那时候两人虽然明面上彼此不和,有时候也会因为“共同利益”暂时和解。
那年冬天,天气实在太冷,出门裹得太厚行动不便,于是淑清和淑和二人,便整日只能在卧房里,看著书解闷。
这书都是教书先生挑的,全都是清一色的圣贤书,一点意思都没有。
正当淑清百般无聊随便乱翻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翻到了一本书,看了几页,一下就心跳不止,面色泛红,立刻关上。
对,没错。
这本就是那种内容插画都又露骨又下流,外头还会包著正经书的壳子。
这是谁放这里的?
第二天再去翻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
整个慕容家里里外外的人员都全部想了一遍,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从慕容青阳湛云,到管家,婆子,丫鬟,想不出是谁这么大胆子。
门外候著的也是慕容青阳为她仔细挑选过的人,经死去的慕容夫人调教过的,手脚勤快,嘴严心实,怎么巧妙的问话都没个端倪。
谁呢?
过了几天,这百思不得其解时,只见湛云偷偷摸摸地跑进来,低声说道:“姐姐,你可别说出去,那书是我的。”
淑清狐疑,他怎么知道自己看过?
湛云呵出一口白气:“因为我在书旁边放了个东西,一旦有人翻过,就会无声无息掉下来。这里谁都不看书,除了你,哪里会有别人?”
原来如此。
淑清露出揶揄的笑容。
藏书藏到我房间里,你真会想。
湛云原以为她会把自己骂一顿,结果万万没想到,淑清左右看了看,压低声说:“给我弄几本。”
湛云正要惊呼,淑清捂他的嘴:“我们一条船上的,你别叫出去。”
湛云憋红着脸点头,嘿嘿嘿笑了起来,一脸“没想到你我是同道中人”的表情。
淑清翻了个白眼:“我这是,艺术方面的深入学习。”
湛云点点头,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理解,理解。”
于是,两姐弟没事就在一起关上门,偷偷摸摸地把书藏好,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几句,要刻苦读书了。
夜黑风高的时候,各自在自己房间里,蜡烛高烧,偷偷摸摸看。
淑清这会儿正靠著软垫一面吃著糕点,一面翻著“戏本”,正红著脸儿看到书里的**部分,外面的侍女便齐齐行礼:“三小姐吉祥。”
书还来不及收,就被淑和看到了。
两人一阵尴尬。
淑清手里的书掉了下来,书里一幕幕的各种香艳场景被走进来的淑和看了个正着。
淑和一下子就惊吓到了,脸红心跳的看着淑清。
淑清这时候一个箭步冲上去,把淑和往床上一压,两人鼻尖对着鼻尖,淑清恶狠狠地揪着她的领子:“你最好别说出去,不然我跟你没完。”
淑和被压的喘不过气,脸越来越红,只好点头轻声说道:“嗯。”
淑清舒了口气,其实她不是怕发现后被责罚,是怕今后都没得看了。
结果,淑清一站起来,呼啦啦从床头掉下五本“那种”书。
淑和脸都红炸了。
淑清捡起来,递给她一本,露出奸邪的笑容:“嘿嘿嘿,你跟我一起看。”这样你就和我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淑和一开始是拒绝的,但还是乖乖坐下来,怀着好奇心面红心跳打开来看。
于是欲罢不能。
两人好似恶狼扑食般,两眼冒光地翻著那些戏本儿。
“唔,”淑清抓起一本,翻了几页,发现是看过的,嘟囔著丢到身後,继续翻看另一本。淑和听得明白,见淑清丢开的那本正好在自己脚後头,便伸了手藏好。淑和翻了翻手里的那本,跟家人走散的少妇被黑店老板私扣下暖床,恩恩,这个看著好像不错。嫁入侯府生下的孩子却是管家的?好剧情!“咦?还有的爬灰的?”尽管对这个作者的文很有好感,但是瞧见这,么老套内容的,淑和哼了哼,放到了一边。淑清正低头看著,闻声抬眼看了看淑和,见她正在专心看另外几本,心里犹豫了下,还是伸出小手把她不要的那本拉到自己跟前来。跟手里那本养小叔子的一同摆好来。这个写这般戏本儿的人很多,质量更是层次不齐,很多故事都是相似套路,有的更以真人真事做卖点,来吸引顾客,要挑本爱看的还真没那麽容易呢。
两个人面红心跳地挑著各自对胃口的戏本子,还不时交流下对文风和插画水平的意见。这一箱近五十本戏本儿,两人挑出了快二十本,够看到下月二十新戏本出来了。看完就赶紧关上箱子,藏到床底下。
淑和笑了笑:“到时候你出嫁,这可是嫁妆。”
淑清放下书,笑眯眯的说:“别慌,到时候你出嫁分你一半。”淑和把剩下的照原样放回箱子里,然后只在自己的那堆里挑了一本藏在怀里。其他的都放淑清这儿,等一本看完了再来换。她看得慢,又投入,往往新一季的本子出来了,上一季的还剩小半,于是干脆不带那么多。
看著看著,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淑清入迷地看著戏本里的女主跟两个英俊男子纠缠不休,在床上滚来又滚去,今天被这位武艺高强的按在身下,明天被那个身强体壮的扳开长腿儿,到底跟了谁,真是叫人著急啊!两人从下午看到日落,直到侍女们来催去用晚膳了,才发觉外面天都黑了。淑和小脸红扑扑地跟淑清告辞後,抱著册子先回去,然后再从自己房里出门吃饭。
之后两人约定了暗号,要是买了新货,就以暗号相约,“八宝兔丁”就是讲龙阳之好的,“桂花鱼条”就是描述深宅大院多人一起快活的,“鸡丝银耳”就是青楼风流的。
一般都是淑清写一张条子---“速来评鉴鸡丝银耳”。
于是淑和一收到条子,就兴冲冲披上披风去了淑清房间里,两个人在里面有时候咯咯直笑,有时候悄无声息,慕容青阳几次来,都是闭门不见,就算见到了她们两都是在一脸正经地看着圣贤书。
真是奇了怪了。
喊他们一起出来吃饭的时候,慕容青阳给她们夹菜,和蔼地说:“来,吃一口八宝兔丁。”
两人一直憋着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一直到春意盎然,两人还是躲在房间里偷偷摸摸看书。 直到湛云那边说,最近严打,写这些书的人都被抓了起来,书也烧了不少,于是没什么人写了,二人才渐渐不看了。
慕容青阳这时候进来,看见两人不知道说什么说得这么有趣,但还是开心,于是问道:“我做了八宝兔丁,要不要尝尝?”
二人一听,立刻憋不住笑出声来。
慕容青阳一脸疑惑。
“爹,这就去吃。”
正吃着菜,就想到了湛云,不知道他现在如何。
慕容青阳看着淑和的眉目,端庄舒雅,的确是皇后的仪态典范,于是忍不住叮嘱几句:“再宫中,记得宽大为怀,多为皇帝,诞下龙嗣。”
淑和放下筷子,淡淡道:“女儿明白。”
淑清蹙了蹙眉头,不悦道:“这时候讲这些挺不应景的,淑和难得回来,可不是来听教训的。况且她那么知书达礼,爹也不用担心。”
慕容青阳点点头,“说的是。”
淑和吃了几口,道:“爹关心我罢了,这位置本来就不是我的,我自己也,做的不稳。只好日日如履薄冰。”
淑清放下筷子,摸索着她的手,摇头道:“别这样说,你是皇后,本来就是你的。谁也无法改变。”
慕容青阳有些讪讪,“爹没这个意思,爹只是……”
淑和点头道:“我明白,我失礼了。”
都是女儿,淑和和淑清是完全不同的个性,一个古灵精怪张扬跋扈,一个内敛温和甚至有些懦弱。
或许是淑清小时候太调皮,被自己打得太多次,反而杀鸡儆猴得让淑和乖顺了许多,淑和的性格更加端庄沉稳,更加适合皇后之位,当初的错位恰好是正位。
如今淑清处处恭顺,淑和却已经开始尖酸刻薄起来,人事变迁,无非如此,可是本质的东西还是不会变。
走的时候,淑和说,不知哪一天还能再见。
淑清知,若是自己下一次撑不过了,这就是永别。
淑和也知,哪天在宫中犯了错,这就是永别。
淑和掩门离去,似乎还有话未说。
新帝,也就是当年势要娶淑清的太子,还带了句话。
“若她好了,你问她愿不愿入宫?”他放不下她,她瞎了,瘫了,快死了,还是放不下她。
淑和那时候笑得雍容华贵,极尽一个国母的大度体贴,说,好,臣妾一定问。
事到临头,怀揣着几分私心,还是没问。
那年在花园里,看见太子赠如意给淑清,说非她不娶。
远远站在一边的淑和知道此生无望。
然而世间之事哪里说得清楚?代嫁的时候,她欢欢喜喜,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等多少年,是什么名头,都不重要。
尽管这些年深宫长冷,她无怨无悔。
若是淑清一入宫,只怕更冷。
长夜漫漫,宫灯如荧。
淑和垂眸,坐在轿子里,心念,姐姐,你欺负了我这么多次,我欺骗你一次,可好?
淑清送走淑和,叹了口气。
第一次觉得,双腿瘫痪,是一件幸运的事。
就算没有看到淑和的脸颊,她的语气听来,是无尽的萧索。
笑声也是掩盖不了的。
因为那萧索是从骨头发出来的。
她在握手之际,探到了淑和手中的光华佛珠,许是经常摩挲。
年纪轻轻,就要吃斋念佛,若说过的好,她不信。
帝王若是长看她,何须佛珠相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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