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天光澄明，月色尚在，院子里薄雾弥漫。公鸡抖擞鸡冠翅膀，屁股一扭跃上草垛，霎时间，鸣声响彻内外，宛若蛙叫，此起彼伏。羊圈丝丝嘈杂，有羊晨起，走向羊圈角落，做晨课，造肥料。北地工厂传来上工前的早饭铃声，三个工厂，共十五响。铃声清脆缠绵，悠远悦耳。此时此刻，古丐的妈妈业已洗漱，正在灶间烧火做饭。
老太饭毕，解下围裙，招呼两个孙子起床。之后，她便拄了拐，径直往井子街走去。村子里人流攒动，稀稀落落。桃李河水流昼夜不息，百年来从无断流干涸情况发生；近年来水势倒显日盛，且河岸渐宽，更加益于无米村土地的灌溉和人情的滋润。老太经铁索木板桥越过桃李河，眼前便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城门楼。城门楼两端臂膀高耸，中间灌拱形半圆洞，通透南北。老太所经的这个城门楼是三个对接官道当中最为小巧的一个，身量较低，高约七米。
桃李河上建有三座桥，每个桥对接一个井子街城门；左右两边都是五孔拱形桥洞的石桥，唯有中间这座桥是铁索吊板桥，桥龄数以百年，历史悠久。木板为松木锁格型，所谓锁格型就好比是诸葛孔明的孔明锁；古人建雕梁画栋常用此种技术，匠人们术语称之为榫卯结构。铁索共有20根，其中有8根栏（每侧4根），14根底；每隔30厘米左右建一根栏，每隔20厘米左右架一根底。故而栏身高约一米，底宽约3米。两边最底下，折角地方的那一根铁索有两用，既当底，又当栏。铁索衔接采用实体冲铸技术，环环相扣，且每隔两环又有参差错扣，所以并不担心其中一环会坏掉；即便坏掉，还不至于当时就完全崩溃。这项技术可谓是巧夺天工，即便是现在前沿的锻造技术恐怕也有所不及。
十二根做底的铁索，两端所连接的地方被松木锁格板盖着，不可见。八根做栏的铁索首尾清晰，可观。栏铁锁南端连在井子街的城门两臂膀处，四根铁索深入墙壁，从墙的另一面出来，而后分别环绕两根造型精致的石柱子，接着又折返没入城墙之内。铁索与柱子城墙融为一体，其纹路像蟒蛇缠绕，精致秀丽。城门墙壁南北宽约5米，可谓落地生根，坚若磐石，其雄伟可见一般。栏铁索衔接官道的一端则更为精妙。官道与桃李河之间阔约百余米，在桃李河北岸靠向米胡同这端有24个石墩。石墩看似参差不齐，实则错落有致；它们分列两旁，成八字形铺开，每侧有12个高一米五直径一米左右的圆柱石墩。石墩似有千斤之重，乃整块大理石雕琢而成，周身雕有十二生肖图文。墩上有石头狮子坐镇，威风凛凛。石墩深入旱地之中，错落铺排几十米，而每根铁索都成语接龙般的没入石墩，使其相互牵制，其中的定力可算是强悍了。
河的中间有一个桥墩，下半身没入河水当中，顶上支撑着铁索板桥，虽然是支撑，却并没有衔接在一起成为一体。可见此桥墩是为缓冲而设，即便是被河水冲走也没有多大损害。单看桥墩却也造型精致。桥墩由上下十余块大石头，错落搭造而成，周身可见有两个洞，东西通透。下半身没入河水，不可见，不知道还有没有洞。这种搭建方式看似不堪一击，实则牢不可破。中间空洞不仅可以泄洪，还可以方便修补。桥墩有铁索缠绕，周身上下十数圈，与桥墩融为一体，并无任何空隙。铁索绕石，竟然没有空隙，想来真是有点不可思议。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向来如此，至于这桥墩当时筑建的情况，想必无米村是鲜有人问津的。
井子街旷阔的街道上人流稀少，可能是因为天时尚早，许多人都还窝在床上酣睡的缘故。老太风尘匍匐，五十步一歇，六十步一停，漫步在井子街道上。井子街家家户户门楼高耸，大多是两层高阁。有甚者，建有三层高楼，一眼望去，巍峨树立，不言而喻自然是富足人家。米胡同所建者，多是三合小院，比之于井子街自然是天地有差。不仅建筑有所差异，就连风俗也是大相径庭。
老太此次来井子街，是为了找一个算命先生。这个算命先生名叫米盾，家住皇脸牌楼的秀才茶围，生性放荡不羁，而且言语稀奇怪诞。皇脸牌楼是井子街的核心，位于井子街方形之中，被双重城墙所围；此处也只有井子街最上层的人士才能自由出入，米胡同的人是禁止入内的。这天是七夕，米盾会在亚八围的西南角摆摊算命，每年仅此一次，而且所算卦题都不收钱。老太也是因为这个，才会这么早就风尘仆仆的往这里赶。
“亚八围场”无米村人称之为亚八围，围场在皇脸牌楼的城墙外侧。井子街中“井”字的方形区域是皇脸牌楼和亚八围场所在的位置，这两块区域呈“回”子型环绕；“回”字中小框框住的区域就是皇脸牌楼，“回”字的大小框好比城墙，两面城墙所夹住的区域就是亚八围场了。亚八围场是个繁杂的去处，简而言之就是个集市。每逢初一十五，这里是无米村最热闹的地方。每当井子街成集的时候，米胡同十八条胡同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人蜂拥而来，场面热闹壮观。亚八围四面围墙，东西南北有四个城门，城门开在城墙正中，连着井子街东南西北四条街道。
在亚八围东南西三个城门旁各有一座庙院。院内分别供奉着龙王观音如来的圣像。南城门庙院由观音坐镇，座下有善财童子两人；坐象均由整块翠玉雕琢而成，造型精美，眉目衣饰清晰可见，可谓传神之至。神像器型巨大，其中观音像和一般人身等高，两善财童子略小之三分之二。庙院由井子街权威人士看守，上下共五人，一个主事，两个门童，两个清苑人士。院内有一株古松，合抱一围，却不甚高大，然松针繁茂，枝条稠密。树下有一口八卦井沿的井，名为松子落。松子落不仅井水甘甜可口，尚有药效；可解儿童腹内寄生虫，可安孕妇腹中胎儿，可治孕妇难产。因松子落井水甘甜，而且又有治愈难产和除寄生虫的功效，故而有“松子”之名。村中每有儿童孕妇患有这几种病症，都会来观音庙祈求松子井水；数百年来人流不息，传承至今。
东城门庙院由龙王坐镇，石像由琉璃铸造，座下有七彩斑斓琉璃虾和红铜黑白红三色蟹。龙王像器型更为庞大，有两米多高，服饰王冠流光霞彩，浑身可见镶嵌的珍珠。龙王庙由三个主事人负责看守，一个主簿，两个清苑。院内植有七棵柏树，柏树围成一个直径十米的圈，圈内有一亭，亭内是一口井，名为龙王眼。龙王眼中的井水色泽如冰，四季寒凉，有明人眼目的功效，饮之可治肠胃各种病症。故而龙王庙的龙王眼在井子街也算是一绝，得以成为村中高等禁绝之地。
西城门庙院由如来坐镇，石像由黄金铸造，器型偏小，约有一米高，座下有十八罗汉的铜像。庙院层层深锁，里外共计六道门。院内植有檀香木两棵，植株高大，高约10米。两树相距约二十米，中间守着一个阴阳井沿的井，名为当归井。当归井中的井水异常清澈，隆冬炽热，炎夏冰冷，是上等药引，用之可使药效倍增，有延年益寿的功效，故而又被人称之为当归药井。当归井闻名内外，使得临近村落垂涎欲滴。西城如来庙不仅是金身座像，而且院内檀香树木更是价值连城，更为可贵的是当归井中之水。这三件可贵之物在西城庙内，按说应该有很多人看守才对，但是井子街并没有任何人在此院内看护，却依然能保其百年不失，传承古今，可谓稀奇。
三座庙院历史悠久，庙龄数以百年，在井子街可谓根深蒂固。西城如来庙南行七百米有一个闾舍，闾舍内无任何装饰，四处空空，仅有一个香案，香案上供奉一个太上老君小神像，约有二十厘米高。佛像前有一个香炉和一盒六十四根签的求签盒，香炉内插着三支香；香有拇指那么粗，高约一米，顶端可见火星，香烟正冉冉升起，一缕一缕四散在闾舍内外，米盾就是在此处摆台看相的。只见米盾青衣皂鞋，发髻竖在头顶端，放眼望去像是一个道童。他身坐草蒲团上，在香案之下太上老君圣像的左侧，面前放着一个木鱼，手持一串檀香佛珠，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木鱼，净神安卧，在等着有缘之人前来求签卜卦。
此时天光大亮，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阳光红润，正好透过闾舍的大门射入屋内；一时间，房内红光四起，依稀可见飘在屋内的香烟，青烟宛如发丝，形质绵软至极。便在此刻，米盾起身走到屋外，敲响了挂在闾舍屋檐下的铜铃。转瞬间嗡嗡声在西城传开，西城大街上走着的几个人偶有回顾，但依然忙碌四散离去。
第一个来找米盾看相的是土校长。土校长一大早就准备好了，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骑自行车一个多小时了。土校长将自行车停在闾舍一旁，而后步入闾舍之内，对着老君像拜了三拜，又跪在正中的草蒲团上叩了一个头。土校长：“米盾先生这般早啊？”。敲着木鱼的米盾：“每年如是，何谓早也？不早不晚，正正好。在等你开我的第一卦！”。土校长手捧挂签盒，上下掷三下，从中随手抽出一支竹签。只见扁竹签上书：习坎，有孚。维心亨，行有尚。土校长将卦签交与米盾手中，米盾看后：“重险，失道，三年无功。土校长身为一校之长，可谓名声在外，功成于内。今日你求何事？”。土校长听了米盾的话，心中凉了半截。他虽知自己抽的签是《易经》二十九卦的“坎”卦，却不知解；当听到三年无功之后，稍稍有点失望。土校长心想：看来此卦不论求何事都是无果的了。土校长：“我想求吉利谷学校可否外拓？”。米盾：“此事看天缘，不可急功近利，能看守住这份产业已然不易，何必多求。若想有所动，可在三年之后。但心求若非此事，暗行必然无果。慎之又慎！”。土校长听他说的话，好像知道自己所想与所求表里不一，当时便不再多言。只见他对着老君神像又是三拜，而后：“米先生这一卦多少钱？”。米盾：“今日所算，按往年例，三株檀香之内分文不取，坛香燃尽，人走摊收。”。土校长虽听他说不收钱，可还是把一百元的钞票放在了香案上，而后骑了自行车离去了。米盾也并没有阻拦，更没有任何客气的话，任由他放钱离去。
土校长走后，米盾将香案那一百元钱焚在香炉之内。此时天光渐放，闾舍外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起来，阳光也开始有点刺眼了。闾舍内也随之不受太阳照射，光亮区域慢慢减退。第二个来看相的是个妇女，肚子浑圆，怀有身孕。妇女：“米先生早！我叫柳叶青，家住城南西街靠近古城墙……”。米盾：“不用自报家门，只须报名讳即可！”。柳叶青：“哦！我是来请你算算鬼火案的真凶！我家就在案发地附近，只隔着一个大街，斜对面就是我家。他们家死了人，听说是鬼火弄的，我心里面有些忐忑，所以想把真凶算出来！”。米盾：“香案上有盒签，你去抽一支，我给你解卦！”。柳叶青随手在签盒中抽了一支签，只见上书：同人与野，亨，利涉大川。米盾看后，让她对着老君像拜三拜：“你先把道尊拜过之后，我才为你解卦。”。柳叶青拜了一拜，而后跪在草蒲团上叩了三个头。米盾：“同人与郊，志未得也！本心与善行，随波逐流，无有得失计！你所求的事无果，至于真凶何人更不可知！但是可以知道的是，你但可放心，凶案非鬼火所为，另有其人。既然是人为，只要你没有与人结下深仇大怨，必不至于引火上身。”。柳叶青听后，心下稍安，她想：我就说么，他们死的离奇，肯定不是什么鬼火的原因，听米先生说的话，只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好了。柳叶青：“谢米先生。听说你今天算卦不要钱的对吧！不过你为我解决了心里的疑问，我还是要给你钱的。”。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绢裹着的物件，里面想必是钱了。只见她丝丝索索，从众多一百五十的票子里掏出一张五毛的钱，放在香案上。继而满心欢喜，笑吟吟地走出了闾舍。米盾待柳叶青走后，便将那五角钱焚于香炉之内，而后又不动声色的敲起了木鱼，口念阿弥陀佛，继而是《心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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