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胤祥特意来向叶琳琅辞行。
“已经有三位皇子在了,却还要你巴巴的赶了去,事情很难办么?”叶琳琅有些担心。
胤祥神思凝重,却又故作轻松:“四哥的意思是从当地的富绅下手,越是有钱的就越要多拿钱出来赈济灾民,那些人当然死都不肯,好在四哥已经拿定主意要下狠手,不会为此而动摇,只可惜杀鸡儆猴还缺个刽子手,这样的差事,我老十三最恰当不过了,也乐得为四哥效劳!”
叶琳琅失笑:“也正好让大家伙看看,当日承蒙皇上赞誉的‘拼命十三郎’是何等的威风!”亲自送胤祥出门,叶琳琅叮嘱道:“外头不比家里,又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处处都得多加小心,忙归忙,身子还是第一位的,替我照看着四爷,你自个儿也得当心。”
“是,四嫂放心吧,兄弟明白!”胤祥一一应下。
叶琳琅点点头:“至于家里,你甭牵挂着,有我在。回去你也跟小铄儿说一声,大事小情只管来找我,她若走不开,差人来传个话,我过去瞧她也是一样的。”
胤祥笑道:“这个不必我说,她心里只把四嫂做亲姐姐还要亲的!”
十三福晋兆佳氏小字玉铄,叶琳琅便做主私下里唤她小铄儿,莫说她拿叶琳琅做亲姐,叶琳琅也是看她如同亲妹妹的,这两个人相互照应,胤祥追随胤禛在外,着实宽心。
路经园子里正巧遇到弘昀与弘时,小哥俩一如既往的亲昵,上前来给叶琳琅跟胤祥行了礼,问了几句话,叶琳琅便嘱咐嬷嬷带阿哥们回去了。
一直到了大门口,胤祥都若有所思,叶琳琅不禁唤他:“十三弟?怎么了?”
胤祥回神,五味杂陈的一笑:“我只是想到从前的旧事,让四嫂见笑了。”回头望着空荡荡的影壁墙,胤祥的目光仿佛能穿越时光似的,“方才见到两位小阿哥,便不由得想起当年四哥与我。当初,四哥也是这样手把手的带着我,读书识字,弓箭骑射,几乎每一样功课四哥都曾经教过我……”胤祥微微垂首,寞然一叹:“十三额娘身份低微,倒是他这个皇贵妃养大的,却还能愿意与十三亲近,对十三而言,已是莫大的荣幸了。”
叶琳琅蹙眉,四四与十三的亲密无间,是在这样凄凉而无助的童年时光下积攒而成的,难怪会根深蒂固,而在此后的一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后,依旧可以携手共赴,也真是难得了。
胤祥在夕阳暮色之中驰马而去,叶琳琅站在门边轻轻一叹,四爷与十三爷,不知是谁前世积了德,修得今生投胎皇室之中,还能拥有这等好情分。
宁寿宫中,一切如旧,只是福字窗格上换了新的窗纱,雨过天青的颜色,也不做旁的装饰,只用银丝线勾勒出岁寒三友的轮廓,看上去别致清新。一旁的瓷瓮中融着冰块,又有新鲜瓜果半浸在冰水里,空气中除了淡淡的檀香之外,又掺杂了果香,倒也不算难闻。
来了几次,叶琳琅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拘束,只屈膝行了家常礼:“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
皇太后笑盈盈的招呼着她起来,赐了座。宫人端了新茶来放到叶琳琅手边,太后抬了抬手:“这茶叶是打四川那边儿快马加鞭送进宫来的,哀家喝着味道还不错,你尝尝看。”
叶琳琅谢恩,端起茶盏来嗅了嗅,又轻轻喝了一口,笑道:“太后宫里的肯定错不了,只可惜奴才蠢笨,喝不出什么学问来,只觉得茶香淡淡,闻着怪好闻的,喝在嘴里丝毫没有涩味儿,反倒觉得甜丝丝的。”
皇太后嗔道:“喝个茶还用得着什么学问,只要你尝着好,就是这茶叶的造化,回头让她们给你装起来你一并带回府去吧。”
“这便是奴才的造化了!奴才先谢过皇太后赏!”叶琳琅利索起身,轻快一礼。
皇太后往软垫上靠了靠,道:“四阿哥他们出去有大半个月了吧,听皇上说,还算顺利,一切都按部就班的,估计再过些日子也就能回来了。”
叶琳琅道:“四爷,八爷,九爷,十三爷都在,定是无往而不利,皇上与太后也尽可宽心。”
“是啊,哀家瞧着这些孩子们一个个的长大成人,如今都能出得上力了,心里也很是欣慰。”皇太后眼风一扫,看向叶琳琅:“你也是个不错的,头几天便递了牌子要入宫来,就是记挂着去奉先殿拜祭孝懿仁皇后,往年这事儿都是四阿哥亲自来办的,如今他人不在,难为你还替他想着。”
叶琳琅谦逊一笑:“孝懿仁皇后对贝勒爷有养育之恩,贝勒爷时时都挂在心上,每年这几个日子都会到奉先殿上香祭拜,今年事出有因,奴才替爷想着也是应当应分的。另外,奴才也是希望皇后娘娘在天有灵,能够保佑几位爷功德圆满,早日归来。”
皇太后点了点头:“说起从前,那娘俩的关系真不比亲生的差。当年四阿哥才只有这么高,跟着佟佳氏一起来给哀家请安,规规矩矩的站在那儿,像个小大人似的。如今这一晃,几十年也就过去了。”
上了年纪的人感慨岁月流逝总不会有什么好心情,叶琳琅赶紧岔开话题:“奴才听十三爷说起过,小时候总是跟四爷在一块儿的,想必也是一同来给皇祖母请安的吧?”
“老十三啊,呵呵,那是四阿哥的跟屁虫,走哪儿跟哪儿,到了哀家这儿一眼就相中了桌上的点心,吃完了还不算,非要再来一份,不给就哭,满地的撒泼打滚儿,谁都劝不住,还就得四阿哥才能治得住他,只要外头喊一声四阿哥来了,你再瞧吧,保准什么事儿都没了,自个儿拍拍屁股麻溜儿的爬起来!”
皇太后说的愉悦,叶琳琅听得也乐呵,心想十三爷果然是个活宝,还带撒泼的,回头得当面问问他去,看他怎么无地自容!
聊着聊着便又说起了月露,宋氏的来龙去脉叶琳琅之前已经报过,皇太后对这个孩子也很是动容,颇为牵挂,每次见着叶琳琅都少不得叮嘱一番:“虽说不是个阿哥,可格格同样金贵,日子不足便生下来,难免有点儿小病小灾的,隔三差五的就让太医去给瞧瞧,别大意了。”
叶琳琅都一一应下,心里却也忍不住嘀咕,这年头,谁都怕嫡母不善待妾室的儿女们,在这种后妈满大街跑的年代,想当个亲妈还真难。
“至于你自个儿的身子,你也得上上心,如今气色倒还好,不知道内里调养的怎么样了?”皇太后心里还是想着叶琳琅有自个儿的孩子最好,胤禛有个嫡子对将来也是意义非凡。
叶琳琅微微抿唇:“太医的意思是说当日伤了根基,想要复元势必需要很长一段日子。奴才以为,只要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祖宗,其余的事儿计较也计较不来,不如一切随缘吧。”
皇太后颔首:“你能这么想也是好的,至少不会让自个儿为难,远胜过那些个钻牛角尖的,只要夫妻和睦,府里一团和气,日子也过得容易。”
从宁寿宫出来,又去见了德妃,再告辞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原以为就此可以直接回府,谁承想还有人在前头等着她,只看清对方的那一瞬间,叶琳琅已然觉得头大如斗!
“太子爷吉祥。”心里千万个不情不愿,叶琳琅还是乖乖的矮了下去。
“起来吧。”太子胤礽单手负在身后,下巴一扬:“你们几个退远些,孤有话跟四福晋说。”
几个宫人退步而去,叶琳琅低着头站在胤礽面前,背后有丝丝凉意蔓延而上,虽说是光天化日,这里又四通八达,但孤男寡女毕竟不合礼数,可是等了半天,对方一个字也没说,叶琳琅深吸了一口气:“太子爷有何吩咐还请直说,宫规森严,若被旁人瞧见,只怕会有损太子爷清誉。”
又过了片刻,太子爷终于肯开金口:“听汗阿玛说,四弟差事办的不错,不日就该回来了!要说这四弟也真是好本事,几日之间就筹集赈灾款数百万,呵,真不知道这些银子都打哪儿蹦出来的!”
这些银子都本该从你口袋里蹦出来——叶琳琅恨得牙痒痒,却又不敢说话,只继续听下去。
胤礽冷笑:“底下人给孤报了几个人名,听说,这几个人都对四弟马首是瞻,只要四弟一声令下,甘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正因为有他们在,四弟才可事半功倍,不负皇命。孤还真是没想到,除了九弟之外,四弟也是如此的神通广大,手脚都伸到八百里开外去了!”
叶琳琅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说道:“太子爷这么说,未免太抬举四爷了。依奴才浅见,那些人对四爷臣服,不过是因为四爷钦差大臣的身份罢了,说到底,他们效忠的是皇上,是大清朝,并非是对四爷一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神威赫赫,自是无人敢不顺从。”
“……啧啧,你还真是向着四弟,听不得他半个字的不好,哪怕是眼下只有孤与你两个人,权当是私下聊聊也不成。”太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阴森森的,一边说着,一边向前一步,到了叶琳琅面前。
他迈进一步,叶琳琅便后退一步,再进,再退,他紧逼不舍,叶琳琅侧身彻底避开,声音情不自禁的抬高一度:“时候不早了!若是太子爷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先行告退!”
“慢着!”胤礽竟然干干脆脆的拦住了她的去路:“如此对孤避之不及,是怕孤变作老虎吃了你么!”
原以为只有地痞流氓才会用赖字诀,想不到太子爷也是如此,叶琳琅气恼,甘冒大不敬之罪猛地抬起头来,径直看向太子:“奴才身份低微,左不过受罚便是了,倒是太子爷尊贵之躯,若是有失体统,只怕会贻笑天下!”
看着那双几欲冒火的眸子,胤礽突然放声大笑:“呵呵呵呵……如此说来,孤倒是应该多谢你这般为孤着想!”笑声渐消,声音便重新阴沉下去:“檀雅,你这个脾气若是一直不改,只怕将来会吃大亏。”
叶琳琅别过头去:“奴才多谢太子爷指教。太子爷若无吩咐,奴才告退了。”
“……去吧。”胤礽嘴角动了动,赦她离开,然而叶琳琅只来得及走了几步,太子便又在其身后说道:“府里的两个阿哥都乖巧伶俐得紧,孤瞧着也很是喜欢,他们可是四弟的骨血,可得照看好了,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叶琳琅脚步略停,不由自主的捏紧了帕子,硬生生的没有回身,径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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