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幽光，既是先前杰伦眼中的幽光，也是更先前，大佑最后凝成的幽光玉盾的幽光。
这幽光，既阴冷，又诡谲；既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虚无缥缈……
不知怎的，突然让陈若缺联想到自己被砸断腿送医之后，躺在手术台上，麻药入脑前的最后一刻，几乎笼罩住他整个视线的手术灯。
陈若缺到现在还记忆犹新，那个又大又圆的手术灯盘，就像一个飞碟。而一个个灯头，就像一个巨大莲盘上的一颗颗莲子。
四面八方，均匀排布。只有这样，才能产生“无影灯效应”——这和站在“四小明星”之下，身下不会产生影子是一个道理。
必须得是无影灯，做手术的时候，才不会发生“灯下黑”的悲剧。
此外，手术照明光，还必须得是高亮度常色温的冷光。
为什么一定要冷光呢？
一来是一旦开膛破肚，人体内很多娇嫩忌热的器官，很容易受到热损伤。
二来也是一个大手术常常动辄就五六个甚至**个钟头。如果是热光，就算病人受得了，医生的后脑勺被放在“浴霸”下面连续烤上几个钟头，也肯定受不了。而且还容易产生视疲劳。
这些对于医生和病患，都会产生极大的额外消耗。无形中，手术风险也会被显著提高——可见在手术台上，任何一个细节，都不但决定成败，还都事关生死。
因此在陈若缺的印象中，当时手术台上的灯光虽然“亮瞎眼”，却依然透着一股阴冷而幽幻的感觉。
与此刻，駮小闹与杰伦相继堕入的天池深井之中，所透出的幽光，是一样一样的。
是啊……从手术灯光，陈若缺不由进一步联想到……此刻的駮小闹，不就相当于是在接受一台，由杰伦主刀的手术吗？
而陈若缺，就像一个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的唯一亲属。
他唯一能做到，就是学着基督徒在胸前画上一个十字，然后学着佛教徒双手合十立于胸前，再口吐六字箴言：“嗡——嘛——呢——呗——咪——吽——”
光从这么个小小的祷告，就能看出中华文化兼容并包的大智慧。当然了，也能看出，陈若缺其实根本没有任何真正信仰。
“哼——看不出，你还真是个‘杂家’——”
久未吭声的师父，也终于忍不住对这个杂牌祷告，做出评论。
“你还不知道呢吧——这藏传佛教的六字箴言，不但与佛教的‘六菠萝蜜’和‘六道轮回’相对应，同样与我玄冥一派的‘三世三宝’与‘六脉六腑’相对应。”
师父这句话说得不但突兀，而且实在糅合了太多的专有名词，一下就把陈若缺给听晕过去。
“师父……什么是……”
“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太师祖华无缺吗？”陈若缺弱弱的问题，被师父直接无视，只继续突兀地发问。
不过也是，这么多的“六六六”，一时半会儿，要想对陈若缺这么个“二二二”解释清楚，确实不现实。
陈若缺一时不知师父到底是何用意，所以只能以四平八稳的“外交辞令”回道：“师父说过的每一句话，徒儿都铭记在心。”
“为师曾听为师的为师山阴子，无意中提起过，想当年太师祖华无缺在世时，这六字箴言几乎就他老人家的口头禅，可谓是日日诵夜夜颂，有事没事颂一颂……”
“想必这太师祖华无缺，肯定是个话痨……”这话陈若缺当然只敢在心里想，而不敢说出口。
“……太师祖华无缺，虽然没有把这‘六字箴言’，正式写入我玄冥一派的任何一部心法秘籍——或许是因为个中玄妙，连太师祖本尊，都还没有完全参透……但却传下谕令，凡我派弟子，此六字最好能够常颂常念……”
“师父，那以前怎么从没听你老对徒儿提起过？”陈若缺难免生出三分质问的口吻。
既是太师祖谕令，师父之前却对自己只字未提，莫不是没把自己当正式弟子不成？
“此一节，确实是为师疏忽啦……”
师父居然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这又让陈若缺难免生出十分的惊叹。
“以前，为师确实在很多事情上，都对你有所保留。当然，为师自有为师的用意，其中很多事情，也确实对你多说无益……但通过你这一段的表现，尤其是刚才你对駮小闹的倾诉，不但让那泼猴儿为之动容，让师父对你忍不住另眼相看……”
本来还一脸不悦，一听师父原来是在“拐着弯儿”地表扬他，陈若缺立刻挠头傻笑道：“嘿嘿，师父说得哪里话。”
另眼相看？呵呵，这不还是一如既往的给点阳光就灿烂么……
“缺儿，你确实成长了，无论是功力方面，还是心智方面……很多以前不便对你开口的事，日后师父也会抽空一一为你讲述……就拿这六字箴言来说吧，要真往深了讲，就是每天给你讲半个时辰，都够持续讲半年的……”
“啊——要是这么复杂，那你老还是偶尔给我讲点儿皮毛就可以了。反正讲太深，我也理解不了。”
一听师父大有要化身“叫兽”，给他开课的趋势，陈若缺立刻知难而退道。
毕竟他从小就不是一个好学生。一想起上课，他就头皮发麻。并非他不好学，只是实在受不了任何形式的长篇大论……好吧，这即便不算不好学，至少也是个不求甚解。
“放心吧，你小子肚子里能灌几滴墨水，老子还能不知道？以后只要‘唯命师从’，老子一定多挑精髓的讲，多挑有趣的讲。”
作为玄空宗的掌门人，师父早已是桃李满天下的一代宗师，“因材施教”的道理，就是不读《论语》，他也知道。
“有趣的？”显然在陈若缺这个“缺心眼”的认知里，“有趣的”远远比“精髓的”要重要的多，“师父……真不是徒儿给你老泼冷水……可从你老嘴里能听着有趣的……眼下对徒儿来说，确实比駮小闹复活后的样子，还要难以想象……”
“嘿——你竟敢公然叫板为师的幽默感！”
“不是公然——这不就悄悄给你提一下嘛。”
“你个小兔崽子，听好了啊，就这六字箴言，为师就能给你说出花样来，你信不信！”
陈若缺本来想劝师父不要太勉强的，可老头这话说得如此可爱执拗，已经让陈若缺只有偷笑的份儿。
“这‘嗡嘛呢呗咪吽’的六字箴言，要是用你们地球上的河南话，还可以念作‘俺蒙你把你哄’；要是用你们地球上的English，还可读作‘All-money-pay-me-home’……”
笑话讲完，气氛立刻速冻。
师父和陈若缺，都双双陷入尴尬而漫长的沉默。
在池底紫气氤氲的幽光照射下，陈若缺的脸已经憋得是白里透红，红外透紫，紫里又透着无尽的寒气。
“师父……”过了好久好久，陈若缺才终于解冻道，“……徒儿今天算是开眼了……想不到你老原来就是传说中的冷笑话段子神——简称‘冷神’。”
当一个平日一丝不苟的人，用一贯执拗的口吻，给你讲出一个天字第一好笑话时，你的反应绝不会是哈哈大笑，而会和此刻的陈若缺一样——瞬间折服得五体投地。
“哼——为师不过是小试牛刀，偶尔露峥嵘而已。”
师父显然对自己幽默感的自我感觉，也是相当的良好。
不过此刻杰伦不在——也不知还能不能再活着回到他们面前——所以只有师父自己心知肚明：这么“巧夺天工”的神段子，并不是他自己的原创，而是太师祖华无缺的幽默成果。
这个有关六字箴言的神段子，同样是师父的师父山阴子，无意间讲给师父听的。
这至少说明两件事。
第一，太师祖华无缺，不但修为造诣登峰造极；就连讲笑话编段子，那也堪称是一代宗师。
第二，那就是太师祖华无缺，于太华山坐化之前，就早已穿越到过地球。
否则，这个神段子不可能传到玄空宗创始人山阴子的耳朵里。
这一点，当然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因为记载穿越之法“镜魂之阵”（当然还有“惊魂之影”）的《缺心眼书》——啊不是，是《缺心魇术》，本就是太师祖华无缺独创的秘笈。
这就好比一个发明时光机的人，可想而知，在传于后人之前，自己肯定早就坐着时光机，来回溜达了好几圈儿。
以华无缺的功力，想必早就八荒**，各大星系一通乱穿……到过的星球，估计都快赶上造物主本人了。
“好了，笑话也讲完了。”好容易秀了一把幽默感——还是一个正儿八经“老掉牙”的祖传段子，师父立刻话锋一转道，“等一下它们上来，不管駮小闹有没有治好，只要那只泼猴儿还活着，你必须给我一剑，斩下它的头颅。”
师父果然不负陈若缺送给他的“冷神”荣誉称号。刚自己客串完一把冷到冰点的冷笑话段子手，马上就命令自己的徒弟当一个冷到绝情的冷血杀手。
“可是……师父，你也知道那杰伦，有看透人心之能……我若一起杀心，定会被它瞬间看破……”无论哪个角度上讲，陈若缺都不愿再朝杰伦下手。
“哼——你难道没发现，这池底的幽光，已经越来越弱了吗？这就表示它的生命力，正在一点一点消耗殆尽。”师父的语气是那么的波澜不惊，又是那么的暗流汹涌，“为师料定，待他重新浮出玉面之时，定然已是奄奄一息。到时候只要你心手合一，果断出手……即便它能看破你的杀机，也无力躲过你手中的剑……”
“师父……倘若他真的救了小闹，又真的还剩一口气，我们难道就真的不能……放它一条生路吗？”
“不能。”
师父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对他破口大骂，只是以最平和的语气，像法官一样，在宣布一道无可辩驳的判决结果。
“为……为什么？”
“就因为它知道了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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