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走出天牢,白墨冉远远就看见有一个黑衣人正身形笔直的站在门口,恍若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唯独眼睛一直在盯着她这边的方向。
一见到她的出现,那尊雕塑霎时动了,不顾旁边人的阻拦,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她的面前,还没等她开口,便突然“噗通”一声突然跪倒在她的面前,声音里满含焦急道:“软红阁主,求您立即跟属下去一趟西漠,陛下生命垂危,怕是再也撑不住多久了!”
白墨冉瞳孔一紧,心脏骤然沉到谷底。
她知道他口中所说的陛下,正是莫子篱。
自从她诈死离开东临国之后,所有有关他的一切,都只是听说。
听说她离开后不久,西漠质子亦病死在宫中,但她知道,他只是以这种方式回了西漠。
听说他回了西漠之后并没有回归皇室,而是在幽冥门里一直按兵不动,似是等待时机。
听说前不久,西漠皇室内部大乱,西漠皇帝突然暴毙而亡,各皇子为了争夺皇位互相厮杀,却在快要尘埃落定之时,本该死在异国他乡作为质子的三皇子突然出现,手执着先皇的亲笔遗诏,名正言顺的坐上了皇位……
她听着西漠传来的这些消息,一边觉得感叹,一边也由衷的替他高兴,因为他终于可以不用俯首于任何人之下,仰望他人的鼻息,好好享受原本就该属于他的东西。
只是现在,距离他登上皇位才多久?他怎么就生命垂危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了!”白墨冉抓着他的衣服将他提起来,一边加紧步伐往外走,一边语气急促的追问。
“具体情况恕属下不能相告,等到了西漠,您自然就知道了。”黑衣人的声音显得有些僵硬却异常坚持。
白墨冉听闻,倏地停下了脚步,转身目光如刃的看着他,“你让我去救你的主子,却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那么,我还为何要巴巴的赶去救他?还是说,你算准了我会狠不下心弃他于不顾?”
黑衣人抿唇,沉默不语。
白墨冉见此,发出了一声冷冷的嗤笑,转身就走,“若是如此,那么也请恕我不能相救!”
“恕属下斗胆,属下只是觉得软红阁主,一定会关心小公主的安危。”
黑衣人显然也没想到她会走的这般决绝,立即加快步伐赶了过去,说出的话却是让白墨冉的情绪彻底冷了下去。
“你说什么?”白墨冉再次回头看她,语气不见如何严厉,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此刻的她是真的怒了。
“阁主还请不必动怒,只要您愿意赶赴西漠搭救陛下,属下保证,不会让小公主伤到一丝一毫!”
黑衣人自然也察觉到了白墨冉的怒火,低下了头去不敢再与之对视,立即做出相应的承诺,企图能够安抚一点她的情绪。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你们主子的主意?”白墨冉的声音冷沉中带着点涩然,却又没等到对方回答便打断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准备,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
“可是陛下……”
“没有可是。”白墨冉此时的态度异常的坚硬,她看向黑衣人,脸部的轮廓在黑暗的地牢里显得异常的锐利,“从北漠赶至东临,来回最少要一个月的时间,你们的陛下既然能够等得起这一个月,又何惧这一天?我好像并没有什么非旧你陛下不可的理由。”
黑衣人从未见过她如此锋芒毕露的态度,一时间怔愣当场,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等他再次回过神来时,白墨冉早已走出了天牢,不知去向。
外面下了许久的大雪终于停歇,却挡不住人心内的寒冷。
这一日,终究会被历史永远铭刻在竹简之上,变成后世所翻阅的一段史记,却永没有人知道,掩藏在寥寥文字下的,是怎样的血泪秘辛。
“阁主,明日你真的要和那个人去北漠吗?”走出天牢,绿绮紧紧地跟在白墨冉的身后,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忧心。
“事关子篱,我不得不去。”白墨冉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即便我和他之间有再多的矛盾或是不虞,这也磨灭不掉我与他之间十年的相依,我不可能弃他于不顾。”
“可是阁主,即便东临的大局现在已经尘埃落定,但是在这之后,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民心民生朝局还有其他许多,难道都要秦世子一个人承担下来吗?更何况,秦世子刚刚才……才失去了祖母,阁主你在这时候一走了之,未免……”
绿绮一向都是冷静而理智的,对于白墨冉,她更有种几近崇拜的情感在,这还是第一次,她对她的决定有了质疑。
白墨冉依旧在走,只是脚步渐渐地放慢了。
“阁主,绿绮只是觉得,若你在这个时候走了,你和秦世子之间,怕是……”绿绮咬了咬唇,再也说不下去。
她说完以后许久,白墨冉都没有再说话,只是一个人在雪地中缓步前进,绿绮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跟在她的身后,和她漫无目的的走在这偌大的皇宫里。
这一走,就是一下午,绿绮从最开始的忧心不赞成,到得现在,便只剩下了担忧。
“绿绮,我又何尝不知?”白墨冉的声音很是平静,夹杂了一丝浓浓的疲惫,“可若是你,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会有第二种选择吗?”
绿绮听到这话,还真的很认真的想了想,思考出的结果让她感到挫败。
“更何况,就算我不走,我与他之间已经有了结,已经不可能相安无事,与其如此,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都给予对方冷静考虑的时间。”
她说完看着绿绮依旧不解的模样,无奈摇摇头。
有些事情,只有她与他心里清楚,对这个小丫头以及他人来说,自是难以理解的。
“绿绮,明日我会与西漠的人悄悄离开,你们对外就说,我见大事已了,回去闭关了,日后你们跟着秦将军,好好的帮助他处理后面的诸多事务。”
“阁主,您怎么能一个人都不带?至少让绿绮……”
“现在虽然大事已了,但是就像你所说的,后面接踵而来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最需要的就是各种出色的人手,你们自小跟随我和师父学习,懂得东西比许多人都要多,肯定能帮上不少忙,自然是要留下来。”
没等绿绮把话说完,白墨冉就已经打断了她,脸上极为认真,显然不是她一时冲动做下的决定。
“而且我这次离开,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是去西漠,不然这消息泄露出去,对东临现在的局面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况且,在西漠也有着软红阁的人,若是我到时候有什么需要,自然会向软红阁要人。”
绿绮刚想反驳说西漠的大多数人因为征战也已经被召集到了东临,白墨冉却不欲再与她多言,径自走远了。
绿绮看着白墨冉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最后也只能安慰自己,希望阁主与秦将军之间,只是好事多磨。
夜色渐深,经此一役,忙碌了大半天的士兵们也暂且停下了手中所有的事情,迎来了近半年来最安稳的一场梦。
白日里还腥风血雨的皇宫,在夜的笼罩下,显得格外的静谧空旷,与之前数百年的好似没有什么不同。
它就这样静静的矗立在这皇城,看着一代又一代的皇权变更,江山易位。
因为赵珂的尸身被陈天云给带走,所以秦夜泠只用她生前常穿的衣物置办了一个灵堂,虽然匆促,但绝不简陋。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是灵堂门口还是有两个士兵在站岗,许是因为大战终结取得了胜利,这两个士兵的脸上非但没有疲惫之色,反倒是精神极好,神采奕奕。
“谁?”
一道白影自屋檐上飘落而下,两名士兵瞬间紧绷了神经,举起手中的长枪对准来人。
等到看清楚那道白影是谁时,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这才放下了心,行礼道:“软红阁主。”
白墨冉朝着两人点点头,看着挂满白绸的灵堂,眼神里多了几分黯然,随即吩咐道:“你们这些日子辛苦了,今夜就由我来守灵吧,你们回去好好歇着。”
“这怎么能行?要说辛苦,我们是怎么也比不上秦将军和您的。”两个士兵听她这么说心中很是受用,但是他们也清楚自己的职责,便没有答应。
“我有些话想和秦老夫人讲,就当是我的命令,你们回去早点休息吧。”白墨冉见他们纪律严明,心中也很是欣慰,只是她能陪老夫人的,也就是这一个晚上了,她并不希望有其他人来打扰。
见她这么说,两个士兵再也不好多言,对她行了个礼就退下了。
偌大的灵堂顿时空旷起来,寂静的夜里,白墨冉甚至还能听见风吹动烛芯燃烧“噼里啪啦”的声音。
她踏进灵堂,走近放于中间的那口棺材,里面整齐的放置着一套老夫人的衣物。
白墨冉的脚步在旁边停顿了一会儿,复又走到上香的烛台前,借着烛火点燃了三炷香,在牌位前恭恭敬敬的鞠了三次躬,才将手中的香火插到香炉里。
而后她跪坐在灵位前的蒲团上,神情温和而真挚,仿佛她的身前真的站了一个人在听她倾诉。
“秦老夫人,您或许不知道的是,我在心里一直都很钦佩您,您与我的祖母不同,或者说,您与绝大多的女性都不同,一个女子,可以只枪匹马上疆场,是许多女子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而您却做到了,而且还做的这么完美。”
“您将夜泠交付给我,却殊不知我与他之间早已生了间隙,自相识以来,他常常会给我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每当我以为他已经将所有的信任给予我,可是在下一刻,他总能将我推的更远,直到今日,我终于意识到,有些问题,不是逃避就能够解决的了的。”
“秦老夫人,谢谢您今日对我的全心信任,您的托付我铭记于心永不敢忘,只是在此之前,我必须要理清我的心,如若不然,就算我这次能够说服自己不去计较,可在以后的日子里,那始终会像是一根如鲠在喉的刺,说不定哪一刻,我就会忍受不了这种刺痛,到那时,对彼此的伤害只会更深。”
这天晚上,白墨冉一个人面对着秦老夫人的牌位说了很多很多的话,能说的,不能说的,她几乎全部倾吐了出来。
直到第一缕阳光照进灵堂,她才意识到,原来夜晚已经过去。
“老夫人,其实和您说了这么多怕也是枉然,因为他现在大抵也在恼我,您为了让他不受世人的垢病纵身一跃,但是他,却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其实……我也与他一样。”
在她知道母亲的死因时,她的这种罪恶感就无时无刻不在围绕着她,虽然母亲当年的死不仅仅是为了她,但是她无法否认,她也是让母亲受到掣肘的一部分。
而今,秦老夫人为了夜泠而死,他的这种罪恶感,比起自己来,一定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换做平时,她一定会先去安抚他,因为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当时的心情。
可是她不能,因为老夫人的临终遗言,因为那时的紧张局势,因为……他的身份已经不仅仅是他自己。
所以,她必须替他顾全大局,哪怕他会迁怒于她,对她失望,也在所不惜。
“软红阁主,是时候该启……”
黑衣人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灵堂外面,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道凌厉的掌风就已向他袭来,他被骇的立即翻身躲避,而他原来站立的地方,地面已经有了一道深深的裂缝。
“这里不是你该说话的地方。”
白墨冉的声音冷若寒冰,任聋子也能听出来,她对他是真的恼了。
黑衣人立即噤声,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
“老夫人,请您原谅,墨冉怕是不能为您守灵三日了,因为在西漠,还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等着我去相救,墨冉不孝,就此与您道别。”
白墨冉说完,恭恭敬敬的给赵珂磕了个响头,然后缓缓的站起了身。
跪了一夜,她的腿难免有些酸麻,她看着站在灵堂外默默等待不敢出声的黑衣人,缓缓地向他走了过去。
“我们走吧。”白墨冉冷淡的扫了他一眼,当先走了出去。
“您……不用带些什么吗?”黑衣人看着她就这么走了,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错愕。
“你是说人,还是物?”白墨冉转身,挑眉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你要是说人,那么抱歉,在不清楚任何东西的情况下,我并不打算将我的手下搅进这趟浑水,毕竟他们不像我,都与你家主子有着交情;若你说物,你家主子贵为一国之君,难道还要我自备盘缠?”
黑衣人被她几句话堵得哽然,只得讪讪的跟在她的后面悄悄地离开了皇宫。
直觉告诉她,现在的白墨冉,与一年多以前他所见到的,跟在主子后的白墨冉,已经有了巨大的改变。
这样一来,怕是他们所计划的事情,要有变数了。
待得白墨冉离去之后,灵堂之后的香烛间突然有了动静,有两人一前一后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晚上都和自己主子挤在这个角落里,林琅觉得自己浑身都站的僵硬了,但是主子都没有说什么,他这个做手下的,也只能在心里抱怨两句了。
他见秦夜泠自香烛间出来后,便一直望着皇宫宫门的方向,再想起昨天夜里自己听到的一些话,胆子不由得大了些,在他的身后凉凉道:“好不容易追到的主母,现在就这么和别的男人跑了,哎……”
秦夜泠闻言,转身,回头。
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林琅立即石化,谄笑话锋忽转道:“主母真是太不守妇道了……”
话音刚落,他便感受了一把飞翔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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