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无梦不是雪糕,他不知道为什么暗夜的猎手会出现截然不同的两种气息。
雪糕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孙无梦解释,因为那种感觉很奇怪。
谁能说出嗅到了黑暗和嗅到了光明的区别?
黑暗和光明有味道吗?
孙无梦不知道光明是什么味道,也不知道如何凭借嗅觉分辨光明和黑暗。
但雪糕知道光明是什么味道,那是一种爆米花一样的味道,有些芬芳,也有些烟灰的气息。
雪糕也知道黑暗是什么味道,那是一种黑墨水一样的味道,有些粘稠,也有些糖浆的气息。
但如何能将黑墨水和爆米花混在一起?
雪糕不知道暗夜的猎手是如何办到的,它只知道,这个人身上有两种气味,那两种气味互相纠缠。
那种纠缠又像缠绵,痛苦绝望,却又乐此不疲,至死不休。
孙无梦感受着从雪糕那边传来的感悟,他有些惊奇,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孙无梦能够感受到,暗夜的猎手很痛苦,也很快乐。
痛并快乐着是一句很无聊的笑话,没有谁会在痛苦的同时快乐。
但这个人很痛苦,越痛苦,他也越快乐。
这个人身上的气味让人绝望,他身上的气味是苍白的,只能通过狂乱的彩绘,才能让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有意义的。
他在绝望中寻找生命的意义。
孙无梦很惊讶,为什么雪糕能够从似有还无的气味之中,发现这个人的矛盾特质?
直到雪糕停了下来,孙无梦才知道为什么雪糕能够闻出这个人的特质。
因为他身上的气息太浓烈了。
碑溪市第25中坐落在一片住宅区之中,这是碑溪老牌初中,占地面积小,而且还隐在住宅中。
如果不是对25中十分熟悉的人,很难在高楼林立之中找到这里。
25中虽然很小,但在学校的四角,却种植了四棵高大的杨树,让这个小学校更显小巧玲珑。
而现在,一个小孩子就站在25中的操场上,在他的脚边,是一个中年男人。
夜间路灯橘黄色的光线抛洒在小孩的身上,那些光发生了曲折,似乎他不喜欢光,似乎他将光斩断了。
操场的塑胶跑道上血迹斑斑,中年人的左腿已经变成了粉碎,残碎的肉块到处可见。
“破碎的假面?”小孩很欣喜,那是一种刚从无聊沉闷中蜕变而出的欣喜,那是终于等到你一样的雀跃。
孙无梦有些诧异。“你在等我?”
“等你好久!等得无聊透顶,只好随便杀人。”小孩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手中的黑色匕首,然后小手一抖,另一把火红色的匕首割断了中年人的喉咙。
小孩的脸上带着一副黑色和红色相间的面具,他穿的衣服也是泾渭分明的两种颜色,把他从中间分成了两半。
乍一看,这个孩子并不可怕,反而有几分可笑。
孙无梦一直都很喜欢纯色,比如纯黑的兜帽衫和纯白的假面。
现在他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花里胡哨真的很难看。
“为什么?”孙无梦轻轻拍了一下雪糕,让它先到一边去。
雪糕鄙视地哼哼了几声,孙无梦每次都想一对一面对对方,但在雪糕眼里,那简直是浪费时间,如果它也参战,不出几分钟就可以结束战斗,回家睡觉了。
但孙无梦不这么认为,任何外力都是有限的,只有自己真正强大起来,才是真的强大。
虽然现在孙无梦还不够强大,他身体上的缺陷还没有被治好。但孙无梦依然固执地拒绝和雪糕联手。
“这座城市太无聊了,原以为离开那里会有趣一些,没想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无聊。”猎手说的话有些伤感,那些橘黄色的灯光也变得更加曲折,似乎被他的伤感感染。
孙无梦很少伤感,或者说他从未在他人面前伤感过。
让别人知道你的伤感,有什么用呢?
孙无梦更愿意选择在空无一人的地方发泄伤感。
“你的无聊,不应该迁怒于他人。”孙无梦很认真很严肃地看着猎手。“如果你觉得过的不好,那就自己想办法过好。如果你觉得心情压抑,那就找个没人的地方砸墙,虽然这些会伤害到你自己,但也比伤害别人强吧?”
“你又不认识我杀的人,你这是在替他们难过吗?”
“不,我在替你难过。”孙无梦说的很诚实,因为他的确替猎手感到难过。“你只能在杀人的时候觉得自己不无聊吗?”
“也不是这样,也许杀了你,我会更不无聊。”猎手有些生气,孙无梦那番话像是一个大哥哥在对小弟弟说教,暗夜的猎手虽然年纪轻轻,但他不喜欢别人对他说教。
于是,孙无梦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黑夜。
现在已经是夜晚,为什么还会有一片黑夜袭来?
孙无梦将右手立在面前,一声叮当脆响,那支黑色的匕首撞在了他的手上。
孙无梦看了眼右手,上面有一道白色的印痕。
那是一把很锋利的匕首,如果孙无梦不是复制了血刃的长刀的硬度,他的右手很可能已经被斩断。
孙无梦不敢大意,他吸收了一颗病毒原浆,准备对那片黑夜发起反击。
然而孙无梦惊愕地发现,黑色不见了,小孩也不见了。
黑夜本就是夜色,那片黑夜自然而然地融入了暗夜之中。
那么猎手呢?他到哪里去了?
孙无梦的身后有声音,风声,或者说是蚊呐般的微弱鸣响。
孙无梦来不及做出反应,因为风来得太快,或者说黑夜降临的太快。
破碎的假面真的破碎了,那是一片如墨如漆的黑夜。黑夜总是泾渭分明,总是和黎明或是白昼界限明确。因为黑夜太黑了,黑到让人看不到任何希望。
也因为黑夜太绝对了,尤其是这片黑夜,嵌入破碎的假面的后颈。
黑夜嵌在他的脖子上,却难以寸进。
因为来不及做出反应,才让黑夜砍在自己的脖子上。
因为来得及做出反应,才让黑夜无法再继续砍下去。
黑夜凝固了,那是一把弯曲的黑色匕首。
猎手的手就在匕首上,猎手自然也出现了。
为什么刚才孙无梦看不到猎手?猎手虽然动作很快,但他的动作还不至于让孙无梦的眼睛跟。
唯一的解释就是,孙无梦看不到猎手。
猎手的手是用来杀人的,虽然他的匕首陷在了孙无梦的脖子里,但这不妨碍他杀人,更不妨碍他杀破碎的假面。
因为,猎手有两把匕首。
黑夜过后,就是黎明。
黎明之后,就是日出。
常有人说日出最为壮丽,那是因为日出的瞬间,黑夜最黑,最能凸显日出的光辉。
现在,日出了。
孙无梦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他脖子处的肌肉也下意识放松。
于是,一片黑夜冲破了桎梏,从孙无梦的脖子里冲了出来。
于是,一片光明降临在面前,从孙无梦的胸口处刺了进去。
抽匕首,刺匕首。
很简单的两个动作。
猎手抽出被卡在孙无梦脖子上的那把匕首,同时把手里的另一把匕首送入孙无梦的心脏。
做完这个动作,猎手向后跳跃,静静地看着孙无梦。
孙无梦很愧疚,他经常在对敌的时候失却先机。因为孙无梦不擅长主攻,他更擅长防守,以及随机应变。
但是他的敌人们都很强大,根本不会给他随机应变的机会。
于是孙无梦经常在战斗开端就身负重伤。
重伤的概念,是针对普通人而说。
孙无梦很庆幸自己身体的恢复能力,否则的话,他不知道已经死过多少次了。
孙无梦也很担心以后,如果每次战斗都这样,即便恢复能力再强,也会死的。
孙无梦在瞎想,而猎手则在乱想。
为什么这个人不会死?猎手很享受生死搏杀的过程,但是如果对手很难杀死呢?猎手会选择放弃,还是继续一如既往地投入到战斗之中?
他手中的黑夜和黎明替他做出了选择。
那一片黑夜再次席卷,而这一次,黑夜没有嵌入任何人的身体。
黑夜倒卷。
孙无梦的眼睛看着那片倒卷而回的黑夜,因为他的眼睛比黑夜更黑。因为他的拳头比黑夜更黯然。
无声无息的一拳,将无声无息的黑色砸在了地上。
猎手的右手在颤抖,他握不住那片黑夜。
那一团黎明再次绽放,而这一次,黎明没有刺入任何人的胸膛。
黎明飞驰。
孙无梦的身影追着那团飞驰而去的黎明,因为他的身影比黎明更快。因为他的手掌比黎明更绚烂。
光华四溢的一掌,将光华四溢的黎明扔到了天边。
猎手的左手在流血,他抓不住那团黎明。
暗夜的猎手失去了黑夜和黎明,失去了他的两把匕首。
但他并没有选择离开,他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战斗,就是他生命的意义,就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哪怕失去了匕首,猎手也不会退却。
除了战斗,我还能做什么?
除了鲜血,我还能渴望什么?
猎手向孙无梦扑了过来。
孙无梦的眼前,万物皆空。
他的胸口遭到重击,猎手的手肘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胸口。
在被砸中的一瞬间,孙无梦已经确信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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