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继恩在朝虽贵为储君,却毕竟势弱,虽有争强好胜之心,却无治国理事之才。王谦为确保不出大的意外,便在太原多住了些时日,为刘继恩绸缪一番,方才与白崇阳等人离去。几人一路南行,待至洛阳地界时,时令已逢春回暖,寒意虽未褪尽,萧条四野却也多了些许新绿,有番新天地的气象。
一进入洛阳城,便已有几个接应人等候多时,王白二人下马换乘了轿子,径直朝王谦宅邸而去。在洛阳城,王谦乃小有名气的富商,其宅邸亦自是气派不凡,院落四五进,家丁二三十。虽不及达官显赫殷实阔绰,宅中摆设用度却尽是稀奇,多用物件多来自西域,中原人士难得一见,也因此常被些显贵惦记着。
而此次回到洛阳,王谦却没多耽搁。待第二日,几人换了身行头,打点了些货物,自水路前往东京汴梁。
沿途客船摇曳,自船中极目望去,运河两岸,春日风光一览无余。见得此情此景,王谦心中竟有些伤怀感触,一路抚琴数曲,以抒己怀。十指挑拂之间,唯闻琴音绵长悲怆,如诉如慕,婉转中溢满感慨,悠远中透着叹息,令人莫名动容。
白崇阳听得入神,犹觉情难自已,想起平生遭遇,可谓坎坷辛苦,而心中之人,任凭赤足走遍天涯,也寻而不得,不禁心生悲戚,硬生生憋着几滴泪。良久,方问道:“此曲为什么曲子,为何听来如此无奈?”王谦遂按下琴弦,答道:“此曲名曰《卧龙吟》。”说罢,二人便静默无言,唯望逝水滚滚,各有所思。
一带浮花落天地,千里客棹入城来。通济要道汴水,犹如一道银带,横贯汴梁城,映照无数亭台楼阁。王谦的商船进城之后,停靠于商埠,几个人换了只画舫,沿汴水河穿城而过,但见满目隋堤杨柳舟车往来,所经之处,尽是一番繁华景象。
汴河之东南水门一带,为商贾市井三教九流汇聚之地。汴水河畔杏花楼,为东南水门有名的酒肆,每日晡时起,便有各方酒客络绎而至。王谦的画舫,泊于杏花楼前,留下了随从,携白崇阳一道进了杏花楼。
二人上了楼,四顾了一番,便朝东南面楼台走去。循而望去,但见花窗之旁,正坐着一暗青衣袍男子,悠然品茗。此人正是他义兄雷劭。雷劭见王白二人已到,便招呼他们落座,打发店小二备些点心来。
“大哥真会挑地方,这位子景致不错。”王谦解下披风,说道。
“可不光精致不错。”雷劭一面为兄弟倒着茶水,一面说道,“这里是汴梁城中最为繁杂的地方,来往的人既有商客,又有江湖人士,龙蛇混杂,各方消息灵通,很容易听到些有趣的故事。且朝廷耳目在这市里坊间,素日也无暇留意,故而比别处自在得多。”
“哦?那近日可有什么有趣故事?”王谦接过茶杯,呷一口热茶,问道。
雷劭接着又为坐在一旁的白崇阳倒水,答道:“自周落宋起,无多时日,这皇城汴梁便又是人来利往,繁华如昨。江山易主迭朝换代这等事,倒也没有太多影响。平日里,若在别处,看到的听到的,不过都是些安享现世和歌功颂德;唯独此处,当朝皇帝的事情却成了闲话故事茶余谈资,被人传得绘声绘色。尤其在荆湖事变之后,蜚短流长则更为丰富,更有甚者,类似于皇帝狡诈趁火打劫之类的话,竟也鲜有避讳。”
“这还当真是有趣!”王谦笑了笑。店小二送来几份点心置于桌上,王谦顺手取了块茶点递给白崇阳,又取了一块自己吃着,连口称赞味道不错。
“对了,北方的事情处理得可还顺当?可有遇到什么阻碍?”
“一切已经办妥。”王谦道,“我和刘继恩也算旧识,他的处境我也有几分了解。他在北方朝中势弱,地位不稳,虽争强好胜,却无甚雄才大略,我们的计划能助他稳固地位,他自是求之不得。若是他日,他能顺利登基继承帝位,对我们更是大大有利。这颗棋子,甚有价值。”
“我知道二弟交游甚广,可你究竟是如何与刘继恩这等人有此交情,大哥倒是有些兴趣!”雷劭笑着说道。
“倒也谈不上什么交情,当年年纪尚幼,家逢变故,逃离出蜀,曾在太原避祸两年,在薛家府上小住了些时日,因年纪相仿,可结伴玩耍,于是认得。他的生母是世祖皇帝刘崇的公主千金,后有一日,他的生父因酒醉刺伤了他母亲,畏惧世祖皇帝责难,畏罪自杀。此后,我们也便离开太原,一路到了西域。后来得知他被过继给他舅父也就是今日汉国当朝皇帝刘均为养子,被视作少主。之后到我重新踏足中原,也与他见过一两次。”
“如今荆湖已尽然归宋,南方势力被从中切断,只有北方势力离蜀最近,若真在危难时刻,蜀主孟昶定会向北寻求援助。关键时刻,万不能横生枝节。照二弟所述,刘继恩确实是枚不错的棋子。即便此刻无法左右大局,也足以让我们在北方说得上话了。”
“不知大哥这边的事情进展如何?”王谦问道。
雷劭想了想,顾看了下四围,说道:“宋国新立之初,我料想宋主赵匡胤定会加强权力控制,而采取种种行动。果不其然,我经过多方打探,得知如今朝中,他虽保留了大部前朝官员,却鲜有委之以任,倒是提拔了些自己的亲信以掌控大局,而朝中也因此有很多缺位。此前李筠和李重进叛乱时,赵匡胤的亲信赵普平乱立了大功,被封了兵部侍郎,任枢密副使之职。我仔细查探此人,得知当年陈桥之事,便是此人将黄袍披于赵匡胤身上,后释兵权之事,也有他参与其中,料定此人绝不简单,便设法做了他的门客。
“赵匡胤对此人十分倚重,我也因此得了便利消息。只是赵普这人行事素来谨慎,门下的谋士虽可算上间接参与了朝堂之事,却从来不会得知朝廷的机要信息,尤其是兵部的事情,更为严密。很多事,我也只能靠推测。”
“那大哥定要小心行事。如今你住在赵府可还方便?要不在外置一处宅子吧!”王谦道。
雷劭摇了摇头,道:“万万不可!这样太招人耳目了。赵普这边我自能应付,潜在赵府也方便我获得些消息。只不过……我始终觉得这样未免过于被动。必须进一步深入朝政,才有机会把控局势。我得找个机会越过赵普这个屏障,最好能直接与赵匡胤接触!”
“大哥准备怎么做?可有什么是我们帮得上忙的?”王谦问道。
“此事需得小心筹划,待我仔细想想。”雷劭沉默了片刻,又说道,“对了!我刚刚得知,在吞下荆湖之后,宋朝廷已在近日收编了荆湖势力的水军。而最近,我听闻工部又有募工,在城外十里地处凿渠引水,后我又多方打探,发现城中屡屡有木匠被传唤,看这情势,有些不对劲!”
“你是说……这些都是为操练水军所用?”王谦皱了皱眉,思忖一番,道,“看来宋廷已有征伐计划,才会有如此迅速的举动。”
“刚刚得了荆池,就忙着扩编水军,只怕下一步,就是要攻打南方了。如此看来,宋的目标已然明朗。二弟,恐怕你还需至金陵一行!需设法提醒南唐国主李煜,让他做好应对之策,最好能让赵匡胤暂时找不到发兵的理由,否则,我们的计划就要横生变故了……”
“嗯,我也这么想的!江南这一行在所难免。我也正好想带三弟去金陵游历一番!”王谦举重若轻地说道。
“二弟打算怎么做?有几成把握?”雷劭问道。
王谦笑了笑,并未直接作答,只道:“先父当年有位世交,因避祸到了江南,后被南唐中主皇帝请入宫中,为当今唐主李煜传道授业。据闻这位先生乃是风雅之人,最厌杀戮,虽不过问朝政,但如知战事将兴,必会全力相助。想来我可托他代为传讯。”
“如此甚好!”顿了一顿,雷劭笑道,“早有耳闻南唐国主李煜才情无双,诗词歌赋无所不通,却耽于儿女情长,荒废了国政,今日被二弟这么一说,倒也觉得无甚奇怪的了。”
“大哥也莫要这么说,以这位先生之才情,若是在盛世,只怕成就当不输李杜。早年我也曾蒙受其才情熏陶。只是可惜身在这乱世中,他也不得不四处颠沛流离,寻求寄所。能到南唐授业,倒也不算辜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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