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汴梁城逗留了两三日,王谦与白崇阳等人便要匆匆南下,前往金陵城。临行时,王谦再三叮嘱雷劭,道若是有何行动,务必托信知会,慎重行事;雷劭也嘱咐二人定要一路小心,这才依依拜别。南行之事皆在王谦计划之中,不在话下。
不日,雷劭也不负周荣所托,还真找了个时候,将周荣的事一五一十地与赵普讲了。赵普是个极具心思之人,听得此事,自是十分谨慎,嘴上虽应道是小事一桩,微不足道,暗地里遣了人去摸周荣的底。得知情况属实,方才稍稍安心,便让雷劭将周荣带到府上见一见。
这日,雷劭特地找到周荣,为他置办了身行头,领他进了赵府。见了赵普,周荣跪下行了个大礼,道:“小人拜见赵大人。”
赵普示意他起身,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他一身新衣,手中捧着一个锦盒,看上去也就一介凡夫,遂问道:“你的事,我听雷先生说了,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小人惶恐!”周荣道,“能得赵大人召见,已是三生之幸。小人不敢奢求荣华富贵,只求谋个公职,为朝廷效力,也算得上光耀门楣!”
“本来此事我可做主为你打点。”赵普笑了笑,说道,“但既然你与皇帝陛下早年有些渊源,我也不好擅自做主,我会找个时机,请示下皇帝陛下。相信定不会亏待于你。”
“劳大人费心,小人无以为报!”周荣又行了个大礼,将手中的锦盒呈上,道,“这是小人进献给大人的,小小心意,还望笑纳!”
“行了,你如今这番处境,还有什么可献的!拿回去吧!要是没别的什么事,你可先行回去,等我的消息吧。”赵普有些不耐烦,摆摆手道。
周荣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雷劭劝住打断,拉着他退下了。一路上,周荣心中甚是没底,连连问雷劭:“雷爷,您看这赵大人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收我的礼,就这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了,这……”
雷劭笑道:“莫要这般紧张!赵大人何等身份,岂能瞧得上你这礼物?能特地召见你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你放心,他既然说了,定不会食言的!有什么情况,我会替你多留意的。”
好说歹说了半天,周荣方才安心离去。
却说这雷劭对周荣这事如此上心,到底为了哪般?雷劭是何等聪明之人,岂会做赔本的买卖?此刻雷劭正愁如何可以越过赵普这道屏障参与朝政,必然不能只甘于做个门客。如今周荣的出现,正好盘活了一盘死棋。
当年襄阳老庙的际遇,对于赵匡胤来说到底有多大份量,虽说尚属未知之数,却也大有文章可做。如若赵匡胤十分看重此段缘分,周荣便很有可能因此拜得官职,这个人情自然不会白卖;如若周荣并未受到重用倒也无妨,毕竟这或多或少也算是卖给了皇帝一个人情。何况能利用此事制造事端,进而就能创造机会让皇帝注意到自己,谁能说这不是一次绝妙的主动出击呢?
翌日,早朝刚退,赵匡胤在御书房单独召见了赵普。赵普见赵匡胤神色倦怠,便问道:“陛下近日精神似有违和,可有传太医?”
“倒也没什么!只是近日总是噩梦连连,睡不安稳。”赵匡胤道,“朝堂内外,经一番整治,虽是好不容易平静了,可我这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
“陛下切勿过于操劳,有什么需要老臣分忧的,吩咐老臣便是。”
赵匡胤摆摆手,转了话题:“对了,爱卿对于国相一事,可有考虑好?”
“老臣以为,为时尚早。”赵普回道。
“罢了罢了,几次跟你说这事情,你总是回为时尚早,朕真不知道爱卿要准备到什么时候。也罢,今天不提此事。”赵匡胤发了几句牢骚。自收复兵权时起,赵匡胤便有意要立赵普为相,只是赵普多次推却。虽是推却,以赵普在朝野的势力,也已是与国相相差无几,立与不立,只是个名头而已。
赵普也没浪费此次机会,跟赵匡胤说了周荣一事。赵匡胤听罢,思忖了半刻,道:“昔日也亏得故人指点,方得今日之天下。既然他有心投奔,就予他些便利即是。这事我便委于卿家处理了,若是那周荣有些才能,便在那六部下找个合适的空缺于他;若是才德平庸,便赠他些金银以作营生之本,赐个官职头衔便是。”
“陛下英明,那臣就这么去办了!”赵普应道。
赵普回到府上,便是找了雷劭,差他将那周荣找来,道是有些封赏。雷劭道:“前几日那周荣倒还惶恐,生怕大人忘却此事。我就说,大人金口一开,此等小事岂会有不成之说?却不知皇帝陛下欲为其安排何等职务?”
“这个陛下倒是未曾明示。以我所见,这周荣毕竟身份低微,纵使前代为书香门第,到他这里怕是未能承传,一介莽夫模样,为人处事不知轻重,岂堪重用?赐他些金银,再安排个官职头衔,让他领些年俸,毕竟不是差职,俸禄是低微了些,但若他运用得当,也可过得安乐。”赵普将自己的打算全然说与雷劭听,又补了一句道,“雷先生以为这可妥当?”
“大人这番安排,确是周全。”雷劭连连应道。
早先听得周荣大闹杏花楼一事时,赵普便已然对此人有了成见,到并非因他骗吃骗喝,赵普介怀的,是这草莽在市井中胡言乱语,信口将当朝天子旧事四处宣扬,连嘴都管不住,如何能用!
再说这周荣到了赵府拜见了赵普,领得一木匣,取出一看,竟是有金条二十锭,白银二十锭,顿时眼花缭乱,欣喜万分。赵普道:“这些皆是皇帝陛下所赐,至于官职差事,要等吏部文书下来后,方可知具体安排。”周荣听罢,连忙三拜九叩,只道隆恩浩荡,祖上庇佑之类。后听过赵普一番劝戒后,便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事情发展至此番境地,周荣也便可视作弃卒了。此刻雷劭却是有了疑惑,赵普如何会仅凭面缘便判定周荣无用呢?周荣见赵普时,行为举止言语谈吐已由自己多番提点,如何会有不知轻重一说?难道是赵普本就无意帮忙?可他毕竟也与皇帝进言了。莫非是皇帝不买账?若如此,何以赏赐重金?
几番沉思,雷劭倒也察觉了其中的疏漏,再经一番试探和打听,便知其中奥妙,原来赵普一心要维护的,是当朝天子的颜面。以周荣这等人的身份及习性,若是真与皇家扯上关系,日后十有**是个麻烦。想及此处,雷劭却是一惊:由此可见,市井之中,也是多半布了朝廷的耳目。
未过两三日,听闻周荣于城西购置了一处二进宅院,雷劭便差人送了块牌匾送去。见那牌匾上书有鎏金“周府”二字,周荣顿时乐不可支。忙差人传信约了雷劭,道是要设宴款待一番。
雷劭来到周荣的宅院,四处转了一番,道:“这宅子倒是不错,只不过对于周兄弟来说,当是小了些!”
“这还小?我这一人住来,嫌大呢!”周荣道。
“周兄弟此言差矣!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皇上亲自封赏周兄弟,以你与当今圣上的机缘,日后加官进爵是少不了的,这府上差役丫鬟婆子怎么也得进个十几人来,加之周兄弟正值壮年,娶个几房妻妾也是情理之中,这院子如何住得下!”
“雷爷说笑了!”周荣讪讪笑道,“我这没见过什么世面,倒是雷爷想得周全!此事还多得雷爷照应,今日小弟请客,以聊表谢意!”
“好!不如就去那杏花楼可好?”雷劭道。
“啊?”如今周荣是听到杏花楼三字,便是浑身不舒服,恨不得此生都莫要从那门前过一般。
见周荣面露难色,雷劭道:“昔日周兄弟在那门前栽过跟头,今日去就当还以颜色好了!若不让杏花楼那帮人见识下周兄弟今日的威风,你今后的面子可往哪儿搁?当今圣上的面子又往哪儿搁?”
三言两语,竟是鼓动了周荣。念着与当朝皇帝的旧日情分,内心的膨胀感越发不可收拾。于是二人便乘了轿子,特地去了杏花楼。一到杏花楼,周荣便是找到了掌柜,道是要间上等包房。掌柜的一见眼前此人,愣了半晌,迟迟不肯应声。
雷劭拍拍他的肩膀说:“掌柜的傻愣着做什么?放心,今日这位周大人可是带足银子的!”
周荣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在掌柜眼前晃了一晃,掌柜的这才放心,让人领了他们上楼去。
二人坐定后,杏花楼掌柜叫两个小二端了上好的熟牛肉,又亲自端了一壶酒上楼进门,再仔细端详这坐着的二人一番。雷劭打趣地笑道:“掌柜的,这回你可真得认亏了,这位周公子可真的是当朝天子的故人,如今圣上亲自封赏,还赐了官职,就待文书下来了!”
掌柜一听,亲子斟酒赔罪道:“当日我眼拙,伤到了周大人,在这赔个不是,望大人不计前嫌。”说罢,便是敬了二人一杯。
此番场景,周荣内心自是得意万分,道:“这也不怪掌柜的,当日我却是身无分文,白吃白喝了这许多酒菜,想来也甚是惭愧,不如就当它过去了吧,莫要再提了!”
“请恕我好奇,却不知大人和当今圣上有和渊源!”掌柜的问道。
周荣这一得意,便是忘了形,将当年的事情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绘声绘色,让一旁的小二也围着听得入了神。酒楼中几个打手大汉,听闻当日扔出去的人又神气地到了杏花楼,也纷纷跑了进来凑热闹。
你道周荣如何添油加醋?却是说在庙中与赵匡胤相识时,关系十分要好,甚至曾同衾而眠,听得在场几人竟是起了哄。
其中一个大汉突然道:“这乍一看周大人,到也没觉得有什么;可细细端详起来,若是剃了胡须,倒还真是俊朗呢!再倒推个些年岁,周大人当年也是个翩翩美少年吧?”
此话一出,竟是惹得几人哈哈大笑。周荣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被众人围绕,也从未体会过与人大肆谈笑的感觉,所以开起这等玩笑,竟也觉得十分痛快,应声道:“那是自然!若非这一张脸蛋,我又怎会还俗呢!”说罢又是一番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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