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本分,也就是现如今挽着裤腿站在石田面前抒发感慨的灰发老人,却是当下能够代表整个源头村村民的话事人,源头村的村长,也是村中最大家族马家的当代家主。
与印象中周边其他部落寨子的族长寨主沉默寡语威严肃穆的形象不同,马家家主马本分,却是一个性子比较另类的人儿。
性子另类,主要是他的兴趣比较特别,但并不是无聊之时爆发出自身灵压以此来吓唬吓唬过路的小朋友,而是喜欢光着脚丫,顶着太阳,埋在水土间收拾自己的一亩三分田,饿的时候吃个粗糙的面馒头,渴了还不忘跑到山前流水处喝上一口。让人打眼一瞧,就知道是一个正宗的庄稼汉。
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一日三餐本本分分,至于所谓的辟谷之境,放在他这筑基后期修士身上,却也早已忘到天边云里去了。
用他自己的话来描述一直以来追求的梦想,即没有那一统其余部落,成就三段川第一大部的雄心抱负;也什么破婴化神,修为登天的宏图大志。
倒是说出了句很有诗词意境的话语:
“农夫,山泉,有点田!”多有乡村气息……
除草,排菜,整理土地,躬耕着面前的一切,侍弄着后院不多的菜地,石田与马本分作为两个本分的农夫是非常称职的。
“小的时候爷爷我就是个皮猴子,偷王婶的白尾凤鸡,捅冯老汉家的黑马蜂穴,夜里还能攒足劲儿跑到林里摸鸟窝,捣熊巢,总之缺德事干了不少,村子上下也是怨声载道。好在我资历好,仗着六岁聚灵的优势,得到剑阁中马家祖上一位老祖宗的庇护,带着一帮同样资质不错的小子在村子里也是称王称霸。那时我的本名为腾飞,马腾飞。而我也觉得自己就如同那名字一样必然腾飞万里,甚至更远,影剑阁之门也必然向我打开,小小的源头村并不是我长久之处,对于自己的胡作非为也没有制止,因为当时我觉得这里没什么自己留恋的,自己的未来必定不在于此。”
老人似乎觉得自己口渴了,放下手中的活儿,来到井口,打了一桶用碗舀了一口喝了起来。突然开口道。“后来我也争气,十岁那年就突破灵动七层,在当时哪怕如今也是村落的一件大事。当时全村都开席为我庆贺,那时我也没当回事,倒是觉得他们特无聊,毕竟突破的是我,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石田见老者坐在藤椅上,端着那碗井水,面庞有些木然。
“紧接着,是影剑阁三年一度的入门筛选之日,名额八位,我毫无疑问拿到第一以压倒性实力轻松进入宗门。同行的其余几位变成了衬托我的绿叶,我也觉得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大,渐渐地同他们形如陌路,即便偶尔有同村之人寻我相见,也多被我拒绝。那个时候我觉得,修士的强大在于要有一颗孤独的心坚强的心。无所谓的东西可以斩去。转眼一年过去,我也修为到了九层灵动,距离筑基时日触手可及。然而便在这时,我无意的接到一个任务……”
马本分一口将碗中净水喝完,抹了把嘴角浸湿的长须,开口道。
“任务的内容介绍很简单,说是怒山东头的一个小部落,被一群荒兽包围,要我们宗门派出人手前去围剿。荒兽,你也知道,这山里人生活的一辈子,其实就是跟这帮畜生斗一辈子。部落被围,在山里人看来是稀疏平常的事儿。搞清了荒兽的等级,三只筑基级别的家伙,加上一群灵动崽子,剩下的就是分派任务。参与围剿的领头就是那一直庇护我的马家那位待在剑阁的老祖。结丹境中期,加上三位筑基期。这阵容说真的倒是有些大材小用,杀鸡牛刀的感觉。老祖特意带上我,当然还有之前一起入门的那几个同村子弟,说是让我等参与围剿,历练一番,对于将来的进阶在心境上早做些准备。知道老祖心意,我是不以为然的,甚至心生鄙视,觉得这完全是哗众取丑,如此毫无压力的历练根本对修行无任何好处。呵呵……”
老人颓废的笑了笑,有些酸涩有些自嘲。“呵呵……也许是爷爷我的鄙视起了效果,天随我愿,毫无压力的历练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九死一生的局面。原本说是三只筑基级别的荒兽,到了我们赶去时全都换成了结丹境中期,十几只筑基级别,还有其他零零碎碎修为不等的杂碎不时嚎叫,一时间我们几乎面对着一波小型兽潮袭击,竟全然陷入必死局面。老祖宗修为虽高,可是精力多放在保护我等身上,战斗多为被动,奔走之间接连被荒兽重创,他的伤势也就越积越重。另外的筑基修士,也前前后后陷入包围落入苦战,直至力竭而死,有的自爆而亡。整场战斗经过了半天时日,鲜血到处都是,碎尸也是沾满衣衫。待到支援来时,也就老祖宗带着我和另一位叫马阡的村落子弟,一共三人。”
“知道得救后,当时我什么心情吗?我没有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一点没有。我只记得那些一起历练的村中弟子,在被荒兽扑上啃咬时,不是大喊着:‘救命……救命……’寻求着老祖宗的帮助。我只听到他们扯着嗓子叫道:‘逃,快逃,老祖,带着腾飞师兄他们快逃。’”
“如果当时任何一个呼叫救命,以老祖宗的性子,必定会铤而走险,后果是什么,一定不比当时好。结果一行八人,死了六个,每一个都叫嚷着让我们逃命。那时你爷爷我就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换成是我,我会怎么办?他们凭什么愿意这样。到得后来老祖宗也在回宗之后半月,仙逝,原因是伤势过重。”
“仙逝那会儿,我和马阡去了他老人家的洞府,老祖宗临终前很平静,话也没说,就那么看着我们,一直静静看着。直到洞外的日头偏西,他也行将闭目时,才对我们说:‘好好修炼,咱们村子还指望着你们了。’”双眼有些湿润,声音有些短促。
“一直以来对村子的不以为然,对邻里的胡闹不止,对同龄人的不屑一顾,甚至鄙视。到得这时我却觉得自己成了笑话,我才意识到以前我是多么愚蠢。‘修士的强大在于要有一颗孤独的心坚强的心。’你说我多无知,多愚蠢?那六位死在我们前面的伙伴就不强大?那仙逝的老祖宗又当如何?”
“老祖宗依然恋着村子,即便是死;先去的伙计让我们逃走,是想留着咱们这些火儿,将来能护住自己村子。他们都是强大的修士。想着想着,我才发现,我突然不想去干什么腾飞万里的傻事儿了,我只想守着这个马家,守着这个村子,守着我这这一亩三分田,好好的过日子。不让人干扰,不让人惦记……”
“拥有自己的坚持,并努力去守护才是强大……后来想到了,也想通了,我就改了自己的名,本本分分的坚持自己想要的……”转眼便是一天。故事是在后院慢慢的结束的。
“你来这七年,爷爷也看着你成长七年。看你读书看你习字,看你桑植,看你苗圃,看着你去做任何工作,了解你胜任的所有角色。但这只是你的习惯不是你需要的坚持的。爷爷知道你想修仙,但是你修仙为何,为何修仙?这些,你想过吗?这真的是你自己的吗?”
“在背剑老祖未曾入村授艺之前,我们马家村,衣的是桑麻,食的是米粟,刀耕火种却背离不了生老病死这天道伦常。即便苦,我们还有期盼来生重修。朝生夕死也没有惧怕,悲欢离合也可泰然处之,因为我们不明白,我们不追寻,我们愿意这么简简单单的过,我们的执念就是过好当下的日子,这生活就是我们自己的,我们能有自己的坚持。可如今,我们却要依附这个,斗争那个,防范后背的,谋划前方的,争斗打压权力阴谋,无所不用,也无法摆脱,丢失了最本分的东西,却不知追寻到什么。这天,也不在是自己的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修士就不能种地,修士就要高人一等”
“人活在世,修仙只是一种途径罢了。若你只为修仙而修仙,将修仙当目的,你就失去了自己。再好的修为,与那朝堂之上的封侯拜将又有什么区别,名利一世,只是别人眼中的过眼繁华罢了。你的道路在何方?你所持有的手段又是为何目的?我的坚持,其实就想守住咱们源头村,至于其他,我也不在乎,所以我的修为只要能保护住村子就可以,能种出庄稼给村民一口饭吃我就开心。好好想通这些,你再踏入,方可一往无前,没有犹豫,更没有遗憾。”
两人沉默了片刻,最终马本分一拍储物袋,从中现出一只木制锦盒,老者单手一接,而后递到石田面前。
“这是你的一位叔辈托人交予我手中的,也是为你准备的,今天话到已止,好自斟酌。此物叫作碎涅散,据说可以替人重塑骨脉,相信可以治愈你的五焚体。如果一切顺利,我想你就可以开始修炼仙术了。”
修仙原本给人强大的信心,如今在听到这些话语之后,石田竟然突然迷茫了。他竟然在这话语中听出懦弱与无奈,规避与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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