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一片空白！
那一瞬间的震惊，像一颗子弹撞到胸口上炸开，而爆炸带来的瞬间的压力，从心脏传到每一根毛细血管，全身份细胞都停止住代谢和思考。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挽留住心，它只向无底深渊的黑暗更深处下坠。
那个夜晚，和往常几千个夜晚没什么不同，只因为突如其来的决断，可爱的星空变得可恶，所有变得不同。像奔腾汹涌的波涛突然断流，像飞舞漫天的繁花忽然凋落，天地瞬间变小了。
柳叶青是认真的吗！
易小冰想破脑袋也搞不明白：自己全心全意，吵架也是为挽回正途，希望两人过得更好。而那个混蛋，完全无视自己付出，就轻而易举抛弃，简直没有良心，就是个人渣。
她愤怒回道：有脸提分手么，当初是你死皮赖脸追求。两年来我可有对不住你？贱骨头，不懂珍惜，要分手也该我提。
许久过后，柳叶青才回复：分开也许是另一种选择。我不能理解你对工作的急迫与热情，正如你不能理解我对自然的执着与追求，我们已经越走越远，如果继续纠缠，谁也到达不了彼岸。我很爱你，但我不能继续爱你了，对不起，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
也许是刻意写了又删，删了又写，也许是漫不经心，只是避免伤害。但谁也不会得知。
易小冰开始收拾东西。房间里零零散散的，一半是自己生活用品，另一半属于柳叶青。小猪样式的存钱罐流氓兔水杯蜡笔小新手套爱情小说成叠成叠的照片，还与各种七零八落，都存有两人亲密的证据。
书页上，留白处密密麻麻贴着小纸条，是他当时追求送的，文字甜蜜又温暖；照片上，处处有她亭亭玉立的身影，她笑着跳着，开心的忘乎所以。背面红笔写着“有你的地方是天堂”，还特意加粗了字体。除此，专属于他的，就没有什么东西留下了，除了那些没有她存在的冰冷照片。
而他再也没有回过这座城市。
照片胡乱扔在地上，书本一页页撕掉，然后俱被付之一炬。
火光中，那些场景历历在目，于烈焰燃烧中，散发着最后的热量：当时他笨拙的把临班女孩寄来的情书照抄一遍，称呼差点都忘改，然后哆嗦着递过来；当时他脸红羞涩的样子，像带白斑的红苹果；当时他们第一次拥抱，她一激动把他推进丢了井盖的下水道。
她仍然记得早晨醒来望见他含笑的眼睛，然后吻上去，说讨厌，你压我头发了。她就是喜欢他，不嫌弃他满身臭汗就搂住，甚至他想要的样子都那么迷人。
她又想起，他看电视剧里不顾千难万阻走到一起的男女主角，誓死不渝，发誓自己也要像他们一样；他明明对电影里辜负别人感情的混蛋咬牙切齿，恨不能食其肉，却忽然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易小冰就像一支带刺的美丽玫瑰，现在突然凋谢了。
她只恨不能将记忆也烧成空白。但她又不甘心，她一定要跟他谈谈。她想看看他那张正经八百的脸，再次面对她会说出怎样正经的话，会不会露出残酷内疚的神色。她还要问问他，自己心脏受过的伤，应该由谁来负责。
今天天气晴朗，没能配合她的心情。街道上情侣大都牵手逛街，而广场边老头老太太正打太极。
当初易小冰设想他们走过的那段路，也像这样，沿途风景，从绿树到秃枝，从起伏的山峰到平整的土地，从阳光到白雪，都是温暖的风情。
如果时间还能回到从前，瀑布的水会逆流而上；蒲公英的种子会从原处飘回，聚成伞的模样；太阳从西边升起，落向东方；我可以交回录取通知书，忘了十年寒窗厨房飘来饭香，奶奶仍然抚摸我的脸庞。关掉电视，帮我把书包背好，你还在我身旁。
但是回不去了。哪怕去到你的城市。一个人的旅途根本没有美好，你观望过的风景也是那样的单调暗淡。阳光仿佛隔离在窗外，车厢里只有明亮，没有温暖。
那时候多傻啊，她还以为会谈一场不分手的恋爱，一起有个家，有个可爱的宝宝。你知道吗，这就像一个梦，有时候你用脑子想的事情，你总以为已经做过了。然后梦醒了，摸不到了枕边的人，电话打不通，翻找通讯录，居然没有一个可以联系的号码。易小冰跑遍了整座陌生的城市，磨穿了鞋底，问遍了行人，然后一个人坐到天亮。
易小冰将头埋在膝上，身上冻得冰凉。瑟瑟缩缩的睡梦中，悲伤无助难过愤恨，俱都涌上心头。抬起头时晨光初照，脚下零钱都有几十块了。想起身，却发现因为因为久坐而腰酸腿麻无法站立。
她终于能够活动，昏昏沉沉起身走向近处一家超市，想买些食物充饥。超市里已经有了人气，大人开始抢购新鲜上架的蔬菜，小孩子则蹦蹦乱跳到处跑。
易小冰拿起一包面包，走过货架拐角，头顶天窗正直透进阳光，照亮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一刻，那个美丽的姑娘手搭在他肩，微微皱着眉，略有不满告诉他，碳酸饮料不利于健康，而且牌子不好，价格也离谱。
这些，本应该是她做的事。他却眉开眼笑的奉承，说好啊好啊。这一份宽容与大度也本应该属于她。
天呐，到底是哪里错了。时隔六年，又一颗子弹击中心房，而且位置更深。
易小冰静静站着，外面世界仍然静静流淌，而身体里的时间已经停止。她就那样望着他，直至他的脸渐渐模糊。她想，也许早在那次大雾出行，他就把她丢下了。
然后他搂着女孩儿肩膀，有说有笑转过身，忽然撞见易小冰。两个人瞬间四目相对，视线穿透了时间。柳叶青眼睛里，满是惊慌失措，他的手在发抖，不自觉得想要后退。而那个女孩儿则拉住他，支撑着他站立，眼睛里全是疑问。
易小冰挺直了胸膛，扫一眼那女孩儿，清清爽爽，比她略矮，身子里透出一股执拗与傲气，脸上也露出不太温和的脾气。他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女孩儿放弃了两年里相濡以沫的同伴么。她曾经毫不怀疑他说那些话时的真心，但那些话语还温暖着，就突然过期了。
她的胸脯在剧烈起伏，胸口的伤痕在慢慢扩大。她死死咬住嘴唇，脸色变得苍白，鲜血正在上涌。
三个人没有任何言语，那个女孩儿正要走来，易小冰突然转身跑掉了。她已经忍不住了，她不想在他们面前跌份，转身时鲜血已经从嘴角流下来。
她强忍着冲进出租车，抓起垃圾桶就大声呕吐，心也跟着彻底碎了。她吐得一塌糊涂，鼻涕眼泪沾了满脸。司机好心递瓶水，要她洗洗脸。
易小冰拍着胸口问自己：“没想到就这样回去吧，这回该死心了吧，傻女孩儿，傻瓜，他不爱你了，醒醒吧！”
易安然及时打来电话嘘寒问暖，易小冰也不做声，只是啜泣道：“结束了，都结束了……”
易安然急忙安慰道：“没结束，没结束。大多数人，25岁已经死了，无论因为梦想，还是爱情，而你此刻才开始重生。”
易小冰又昏昏沉沉坐上反途的火车，柳叶青打来电话，除了重复对不起，也没有第二个字。易小冰望向窗外，景物正飞速倒退着。但它们没有一丝色彩。
她原本以为，青春是随着时间流逝慢慢结束的，但原来是在心死的那一瞬间就结束了，没有张扬的笑，却带着肆意的痛，没有祭奠的仪式，却带着明显的标志。
易安然无数次电话里痛斥柳叶青，但于事无补。她放心不下，于是请好长假，急切登上了开往上海的列车。
数不清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天亮了又暗，风停了又吹，星星淡去，朝霞升起。易小冰夜里辗转反侧，做着同样的噩梦，仿佛提醒她失去的还不够多。她恨自己不够洒脱，她仍然希望柳叶青回心转意，希望那只是一个玩笑，希望他可以悄悄回来，告诉她他错了，然后跪上搓衣板。她甚至卑微的想，哪怕自己跪都无所谓。
人呐，有时候就是这么贱！
现实一遍遍撕碎她可笑的幻想。上帝啊，那张脸可是在夜里温柔的在她耳边说过爱你永远不变的。她实在无法想象，他要安睡时，面对另一个女孩儿，他的那张脸会变成什么样子。她们甚至不能做朋友。如此相爱怎么能做朋友！
易小冰裂开嘴笑了，但嘴角没有上翘，像是压弯了的扁担，挂着完全承受不住的重量。
有这样一种时刻，你面前的人，你曾经愿意敞开心扉，解开衣扣，准备接纳全世界；现在却紧紧包裹，躲进寂静，宁愿你做过的事情，只是脑子里想过，不愿被遇见，不愿去问好。你宁愿从未相识，不曾遇见。
有这样一种时刻，你脑中的人，你曾经希望闭上眼睛，遗忘过去，就会告别旧记忆；现在却无法忘怀，泪流成河，宁愿脑子里想的事情，你已经做过，不悔恨自己，不钦羡别人。你宁愿回到过去，不念将来。
如果可以，易小冰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凭空砍去大半，希望自己的人生像电影一样，将冗长难过的部分删减，然后慢镜头回放精彩戏份。
她想放下，但是她所有美好的记忆，都是关于他。如果放下过去，那么人生就会出现空白，那就真的不再完美。
易小冰终于出门透风，站在大桥之上，迎着海风，眺望远方。海风飘扬着头发，在迎风吹拂中，她渐渐明了，其实世界从来不曾改变，你还能看得见，但它早已不再清晰明亮。而天地灰蒙蒙之间，不知是她的双眼模糊了世界，还是世界朦胧了她的双眼。
桥下大江东去，浪花涛涛，两岸人来人往，急切切，忙匆匆，目标仍在前方，起点却已回望不见。
这一刻，易小冰站在外滩手扶栏杆，凭空远眺。下一刻，她爬上栏杆，双手张开，就要纵身跳进黄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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