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反驳，她话语中对的部分和错的部分几乎一样多，而对错交织又像一团乱麻，根本无法理清。我能说什么呢，我一直克制自己的**，去做一个好人，有价值的人，对社会有用的人。我从一年级开始，老师说的，书本学的，都是这样。但似乎从来没人告诉我，也从没有哪一本书写过，什么叫好人，怎么定义“好”，也没有一个尺度，标着红线告诫我，越过去就是坏人。但我清醒的时候，发自内心的，想想我能获得的成功，有一天可以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就热血沸腾，心潮澎湃，哪怕为此牺牲朋友，毁掉别人的梦想。想想都疯狂。
但我最终冷静下来，这并非全部，因为鱼和熊掌，我全都想要。我又清晰明了的知道，就是眼前的我也做不到，我必须舍弃些什么。我始终记得我为什么来到这里，我还要活着回去，所以，房子车子男人财富地位名气尊重，通通见鬼去吧，你也见鬼去，我要回家。
她想拉住我，但我轻易挣脱了，我臂膀坚实，她虚弱无力，执着与煎熬掏空了她的身体。虽然那双手有魔力，轻轻一翻，乌云便压上头顶，顷刻便大雨如注。但那又如何，我本是顶着风雨而来，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凡是杀不死我的，都将让我更加强大。
我艰难前行，如果能够活着回去，又是向朋友炫耀，甚至添油加醋的谈资。我以为路很长很长，却轻而易举走出了风雨，见到彩虹。七彩渐变的弯虹低垂在天上，像仙女垂挂的丝巾。看来，一个人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无坚不摧。
我也无法正确评估自己，就像渐变的彩虹，并不是红色直接连着绿色，蓝色直接连着紫色，我应该是属于中间渐变的那种颜色，非红非绿，非蓝非紫，摇晃动荡。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我不是好人，也不是坏蛋，我就像世界的刻度，人间的镜子。
我不会像她一样，假装真挚诚恳的微笑面对生命里匆匆而过的陌生人，不计得失的兜售热情和赞美，却吝啬的连一抹笑容都不给身边的人。
我看到了彩虹末端，将落的夕阳。虽然不知为何，我越发感觉时间紧迫。环顾四周，还有无数根粗细不一的枝杈，可能是我另外几百甚至几千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但我不能都走上去，跟未来的自己告别。时间无多。
主干挺直，直上云霄，看不分明。我要爬上去，爬到顶端，不去想那光怪陆离的人生，不去想其他的世界什么样子。
那里离我大概一千个身位，太阳落山大概两个钟头。
我紧一下腰间白玉，越爬，感觉越怪异，我什么都看不到，只是因为想活命而机械的爬着。我甚至出现幻觉，感觉顶端愈加遥远，我会死在路上。但一线光明未灭，无论如何，我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出发，这不是平凡之路，假如最终死在这里，像那个无所不能的我所言，至少我梦想过，努力过，追求过。
这样想着，下一刻就摸到了树梢。
一念之间，即是彼岸。
我起身站立，没有鸟语花香，没有落叶满地，没有人影，没有景色，没有声音。重重疑惑涌上心来，周围突然变化，淡紫色布起层层迷雾。好神奇。我这么想着，淡紫色又变为靛青色，上下漂浮不定。
看来是个意念控制的世界。
我假装生气，周围便升腾起火光；我假装忧郁，周围便愁云惨淡；我心平气和，就看到了自己。
面前是一面镜子。我冲它挥手，它也冲我挥手，我微笑它也微笑，我气愤它也气愤。我说你好，它也说你好。
我向她伸出手，对，是她，镜子里的人。她也伸出手，却一把抓住我。我想挣脱，拼命抓她，掐她。没有用，她手劲大的出奇，一点点将我拉近镜子，仿佛要拖进去。我已经手脚并用，仍然抗拒不了。
忽然灵光闪现，还有白玉。我腾出手，从腰间拔出来，砸在她手上。她惨叫一声缩回，触碰之处带着被烙铁烫过一样焦黑的痕迹。
暮色降临，远处只剩一线天光，我知道，那是即将转入黑夜的紫色斜晖。脑中传来声音，是我的领路人，告诉我是时候离开了，她要帮我最后一把。接着，我看见自己举起攥着白玉的手，用尽毕生力气朝镜子砸去。
跨嚓一声，白玉碎了，镜子也碎了，两方散落在地，金光闪闪，晶莹剔透。我还在可惜，就听到有人骂我：“他妈的，镜子不碎你一辈子呆里面吧，碎碎平安不是白来的！”
然后镜框里伸出一只手，他妈的又想抓我。
我后退一步，踩在玻璃渣上，看到金光闪闪的碎裂镜片里，每一片都有我，每一片都是一段不完整的人生。
我看见了废墟之间的我，疲惫虚弱又能呼风唤雨的我，挣扎狂乱的我，甚至还有不堪压力自杀的我。都来自最初的某个闪念。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真正让我驻足，差点死在里面的，是一个美丽的姑娘。乌黑色头发，柳叶吊梢眉，闪亮丹凤眼，星星吊坠，手腕带着割痕，请求我不要离开她。就在那小小的镜片里，在即将发生的未来。
我看到镜框残留的玻璃碎片正在复原，裂痕越来越小，我正发呆，一只强壮有力的手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拉进去了。
奥，是我的摆渡。她胳膊被生长的玻璃划伤了，但我伤的更严重，手上屁股小腿，都是划痕，有的甚至痛入骨髓。她只当没见，一个劲骂我。
我唯唯诺诺，噤若寒蝉。
她骂累了，问我白玉在哪。我说敲碎了。她冷笑一声，说很好，你逃出去的机会又渺茫了。我扑通跪地，磕头如捣蒜，求她一定帮我。她盯着我的眼睛，血自头顶流下，徘徊在眼睑，问我是否真的想活。我说想，我会悔过，尽管人生悲欢离合，苦辣酸甜，都是人生的风景，我不再舍弃。
她把佛像和十字架交给我，仔细指点：屋子里聚集了怨气，除了我，谁都不想让你走，你把十字架贴在门上，可以暂时镇压他们，但他们终会出来，没了白玉护身，你要拼命奔跑，原路返回中，沿途风景越漂亮，你的境地越加危险，最后你会见到一扇门，上面有“卍”字标记，将佛像贴在上面，打开门，就可以回家了。
她拥抱我，我们的胸贴在一起。我能感觉她的热泪滑落进我的脖子。她说你很棒，我要走了，加油。我不太习惯被陌生人拥抱，但她又亲吻了我。
她热泪盈眶。但为什么要哭呢。
她哽咽道：“傻瓜，我就是你，确切的说，我是你的一部分，我将你摆渡来这里，但真正需要救赎的是我，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我的天，我才知道原来我有这么柔弱矫情的一面，完全不似之前冷酷无情。我回吻她，其实也无所谓了，就像上嘴唇碰下嘴唇，反正都是亲自己，说没什么，也是救自己。
她飘进了我的身体。
我拉开门跑了出去。
沿途风景确实愈加美丽，从阴云密布杂草沼泽到风和日丽青草绿树。我没有一双慧眼，但我能见，阴云密布下杂草沼泽里，那些鬼面目狰狞凶神恶煞，却挣扎痛苦难过滴泪，求菩萨救赎；风和丽日中青草绿树间，那些人慈眉善目和善可亲，却藏匿着棍棒砍刀渔网石块，甚至有人呼唤我去他家喝茶。
我急速奔跑，耳边略过风吹的声音。后面响起“砰”的屋门踹裂声，十字架横飞而出，又走出一帮人，吹着**曲，唱着靡靡音，动人心弦，摄人心魄。他们一定是刽子手，穷凶极恶之人。我勉强聚拢心神，捂上耳朵，飞速奔跑。他们一步十里。
这是与时间的赛跑啊，于千万人中，于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就在他们即将碰触我的肩膀时，佛像贴上了“卐”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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