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任何一种无可收拾的恶劣后果,都能追溯到一个来往徘徊的岔路口。
真可笑,不是吗,一个疯老太太,前言不搭后语,过不好自己的一生,责任居然在一个陌生人身上!不拯救自己,关我屁事。哪怕无可挽回,不是还尚存人间,还可以最后一搏?
我问她:“你是谁,我不过想劝告你,反而惹祸上身。”
老太太颓然,放任身体倚在墙角,失望道:“你怎会不知道我是谁,你有仔细看过我吗?”
我仔细打量她,留意到手腕有几道割痕,看来试图自杀过,对比一下自己手腕,那么相似,是当年一度难过自残的结果。除此之外,明明和大街上的乞丐,没什么区别。
她见我想东想西,怒骂:“他妈的我就是你,你才是废物白痴笨蛋。”
我不相信疯言疯语,不耐烦道:“老太太,你好自为之,我走了。”就要起身。
老太太喊道:“等等”,然后贴身拿出一块吊坠,分明是前男友追我时候送我那块,说“现在你相信了吧,他妈的,我就是未来的你,是你把我害成这个样子。”
他妈的,果然是我!多么可笑!我重返自己的家园,却像陌生的游客,看见未来的自己,却像拜访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到头来发现她潦倒凄切,不胜悲凉。
我想掉头跑开,越远越好,但挪不动身体,潜意识控制着我。我让自己跪下来,抱着自己。影子显得那么渺小,轻声里带着请求:“请问我要如何做,才能拯救你。”
老太太嘲笑道:“先拯救你自己吧。”
我恳求她多说点,她又吐出些许字:“爱任何人的先决条件是爱自己。”我又摇晃她,她又吐出一句:“任何以爱别人名义的牺牲自己往往自得其反。”就像一颗摇钱树,晃一下,掉几个金币。我又摇她,但她指指三点钟的太阳,告诉我该走了。
我说不出原因,但能感到时间紧迫。我原路折回,风力渐大,老太太渐小,来时的路渐渐变窄,我又回到那棵枝杈。我望一下天空,环顾一下周围,大大小小无数枝杈,粗细不一。我没有多想,纵身一跳,就抱住另一颗枝杈,其实也没费多大力。
我一路向前,渐渐地阴云密布,而后电闪雷鸣。雨点掷地有声,像金币落地,砸在身上隐隐的疼。
远远的有个人站在那里,身上包裹着淡淡的光芒。我终于走近了。然后看到,我被大雨淋成落汤鸡,她却滴水不沾,雨点接近光芒便化为蒸汽。她长舒一口气,说你终于来了。她明知自己要等待,而且终于等来了具体内容。
我只能点点头,因为一张嘴就灌好多水。她笑了,说你看起来真狼狈呢。一抬手,大雨骤然停止,像拧紧水龙头般容易,乌云也瞬间消散。
我们来到咖啡厅。她三四十岁的模样,梳着一丝不苟的发型,打着发蜡,头发乌黑,眼睛炯炯有神,透露出精明;她举止得体,表情严肃认真,但是遮不住很累的样子,好像极度缺乏睡眠,所以不停喝着咖啡;她一身名牌,价值不菲的手提包,发簪上一颗钻石正闪耀着亮光。她举手看时间的时候,我发现她手腕上有割痕,和我的一模一样。不消说,又是我。
我想起上一个地方,失魂落魄的我,道不尽的可怜。看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像这样,你富甲一方,便能呼风唤雨,你身无分文,只能顶风冒雨。
她正襟危坐,等待我问话。我亮出手腕,她只是点点头。我第一句是:“你好厉害,竟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她淡淡道:“对有钱人来讲,这不算什么。”
我问:“为什么这样疲惫。”
她嘲笑道:“累就对了,舒服是给死人的,有时候你一觉醒来都能吓出一身冷汗,像与世界脱节,当你的竞争对手差点把你踩在脚底,睡觉还能安稳么。”
虽然举止神态大相径庭,然而她们嘲笑时的那一抹笑容,竟然如此神似。
我正襟危坐,问:“你手下肯多人吧。”
她冷哼一声道:“他们,呵呵,她们能信任么,哪个人不为自己,相信她们我能有今天?”
我问:“你虽然光鲜亮丽万人钦羡,但你得到你喜欢和你想要的了么?”
她揉揉眼角,极力要忍住哈欠的样子:“呃,其实我是本着它出发,但后来越走离它越远,可是我停不下来了,我有什么办法呢,都是被逼的。”
我又问:“我的朋友呢。”
她先道声抱歉,打了哈欠,然后灌进一杯咖啡道:“你没有朋友,你原本那些朋友,不甘上进,根本不配做你的朋友,说难听了,她们更像你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我很愤怒:“不可能,我最好的朋友,是位大作家,怎么就不配做我的朋友。”
她用纸巾擦擦嘴说:“你朋友生活节奏太慢,对财富名利没有渴望,跟你不是一路人。”
我更愤怒,准备反驳,但她阻止了。她的声音清晰低调,却透露着无可辩驳:“大自然本就是弱肉强食,你不吃人,人便吃你,你怎可能与世无争,别开玩笑了。”
她那么强势,那么高贵优雅,一点不像我,那么软弱,那么卑微犹豫。面对她,像面对长辈,明知不对,也没全错,却又是她几十年实实在在活过来的经验之谈,又无可质疑。
她已经喝了三杯咖啡,我的却还剩大半。
我问她:“我老公呢。”
她平静道:“我没有老公。”
我抿一小口咖啡,没有放糖,略有些苦,想真可笑,看你的样子,我富甲一方,居然连老公都没有。
她见我面露怀疑,不屑道:“你不是性冷淡,只是没人真心疼你,他们付出的真心甚至远远比不过你那位姐妹,男人都是混蛋,他们口口声声说爱,却只是羡慕你勾人的外表,你们只是互相利用。”
我很是心痛。我尝试告诉她:“你只是将名利看得太重,放下它们,找个平凡可爱的男人度过一生不是很好嘛。前男友虽然抛弃了我,但我舍不得,我会努力更努力一点,变得更加优秀,我要挽回他,我要和他在一起,我不要像你一样。”声音却是那样软弱无力。
她放下咖啡杯,看着我的样子,像看陌生而古怪的人:“开玩笑,我们回不去了,那个痴情少女早就死了。我敢打赌,你说的话自己都不信。有时候我就觉得好笑,他在你的记忆里明明只占据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你竟然假装一辈子都忘不掉。你就是一个伪君子。”
“哈,你骂我是伪君子,说来听听。”
“你明明只是为自己,敢说不渴望名利金钱,不想出人头地?你一心扑在工作,无暇他顾,不能理解别人对梦想的热爱,照顾不好男朋友,他离开你是对的,你活该。你就是一个废物,但你不敢承认,不敢承认自己无能白痴,却为自己找冠冕堂皇的借口。醒醒吧,少年,你根本不爱他,你只是爱自己。”
“凭什么这样说!”
“人都是会变得,你看”。她伸手一抹,画面里出现了高中时我最初喜欢的那个男孩儿,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冥顽不灵的外星人,已经失去追求科学的精神,变成了土豪专家,自己**耍滑,却四处批判社会。
“但这不关我事。”
她摇摇头又端起一杯咖啡,继续道:“就凭你时来运转后,前男友回去找你,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但你和她上床,对他发脾气,还当她面带别的男人回家,你羞辱她,又把他抛弃,你报仇了,你感到心满意足,说不出的痛快。”
我愤怒道:“是你,是你那么做的,是你,不是我。”
她面无表情道:“是我,也是你,我就是你,没什么隐瞒,要什么脸面,否则还能是现在的样子?”
我大吼:“为什么将我变成这个样子。”我用力的捶打桌子,咖啡洒在桌上,玻璃碎了一地。我的手上血迹斑斑,完全冷静不了。
她笑了:“这不正是你希望的么,房子车子男人财富地位名气尊重,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呢。你看那些贫穷可怜的人,他们都感谢你,是你捐款捐物;那些庸庸碌碌的人们,他们羡慕你,你达到了她们终其一生达不到的高度,你还要怎么样?”
我想起蓬头垢面无人乞怜的自己,眼睛血红,问她:“你可有想过,有一天你会身败名裂么!”
她细细啜饮着咖啡,认真回答:“想过,我想真有那么一天,我反而会平静下来,踏实下来,睡一个美美的午觉,那时候就没人打扰,也不用提心吊胆。你知道我有多少年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我都不知道。”
她又道:“其实大家都很忙,没人会一直谴责你,就像没人会一直关心你一样,很快你就被大家忘了。但是,拥有过后失去了,和从来没拥有过是不一样的,至少我梦想过,努力过,追求过。你懂吗!”
;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