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天气阴霾没有阳光，但并不影响拜门少年们的热情，无数少年男女们开始从客栈里民房中逐渐走出，从草席上地铺上陆续醒来，汇集到了清河镇中心的主干道上，这条主干道笔直而宽阔，道旁绿树成荫，延伸向远处，直接通往若虚山脚的那座浩然派高大的山门。
上千名少年男女们穿着华贵或是平凡的衣衫，脸上带着兴奋或是紧张的神情，向着山门涌去，在抵达小镇宽阔的中心广场的时候，若虚山主峰上忽然响起了嘹亮的钟声。
钟声穿过山间漂浮的白雾，掠过茂盛的山林，降落到每一个少年的耳朵里，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停歇，两声三声四声……并且越来越急促，连续，像是密集的鼓点，让人会情不自禁地紧迫起来。
难道浩然派的钟声明显向在他们传达什么紧急信息？难道是浩然派出了什么变故！？
少年们忐忑不安地想着，一个突兀的声音在人群中忽然响起：“抱歉了，少年们，今日考核的时间恐怕要推迟。”
众少年循声望去，一个俊秀的白衣男子已然站在广场中心，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出现的，好像他一直就在那里。身穿月白锦袍的中年男子身材挺拔，在少年中间显得鹤立鸡群，他的眉眼清澈，像山间泉水；他的鼻梁挺直，像俊秀的峰峦；他的气质爽朗，如清风明月。
有人从他这一身不染纤尘的儒雅形象推测出男子真实身份，但是他们很惊异，不敢大声喧哗，只敢小声地嘀咕：“难道他便是云雾峰主？”
“不会吧，云雾峰主怎么可能亲自下山？”
几个人的小声议论绝大多数少年都没有听到，但是十几丈外的儒雅男子却听到了，他朝那几个少年温言说道：“不错，我就是云雾峰主云溪。”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座广场差点沸腾。
浩然派掌门以下有三位峰主——云雾峰主青藤峰主以及夜阑峰主，合力管理浩然派的日常事务，地位高高在上，皆是强大修者，就算加入浩然派的普通门徒，一两年都未必能见到峰主一面，但是今日考核未开始，云雾峰主为何突然就下山来了？
少年们联想到刚刚若虚山顶的急促钟声，猜到浩然派定有大事发生，不由得紧张起来。
少年们能想到，那些富家少年们带来的仆从打手自然能想到，其实从云溪出现，那些修者就已经站在广场周围，目光警惕地望过来。
云溪表情郑重地说道：“之所以暂停今日考核，是因为云某要来此处见单独见一位重要客人，云溪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大家现在立即离开清河镇，所有镇上居民，也请一道离开清河镇，不得靠近清河镇百丈范围内。”云溪脸色不经意间就变得严肃，他的声音用灵力送出，保证穿透了小镇的每一道墙壁每一间民房，送入镇上每个人的耳朵。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些富家仆从，他们都有丰富的江湖经验，知道浩然派来了大敌，于是快速窜掠到自家公子小姐身边，简单说明几句，就迅速带着自家少主小姐往镇外撤离。
其次行动起来的是小镇居民，他们处在浩然派脚下，经历了风风雨雨，很快拖家带口地涌出家门。
剩下的少年们后知后觉也忙不迭地跟上了众人脚步，上百名浩然派弟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街头巷尾，维持着人群撤离的秩序。
破旧的客栈内，燕缺坐在小木床上街道上涌向镇外的人群，眼神沉寂。他距离窗户有五尺远，身体都藏在阴影里，所以他能够看到广场上的人群，广场上却很难有人看到他。
天亮了，人群正在撤离，这也意味着隔壁男人的死期正在临近，但他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语气轻松：“我以为浩然派探查到有第五境圆满强者到来，会如临大敌，没想到三位峰主却只来一个，还是三人中实力最弱的云溪，看来浩然派准备和平解决此事啊。”
燕缺冷静说道：“浩然派并不笨，猜到余厉并不是针对，当然不会乱来，云溪虽只是第四境中境，却是三峰主中最会待人接物的，性子随和，乐天知命，让他来单独处理此事最合适不过。”
男人问道：“好像你对浩然派上下已经了如指掌了？”
燕缺答道：“我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既然来浩然派取得那东西，自然会先了解这个修行宗门。”
男人道：“那你觉得云溪将怎么处理此事？”
燕缺道：“这里毕竟是浩然派山脚，若是装作没看到，一是怕伤及无辜，二是毕竟自家门口，任由人在这里打打杀杀，太没有面子。现在既然云溪果断让镇上人全数撤退，接下来他会试图劝离你与余厉，至少不要在这里动手。”
“劝说余疯狗？”男人笑了笑，“余厉好不容易布成这个杀局，怎么舍得走？若这个云溪真敢劝说，余疯狗不高兴将他随手杀了都有可能。”
燕缺看着窗外街道上向窗外撤离的人群，轻声道：“所以你出去之后，直接把这云溪打发走，救他一命。”
男人道：“我理会得，毕竟你要去拿那东西，若是浩然派被灭门，那样东西说不定就被余厉顺手拿了。”男人很清楚如果云溪被杀，浩然派上下必定不可善罢甘休，但无论浩然派多少人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全被余厉杀光。所以想到这里的男人忽然笑了起来：“至少还是帮你取得那件东西做了点事，这一趟没有白来。”
其实燕缺救云溪的本意仅是出于道义，但听到男人的最后那句话，燕缺眼神一黯，没有解释，迅速换了个话题：“你与余厉相斗，最多撑到百招就行。”
“才百招么？不多一点？”男人的语气轻松，好像那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声音，但其实高境界对低境界明明是绝对的碾压，低境界者通常一招就会被弊，撑到十招都极度困难，更别说百招。
燕缺清楚，就算男人撑到百招必然也会忍受极大的痛苦，于是道：“你知道的，我只需要百招。”
男人笑起来：“知道了，保证一招都不会多。”
两人隔着隔板，相对沉默了一会儿，顾剑顿了顿：“镇上所有人都走了，你还呆在这里，也许你能够瞒过云溪，但是一定瞒不过余疯狗，想好退路了么？”
燕缺反问：“要死的人了，还在担心我？”
男人笑了笑：“我死归死，但是担心还是要担心的。”
燕缺眼神中多了一丝寂寥，片刻之后才道：“可惜你遇到我的时间太短，否则也不是不可能战胜余厉的。”
燕缺的意思，竟是他的指点下男人终究有可能战胜余厉，对于这一句惊世骇俗的论断，男人竟并未否认，只是道：“能在黎国意外遇见你，已经是这十三年来我最幸运的事，还有什么可惜的，要说真的有，那只可惜我看不到你们复仇的那一天了。”此刻，一直对生命没有流露丝毫眷恋的这个男人终于流露出了一丝的不甘心。他继续说道：“你是我们的骄傲，为了无涯学院那些死去同窗，为了这十三年来我们逃亡所受的屈辱，请一定要赢回来！”男人之前的语气一直很轻松，但说到最后这句，就显得无比郑重，仿佛他每一个字的发出，都用了上千斤力气。
燕缺看着窗外逐渐空旷的街道，语气微沉：“我会为每个人讨回一个公道，无论是还活着的人，或者已经死去的人。”燕缺语气远不如男人的语气掷地有声，但男人却从中感受到了其中强大无比的坚决。
能听到这句话，他死而无憾了。
窗外，随着最后几个少年已经撤离了广场，整座镇静如死域，云溪孤零零立于广场正中。
燕缺忽然叫出了男人的名字：“顾剑，你信任我么？”
男人不知为何燕缺会忽然有此一问，略一沉默后还是答道：“虽然你身上发生的事情的确很离奇，但既然你还是你，我自然信任你。”
燕缺没有再说话，眼神沉寂，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男人等待片刻，见到燕缺没有再其他交代了，终于又道：“我准备走了，要告别么？”男子语气轻松，像是只是去广场上逛一圈那般随意。
燕缺想了很久，只说了两个字：“走好。”
男人笑了起来，却没有再说一句话，之后，就再没有了任何声音。
人已去，不复返。
少年独坐，轻轻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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