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主收徒南若修!”
这消息仿似又一记来玉的“狂浪碎玉”般,重重地震撼击在众人心头!
场中除了那中年文士羽先生外,无一不现出呆滞之相。南家父子破风等人毕竟乃天下有数的风云之辈,心志非凡俗可比,瞬间愣过之后便及时收敛下来。
“属下叩谢尊主大恩!南家誓死效忠,拱卫沧澜!”南荏与南仲云同时半跪在地拱手叩谢,这时那一直坐在台后的中年美妇也走上前来,两手分别拉着南若修与南若腾兄弟,跟着跪倒在地。
众人顿也反应过来,场中凡沧澜之人无不屈膝半跪,登时“哗哗”地拜倒一片。
七洲之中,大小宗派成千上万高手之辈多如过江之鲫,然而古往今来能力压无数豪杰之绝世强者不过寥寥数人。当今之世亦复如是,此代立于绝峰之巅者皆系七宗门人。
七宗之首当属元洲元宗,其乃传承数千年的古老宗门,亦是百年前诸宗灭朝之战的始作俑者,独掌元洲,剑锋所向世间无不避让!实力之雄势力之广无一派可比,其当代门主更传说修成镇派之《妙邪还虚功》,玄妙之极至精至微,又因深居简出世人难见其尊,是以人称“玄隐”,公认天下第一。
西极临洲风生谷,亦为七洲一霸,谷主秦少九数十年前便是扬名世间的青年奇才,如今精研师门《惊鸿七步》已达落星之境,一招“九星落”傲世七洲,遂以之为号。
西南莲洲大空寺,“觉晦悟明”四僧乃当今佛门宗师,其师叔六痴神僧更是江湖耆宿,德高望重,一身修为深不可测,虽隐于寺中多年但世人无不敬服,尊为“痴佛”。
东北聚洲青叶楼,数十年来稳居七宗之列,亦是世间女子人人向往的圣地,其楼主更是绝世强者中唯一的女子,一手《青叶玉露决》神异非凡,竟有生生不息的滋孕万物之奇效。十数年前曾以其绝巅修为独力尽扫聚洲百余恶派黑宗,又于瘟疫横行之时遍救百姓无数,温婉淑德备受世人推崇,是以尊称“后土”。
东南流洲沧澜岛,迅雷般崛起于二十余载前,自圣宗覆灭后以雷霆之势掌控大半流洲,令世人侧目胆寒。其领袖乃异姓兄弟二人,分称岛王尊主。二人皆修《沧澜心法》,各自悟得一海之势道,皆有神鬼莫测之能,居于东海浪惊屿,并立而治,世称“东王尊”。
北极玄洲苦寒地广为补天阁历代所居,阁中四部“天地玄黄”各擅其长,于武道上虽无绝顶强者,但阁主天心子精擅窥天之术,世间之事无所不知无不能测,乃天下奇人,遂有号“天谕”。
炎洲曦焱山一脉因受灭朝之战重创,分崩离析,现已徒存虚名,再无高手,乃七宗之憾事。
七洲世间只此七人共为天下尊,又曰:“玄隐后土九星落,天谕王尊痴念佛。”
其任何一人皆有跺足震山之威,每当现世必定引动江湖风云,多少英雄豪杰苦求一见而不得!是以今日南离岛上惊闻“东尊”竟起念收徒,众人岂能不心震神惊!骇讶之余望向台上那惊慌失措的南家少年时只得深深的羡慕。“南家心附沧澜果然没押错宝!”众人无不如此念道。
胖子虽少缺历练,但对这等江湖之事亦了然非常,加之心思灵敏,念头急转之下很快也品了一些中意味,侧眼朝羽先生看去,果然见他也正锐目观察着众人,见到自己望去便微微颔首。
长长吐出口气,胖子一挺腰板转身便往台下缓缓走去。余定赶紧起身紧跟在后,乔四虽早已苏醒过来却一直不敢妄动,这时见胖子一走便也急忙拖着尚在昏睡的来玉跟了过去。
“嘿……这便是沧澜之礼?”破风寒声嗤笑道,“那人有否能耐值过我风生之宝本座不知,但南家既然意决,日后莫要后悔!”说罢扬袍而去,那十数残余的部属也急忙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跟着黯然离场。
南若修紧贴着中年美妇跪在父亲身后,怔怔看着渐行渐远的几人脑中一片空白,对这场期盼已久的成人之礼他已道不明是何感受,亲眼见证了这多番的变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觉此时犹如置身梦中。他虽不善言辞但内里聪慧至极,即使有所察觉自己的冠礼被家族所用但也断然想不到竟演变到这等地步。
“修儿,起身了罢!”
南仲云皱眉沉吟,遥视远方良久,回头一看却见儿子仍旧呆呆跪在地上,遂出声说道。
见孙儿一副失魂之状南荏也微感一丝歉然,他虽是当今南家老祖,世之枭雄,成名数十载历经波折无数,但到老之后仍不免锐锋渐钝,又有**二人接管了一切事务,他便更享天伦之乐。两个孙儿,南若腾聪颖活泼极为好动,加之乖巧嘴甜颇为讨人喜爱,而南若修生性缄默,性子内向无多言语,虽知书识礼但总似不愿近人,是以亲近之人少有。南荏何等老辣,早已看出这长孙实则慧心暗藏,柔弱的面皮下自有一股刚毅之劲,他经历无数如何不知成大事者首重“忍”“敛”二字?加之南若修天生冰玉之体,若能善加利用必能修有所成,是以南荏对这长孙溺爱非常,抱有绝大期望。今日得知尊主竟收其为徒,南荏拜倒之下流露出的激喜之色竟有八分是真!
此时见南若修兀自怔然,便走过前去亲自躬身将孙儿扶了起来,抬手拍了拍那膝上的薄灰,又为其正了正头冠,开口慰道:“修儿,爷爷所做尽是为了我南家基业,如今尊主有感我等忠心才赐恩于你,此乃千万人莫可能求的机遇!你应能明白罢?”
南若修渐渐回过了神来,见爷爷在前更不敢怠慢,连连点头。
南荏炯炯地看他片刻,又道:“我南家千年传承,如今爷爷虽可暂保一方,你父亲二叔也是云雨尊使,但我等自知今生仅限于此。南家若要辉煌传下必须寄望于你!修儿,无论你如何作想都须得以家族基业为重啊!”
南若修本低垂着脑袋默默听着,这时却讶异地抬起头来,目光仍虽不住地避闪,但总算低声开口道:“寄……寄望于我?!我我从小体弱,有那什么玉体也是无用的……若腾他……爷爷你何必……”
“哈哈……”南荏摇头大笑,“人各有命数!若腾自有他的契机。而你,修儿,你生而注定要负起南家复兴之责,不可推卸!”说着朝一旁的中年文士点头致礼又转身望东拱手,道:“今得尊主恩遇,体恤我等劳苦,收修儿为徒便是有意全我南家夙愿!修儿,此中真意日后你自会明白。”
南仲云也嘴角含笑,接道:“师从尊主,这是多少人梦寐而不得之事!今后切忌再妄自菲薄,当知强者门下无虚士!”
南若修屏声息气知其事关重大,脑中再是纷乱也强自捺住,将二人的话一一记刻在心。
南荏见他恭顺似也极为用心,不禁老怀大慰,“哈哈”一笑拂袖扬袍,朗声说道:“南家子弟听令!自今日起,立南若修为流波城主,入岛不受任何节制,位与家主齐!”
众人听得一愣,继而喧然沸腾!即使稳如南仲云也不由大感意外,惊异地望向老父。
城主之位何其重要,流洲十二城沧澜独占其七,每一城皆是其要塞所在,城主尽为沧澜七尊使之辈。但南离例外,盖因南家本居于此数百年,势力根深蒂固,虽居于岛上,但流波城一应事务皆统归其治。是以流波城从未设立城主之职,全由南家之主掌管。而今南荏一言既出便破了数百年的惯例,如此无异于一家二主,众人怎能不惊!只能惊叹于南家对于这长孙的无比器重!
南仲云张口欲言却被老父挥手制止,就听南荏道:“修儿不日便须东去追随尊主左右,不可让南离之事分了他心思。流波大小事务你可暂代他管着,待修儿学成归来你便可放心歇歇了。”
众人遂了然,原来南荏打的是这个心思,给南若修挂上一个空衔,实际仍有其父做主。既是父子却也无需忧虑夺权之危。这空衔的意义便全在于告示世人:南若修已定为南家下任家主!
众人虽已明白但心中仍觉欠欠,无论尊主之意或南家之举皆是为沧澜所谋,但行策却尽绕在这南若修的身上。起初众人只将其当作一个被用作幌子的棋子而已,如今看来却非如此。这南若修必有非凡之处!只是究竟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南荏心情大好,负手仰首红光满面,看着丘上一众人等左右顾首私语,暗道此番决意归心沧澜确然无错,虽横生种种变故但南家总算从夹缝之中闯了出来,加之尊主明意扶持,南家前景大好。想到此处南荏不禁又爽然笑了起来,此前种种不快尽皆抛诸脑后。
羽先生安然在侧,见状捋须笑道:“南兄大慰可喜可贺!不过这冠礼才至‘再加’,既然诸宾俱在,我等何不将之做完再叙?”
南荏这才猛然记起,大笑道:“先生说得极是!我却是老糊涂了!来人,重设礼场,陈列礼器,我孙儿冠礼不可有误!哈哈……”
丘下镜湖之侧,花阁大门紧闭。若有高手在此,稍一凝神便能感知到一股绵绵不息的真元波动正从门后的小阁处散溢不绝。
正是孟菲芸全力救治顾小雨。孟菲芸得号“梦云仙子”自有其道理,除其美貌外更有一身精纯修为,可谓七洲年轻辈顶尖强者。青叶楼镇派绝学《青叶玉露诀》乃是门奇异非常的功法,极重心念修行却又与胖子那摄神之术不同,以心念行气,融心念于气,经由秘法将命元中的丝丝生机融进真气之中,与自然中的草木生气相辅相合。是以这门功法不仅有伤人的巨大威力,更具滋润万物的奇效。青叶楼主门下弟子极少,亲传之人不过二三,孟菲芸便是其中之一。
此时在小楼香闺之中,孟菲芸施展的正是此功,以其奇效治疗顾小雨。只见一缕缕温润绿光如同烟丝般自昏迷在床的顾小雨周身不断散出,孟菲芸侧坐在床沿,一双玉手交叠轻压在师妹膻中穴上,继而直顺而下缓缓挪动着,在巨阙神阙气海分别停留了片刻,随后绿光渐盛,自顾小雨周身慢慢往其任脉聚去。不多时绿光却忽而一颤,分出了一小股朝顾小雨左胸散去,孟菲芸妙目微凝,顿时手上一变,葱指连点其神藏灵墟神封三处要穴,堪堪将绿光稳了下来。
孟菲芸这才轻轻呼了一口气,抹去额上点点香汗,双掌一翻一握便将绿光从师妹体内抽了回来,只余下几缕仍在其任脉中上下游走不息。伸手探了探师妹脉象,孟菲芸的神色终于松了一松,将锦被拉起细心为师妹盖上,这才走到窗边微仰臻首,静静凝望向不远处的小丘。
也不知过了多久,孟菲芸正自盘膝运功却被点点细响惊醒,就听一道虚弱的声音唤着:“师姐……师姐?”却是顾小雨苏醒了过来。
孟菲芸急忙起身坐到她身边,关切道:“小雨你莫要乱动,你内功底子浅又被寒潭池水伤了经脉,若不是雨尊使即使出手相救恐怕我就是将一身“玉露真气”度给你也无用了。此刻我那几丝真气还未散尽,你便再好好躺会儿吧!”
顾小雨微微睁着双眼,苍白的小脸上浮满倦色,轻轻点了点头便又闭上了眼睛。孟菲芸正待起身,却又听师妹喃喃着:“师姐……”
“嗯?”孟菲芸抚着她额头轻声道:“莫要胡思乱想,待你伤愈再说不迟。”
“我的衣袖……”顾小雨阖着双眼呢喃着。
孟菲芸不知她何意,却又听她兀自不断重复说着“衣袖”二字,心头微微一惊以为师妹尚有伤在手臂,遂急忙低头看去,见无异状,伸手一触却碰到个冰冷硬物。顾小雨似有所感觉,轻轻将手一抬,“咚当”一声便有个物事从袖口掉落在地。
孟菲芸定睛看去,只见一只尺长的翠玉细筒滚到脚边,透过那莹润的筒壁模模糊糊能辨出其中似还蜷着什么物事。孟菲芸稍稍一愣而后摇头轻叹道:“原来这物事确在你手中……不知那冠礼此刻已变成何等模样了?我等这番作为……哎……”转眼见师妹丹唇微张眼睫颤颤,只得又道:“师姐省得了,这物事我自会交给他。”听到师姐这般说着,片刻过后顾小雨终于又才沉沉睡去。
孟菲芸拾起玉筒,轻移莲步走到小桌前坐下,细细地将其打量过一遍后陷入沉思。
“咚咚咚”一阵脚步声响起,将孟菲芸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孟菲芸往香闺门口望了望,一拂袖将木门轻轻吹开,就见一个小丫鬟提着只镂花小盏正自门外张望,见着孟菲芸遂急急行礼。
“小怜,你有何事?”孟菲芸问道。
小丫鬟好奇地往房里看了看,说道:“婢子见小姐从晌午回来就不见动静,这都过了戌时才发现房中灯也没点,这就上来瞧瞧。小姐,您……没事吧?”
“已过戌时了?”孟菲芸微怔,侧首一瞧这才发觉窗外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竟呆坐了数个时辰。起身走到床边看了看,见师妹仍旧静静睡着,任脉中的绿光已消散不见,脸上血色渐复呼吸也顺畅了许多,孟菲芸暗自点头,继而吩咐道:“小怜,备些清粥罢!”想了想又道:“我记得花圃中有种些四叶草,你可识得?可取些根来洗净切碎了一并熬煮。师妹惹了风寒,此法或有益。”四叶草又称金线草,其根茎有驱寒之效。
丫鬟认真地点了点头,听罢最后一句忽似想起了什么,“啊”地轻呼一声,急忙说道:“适才有位先生来访但见小姐闭门不出便又走了,留下一只小瓶说是给顾小姐治病用的。婢子一时忘了,请小姐恕罪。”
孟菲芸娥眉轻蹙,摆了摆手,问道:“那人可告知姓名?所留之物在何处?”
“那位先生说他叫乔四。小姐,这就是他留下的药。”丫鬟说着便呈上一只红玉小瓶。
孟菲芸顿时明白了,接过小瓶淡淡道:“值此多变之际,他也算有心了。想来此刻已见了分晓,不知是何局面……”
丫鬟小怜自是不知她所言何意,只不住地眨眼,又道:“那先生还说了,说这瓶里的东西已被调制成了温性,让小姐尽可放心使用。”
“哦?”孟菲芸微感讶然,低头转了转手中的小瓶又朝顾小雨望了望,摇头轻叹。
丫鬟见已无事便欲去准备膳食,这时孟菲芸却忽地看向窗外,微侧着头静立了片刻,似在聆听什么,突然说道:“小怜,外堂斟茶迎客,我随后便到。”
丫鬟小怜乃南仲雨所遣,自然知这小姐有非凡之能,是以听罢也不惊讶,一礼过后便急忙下楼备着去了。
不过多时,孟菲芸来到了花阁外堂,果然便见一个素衣素裙的窈窕女子正侧坐堂中,丫鬟小怜却并未伺候在旁,竟是坐在那女子身侧与她细声说笑着,状极熟稔。
见主人来到,二人赶紧起身相迎,那女子上前礼道:“婢子见过梦云仙子。”原来这女子正是南若修的贴身侍婢小兰。
孟菲芸自然认得,只是自昨夜初见起几人便心有挂骛,对这南若修的贴身侍婢也未多关注,此时再见虽也仅仅过了半日,但感觉却如大大不同了。眼前的丫鬟即使一身素饰也无法掩住其果敢精练的气质,一双杏眼虽露敬色但也不时闪过丝丝锐芒。
孟菲芸微露讶色,但想起她那刺客一路的不俗修为遂也释然了,只是昨日她尚在竭力隐藏,此刻却再无遮掩了。见这情形孟菲芸不由心念急转,顿时几道念头闪过脑海,随后浅浅一笑,说道:“小兰妹妹再自称婢子怕是不妥了罢?”
小兰稍稍一窒,又再礼道:“仙子说笑了。尊卑有别,小兰始终都是少爷的侍婢,无论如何也不会变的。”说着举止形容似登时注意了许多,精干的气质又渐渐淡了下去。
以孟菲芸的眼里自是看得清清楚楚,见她敛气功夫精湛如斯不由赞许点头,说道:“刺客之道重在敛息。息由气生,气为心控,是故敛息之法在于静心。家师曾言,此法若修至极深处无时无刻不自运其息,收放只在一念之间,气息百变唯心恒静。心若有动,则息露人危!”
小兰惊异抬首,只见孟菲芸淡淡望着自己,稍一回味刚才的话语立时便有所悟,不禁背脊微凉,急忙恭敬礼道:“多谢仙子赐教!婢子忘乎所以险些便会坏了少爷!仙子教诲婢子铭记在心!”
孟菲芸微微笑着便也在一侧坐了下来,随手端起茶盏,说道:“小兰妹妹来此定有要事,不过还是先与我说说冠礼之事可好?说说南家如何功成的罢!”
小兰听罢脸上不由一红,知是孟菲芸从适才自己露息忘形之举中看出了什么,加之又得了别人提点,是以更无法推却,便将丘上一切一一地详细道出。
孟菲芸初时淡然听着,在得知来玉之威时猛然色变,急问后事,直至听到他与破风二人双双重创后才叹然不语,一时思绪纷纷酥胸起伏不定。后又得悉大空寺凡空驾临,孟菲芸更是一立而起,听过小兰的形容脑中不禁又浮现出海上风雨之夜那一角白袍。
“太老爷似也不知尊主竟有这样的恩赐,高兴坏了,这才重又开启冠礼,一直做到暮时。之后许多宾客便告辞离岛了。”大半时辰过后小兰才堪堪述完,泯了口茶水静静向孟菲芸看去。
孟菲芸似已听得入神兀自怔怔不语,过了半晌才恍然若醒,长长地轻呵口兰气,叹道:“请君入瓮,借刀杀人。南离之事竟有这番玄虚,连大空寺也牵连了进来……我等此前却是太过浅薄了。实则无论南离有心无心,在此局中风生一脉都全无胜机。”说着起身踱了几步,又自语般地说道:“没想到他竟成了这杀人之刀,可惜千般敛忍虽瞒过了天下人,却终是逃不出高人的算计。哎,不知他……”
小兰也起身恭立在侧,她曾与六人同入玄海洞自然知道孟菲芸与胖子等人关系匪浅,此时见其多有感慨,遂道:“鸣公子颇有担当,置身险境也无惧色,连羽先生似都很为赞赏,宾客们和婢子都佩服得紧,想必他现下正在客舍歇息着呢。”
“羽先生……”孟菲芸摇摇头,“沧澜智囊的确名不虚传,布得如此妙局。不过能让他至此境地而不语的应另有高人罢!可这又何必……”
小兰目露不解却也不便追问,见孟菲芸似又要陷入沉思便抢先说道:“仙子无须忧扰,三日后少爷谢客之宴上仙子大可与人相询。婢子此来便是受少爷所遣相邀仙子的。”说着又呈上一掌大的檀木精盒,“少爷被太老爷唤去说话是以不便前来,特地吩咐婢子将这‘蕴灵海髓’送上与顾小姐疗伤之用。”
孟菲芸面色一惊将木盒接过,推盖便闻到股极之腥咸之气,堂上三人无不蹙眉皱鼻,而后丝丝萤光亮起,只见精盒之内还镶有一层玉囊,一团暗蓝的黏液似的物事置在其上,点点晶莹微粒悬浮其中,那萤光便是这些小粒所发出。
孟菲芸轻吸了口气,不由赞道:“世上珍奇灵药无数但海中珍药唯以‘海髓’为尊,今幸而得见其一确然奇异无方!”
小兰听了也不住点头,所谓“海髓”乃是存于万丈海渊之下的稀世玉髓,分有数种,各具奇效。这“蕴灵海髓”便有滋神补元之效,习武之人用之除固本培元之外更能清心强念,于神智有损之人更大有益助,是以奉为珍宝。
孟菲芸想了一想,继而微露疑惑地看向小兰,说道:“这物事太也贵重,且鄙师妹虽有微损但本元神识无碍,此物暂也用之不住。还劳你带还回去,告知若修小弟姐姐谢过他一番心意了。”
小兰一听顿时面露难色,左右支吾半晌,最后只得说道:“其实……少爷他只知此物珍贵异常但并不识得此物的功用,只是不住地嘱咐婢子定要带来送与顾小姐,婢子见他焦虑又碍于太老爷之面不便多说便只得听命。若是仙子推却,这可为难了婢子了。”
“原来如此。”孟菲芸恍然,随即明白了南若修的心思不禁微笑摇头,“既是如此那我也却之不恭了,在此代师妹谢过。劳你转告若修小弟,三日之后我必定亲往告谢。”
小兰这才松出口气,又递上一张金帖与丫鬟小怜说过几句便告辞离去了。
孟菲芸静思半晌缓步行到了花圃中,抬头一望却见月已当空,秀眉一蹙忽地问道:“可见慕妹妹回来了?”
丫鬟小怜随侍在后摇头答道:“不见慕小姐回来。”
孟菲芸听罢点头微叹:“是了,此行此变又岂仅是沧澜与风生之事?他此番锋芒毕露又何止是出乎我等的意料?”回首望去,只见丘脊间无数楼阁灯火通明,今夜几人安睡?
四下一片静谧只余“哗哗”摇桨划水声,南若修裹着件厚缎锦披站在船首,望着不远处宏壮如山的通亮巨舫心中阵阵压迫之感益增,不由挪开了视线弱弱地朝身侧问道:“爷爷,爹爹他们不一同去么?”
南荏负手远望默然无语,听他问话这才回过神来,抬手抚了抚孙儿肩头,说道:“此行不过是尊主临时起意想见你一见罢了,无须担心。三日后才是你东去之时,介时我与你爹自会送你。”南若修点点头,将脑袋往厚披里缩了缩便又听南荏道:“修儿,尊主收你入门乃是你今生的契机,也是我南家之福,千万珍惜,切不可有丝毫怠慢!”
此话南若修今日已听过数遍,自然明晓此事的厉害,他自小体弱多病娇养在岛被长辈们百般呵护,他虽懵懂却也渐渐察觉此中另有玄机,但他性格内向便将这心思深深藏了起来不与人说。今时得此突变始才有了一丝头绪,却是没想家族对他的期望竟如此殷切,才过半日便觉有些重担难负。不过这也激起了他的倔性,既然有望不再托庇于父辈不做无用之人那便拼力而为吧!
如此一想南若修双目骤亮,恭敬道:“孙儿谨记教诲。”
二人说话间,小舟已缓缓行到了横接巨舫的巨台之下,随波起伏着如同象脚之蚁。“咔咔咔咔”一阵转齿声响起,一条长长的木阶便从台侧层层铺了下来,二人抬头便见已有十数名黑甲护卫无声横列台上向小船凝望过来,似是接迎之人,不过其气势威凛无半分客套之意。
南荏神色自若当先登上,南若修微感紧张跟随在后,当其终于站在横台上时不由再次倒吸口气。适才尚观之不清,此刻才知这巨台竟纵宽百步有余,其上两列雕栏将之隔成三条宽道,当中一道最为宽阔,更以云石铺就,被栏间盏盏铜灯映得流光熠熠。
南若修心下撼然,左右望去但见巨舫之上高阁耸立如巨塔般,层层清辉交映,尖上各顶一个硕大晶灯烁得繁星皆暗。
这时一高大的黑甲护卫迈步出列,朝南荏拱手一礼,道:“长老请随末将,主上已在虎阁等候。”
南荏点头道:“劳烦引路。”
黑甲护卫遂转身往左侧巨舫走去,步声“嗒嗒”闷响,似那黑甲极为沉重。
三人自巨台进入左舫腹中,一路穿廊过径绕殿蹬阶,来来往往尽是护将甲士,入目所见多为铜铆铁戈,虽有锦奢高阁在前但南若修却仍觉丝丝森然之气。
行了约有一刻三人来到那五层高阁前,黑甲护卫将二人引到一扇两丈高的包铜大门口便退了下去。一个秃顶老仆开门迎出,躬身道:“两位请随我来。”遂将爷孙二人领入。
楼内与南若修所想大相径庭,空空荡荡少有陈设,只些许铜器古件散列其中,一条丈宽阶梯如盘蛇般绕着根巨大的楹柱旋转而上接到阁顶。老仆一言不发径直蹬梯往上走去,南若修跟在南荏身后也抬脚走上,三人一路默然绕过一圈又一圈,过得两三层南若修呼吸渐重,他虽体弱但也自知不至如此不济,似乎空气中存有丝丝莫名的压迫,腿脚依旧有力却觉心劳神倦。
直至来到阁上五层老仆才停下脚步,侧身躬道:“二位请进,主上便在屋内。”
南若修深深喘过两口,抬头一看便见面前两扇木门大开无人在内,屋里宽不过十步却是极深,尽头处一张晶玉屏风坐地接顶闪着淡淡萤光。
南荏神色肃然,整了整衣衫当先跨了进去,行到中处止住脚步,一拂袍摆单膝磕下,抱拳道:“属下南荏携长孙南若修拜见尊主。”南若修顿时一惊,四下望去虽不见任何人影但也急忙跟着屈膝拜倒。
屋中静悄无声,过了半晌仍不见有人答话,南若修却觉心中迫感愈发强烈,呼吸陡促,“呼呼”息声渐起。
“起来吧!”
一道雄浑的声音淡淡说道,南若修被惊得浑身一震,但觉耳中“嗡嗡”作响而那话中之语却直往脑海里钻去,回荡不息。欲要站起竟突然发觉腿中像是灌了铅水一般沉重无比!
南荏拜谢起身,微微侧头看了一眼不由眉头轻皱,却无半点动作。那声音说过一句后也没再响起,似也等着南若修动作。
此时南若修汗顺颊流心中又惊又急,生平从未遇过这般怪事,惶恐间已有猜测是那出言的尊主所为,但想到这点他更感焦虑,若自己连起身也不能还谈何不负家族厚望?!南若修念罢一咬牙帮,两手撑在身侧将磕地的右膝一寸寸地向上抬起,盏茶时间才勉力将右腿直踏在地,随后双脚用力一蹬终于颤颤地直起身来。
南荏虽未看他但两耳急速微动着,将他一切行止尽收心上,见其站起才微微一松。
南若修抹了把额头的汗珠,这时方才发觉背衫浸透,被那厚披一捂更是湿腻难耐,当下也不敢多有动作,抬头看去只见不知何时那晶玉屏风之上已多了一道人影,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却依稀能分辨其魁梧的身形。
爷孙二人静默恭立,南若修忽感面上一阵灼热,似是那人的目光自屏后直穿了过来正细细打量着自己,心头立时一紧,这时那道雄浑的声音又再响起:“南长老,你我已有数年未见了吧?”
“尊主事务繁多日夜为沧澜费心劳力,属下身在僻岛空无作为,虽不见尊主却也常自望东稽首,不敢或忘尊主与岛王扶携之恩。念怀之至不禁遥思昔年情景,纵是已隔数载仍如犹在昨日,未见胜似相见。”南荏说罢又再微微一躬。
“有心了。”屏上人影依旧丝毫未动。
南若修站得一会儿身上压迫之感渐轻,那人话音虽仍在耳边嗡声作响倒也不如初时那般震胆慑心了,遂凝神朝那屏风处细细看去。
那人影似也察觉到他在观望,便道:“南若修,你上前来。”
南若修听得那人在唤自己,不由侧脸朝南荏看去,却见南荏目不斜视对自己毫不理睬,便只向前挪了几步,躬身一礼,道:“晚辈南若修拜见尊主。”
人影久久无言,半晌才道:“冰玉之体寻世难求,但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入我门下亦然,你可明白?”
南荏颌下灰须一颤,而南若修听得却是心中大为赞同,他自小多病多灾便全系这冰玉之体所赐,世人皆道此乃天赐之福但他深知其中苦楚,确然便是“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只是那人后一言让他难明,既是拜在这绝世高人门下还能有甚祸事?南若修不明其意但又不敢擅自开口,一时手足无措。
南荏知这孙儿性子,虽是温和知礼却也有倔性,尤对不知之事绝不会敷衍应是,眼下此景便是如此。若换作他人,无论知与不知对尊主之问定然答曰“明白”。南荏见孙儿匆然无措,心知如此僵立下去定然不妙,眉头一皱只得躬身说道:“世间神异奇宝取之确然祸福难料,但能得尊主赐教却必为厚福!”
人影默然沉寂也不睬南荏之言,似在思索什么,爷孙二人心头微紧。过得片刻忽见屏上一阵晃动,就见黑影一暗,却是那屏后之人站了起来,便听“嘡”的一道金属声响,竟是那人欲要走出!
南荏脸色微变赶紧又再拱手躬身,南若修却睁大了眼睛朝玉屏边上看去,心中好奇难耐要瞧瞧自己这天下绝顶的师父究竟是什么模样。
“嘡嘡”声回响屋内,也不知是何缘故竟有这样的脚步声。南若修目不转睛,那黑影已到屏风边缘,便见一角玄缎金纹的袍边飘出,其后又是“嘡”的一响,一只冷光凛凛的靴子探了出来。南若修心头登时抽紧,这竟是只通体金属的军靴!斑驳发青的鞋帮上浮刻着朵朵黑金涛纹,鞋面的褶皱亦是根根青铜雕成一直延至鞋侧,尖上扣着只金黄的兽头,仔细一看竟是条蛟龙首级,那铜丝褶皱便是其毛须,原来是只怒蛟涛纹铜靴!
“这鞋……能穿么?”南若修脑中突地浮现出这古怪念头。想罢便欲抬头再看,突然间只觉浑身一紧,骤闻浪啸之声大起如虎啸龙吟自四面八方汹涌袭来!南若修哪想到有这般惊变,脑中似有雷霆炸响顿时懵了,继而四肢一软,“噗”地跪伏在地!
南荏躬身在侧,当那铜靴迈出之时也骤然感到一股汹涌无匹的气势迎面扑来,不由惊得后撤了一步,心念一动真气立时散布周身,这时那气势却一松而散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正欲抬头看时却见身旁的孙儿已俯在了地上。
南若修气喘如牛,双眼圆睁惊恐万分,只觉此时的压迫之感比适才强上百倍,他已全然无力反抗!他脸颊紧紧贴在冰冷的地上,但心头寒意更甚!“嘡嘡”脚步声愈近,那尊主已走到了二人近前,但南若修的视线中却仅有尺外的怒蛟铜靴。
南荏大惊,肩头微动欲要出手相助孙儿,突然心中一亮即又止住了冲动。南荏纵横一生早已位于顶级高手之列,乍见此刻情形虽觉骇然可转眼便也明白过来,这定是尊主有意将那无形气势尽聚在南若修身上,是以适才自己骤感压力后又即刻无事而孙儿却这般丧胆失态。南若修弱冠之子又身无修为,尊主既然如此便定是另有深意,南荏这么一想便松了口气,遂挪开了目光换回一副不闻不问的模样。
南若修两手撑在地上奋力将脸抬离了地面,冷汗涔涔,汗珠子顺着鼻尖滴滴地淌一滩,他颤着竭力想要仰起头来却只觉颈后犹如压了万钧的铁锭,迸着青筋强试了几次还是无法,目光所及仍只有那双寒意森然的铜靴。
“强者得福,弱者取祸。入我门下便是如此。”但闻一道声音淡淡自南若修头顶响起,正是尊主开口道。
南若修肘痛肩麻本是颤颤强挺着,听得此言忽地一僵,顿时浑身紧绷。“原来……他是……他是在告诫我弱者拜师就是自找祸事?!”南若修一惊醒悟方才明白尊主所言“祸福难料”所为何意,只是初见便被人无端端视为弱者南若修自是愤然。他性子虽然柔弱但骨子里却充斥着坚毅和倔性,若非如此他又怎能不顾性命地凝冰树搏顾小雨一笑?若非如此他又怎能无视伤病领众人进入玄海洞只为报胖子救命之恩?是以听了尊主此言南若修暗怒突起不觉激起了倔性,即使他体弱无修为在身但也不甘就此被人看轻,纵然是傲视天下的人物在前却又如何?
南若修背弯如弓,十指抠抓在地顶得骨节发白,竟然缓缓地又撑起了几寸。房中一时静默,只闻“呼呼”牛喘之声,静立的二人似乎也在耐心等待着南若修的动作。片刻过后,南若修已然牙酸力竭,身上重压却丝毫不减,身子依旧跪伏在地始终不得抬头。
南若修面色由红转青又由青变白,自己拼尽了浑身气力也是无法,心中已生出一丝绝望,正自惨然间忽觉背上一轻,万钧之压陡然消失无踪,他不及反应而手脚之力未懈,身子便“噌”地蹿了起来。刚一直起,体内热血顺流筋骨骤松,南若修只觉头懵眼花险些又要栽倒,赶紧跌颤着横跨开步子躬身撑住双膝,抬眼再看时面前却已空荡无人,那玉屏之后又再度浮现出一道端坐的人影。
“呼……”南若修大口喘着,心头怅然若失。师尊近在咫尺自己却见一面而不可得真是绝大的讽刺!“强者得福弱者取祸……难道我真是个不堪的弱者么?!”南若修苦涩地想道。
南荏侧头朝孙儿看了看眉间皱纹微紧,神色复杂却仍毫无动作言语。
“唔……”低沉的声音自屏后传来,南荏急凝神躬身,便听那人影说道:“南家忠心有功,可赏。南家长孙,得见我时再行授艺。”
两句话说得含糊,南若修听得云里雾里。“可赏?要赏我们什么?得见他时再授艺?那我现在又算什么?”
南荏听罢亦是抬首怔然,稍微一愣即拱手高声道:“南荏叩谢尊主!此恩此德南家永铭记不忘!”说罢竟屈膝拜下。
南若修兀自糊涂着,但见爷爷叩首也不敢怠慢,也急忙跪叩在地。
“嘡……嘡……嘡……”南若修闻声抬头,只见玉屏上人影渐淡,直至晶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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