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们果然和风生谷勾结!”听到南荏终于坦言庇护破风,胖子破声怒骂。
徐慧等五城来人骇然变色,余定更是拖着伤臂一步跨到胖子身前,怒视向南父子。众人“嘶”地倒抽口气,虽早有传闻南离心生异向,但南家一直默不开口始终不提及此事,是以诸人多有试探而无所动作,哪知南荏此刻竟坦承将力保破风,如何能不惊?
凡空听罢也抬起头来,他名属大空寺自是不会不插手东西两大宗门之事,但在此刻情势之下若南离偏帮风生谷,则于他行事颇为不利,遂也盯向南荏,神色虽是淡淡,然双目神光湛射。
“你……不用费心了,”一道虚弱声音说道,竟是盘坐在地的破风缓缓开口:“本座失策,那物事早已不知所踪……就算你夺我性命也无用……”
“哦?”凡空微惊,凝目紧盯着破风,沉吟片刻后淡笑道:“施主言重啦,佛门弟子慈悲,小僧又怎会妄开杀戒?且说施主修为高强,如何能遗失到手之物?”
破风不屑哼声,引得内腑一痛立时咳嗽不止,喘过半晌才道:“本座自不会遗失……是那物从未到手!”
众人听之哗然,这大空寺和风生谷纠葛的关键之物竟落得不知所踪,而一路被追踪的破风也出乎意料地两手空空,那神秘物事下落不明,此事愈发扑朔迷离了。
凡空亦眉头渐蹙,初时他确以为破风所言不过推诿的借口罢了,是以哂之不以为意,但此时见破风神情言语不似作假,登时心头一紧,这时又听破风道:“我踏风堂几人折在菩提洞你难道不知?你一路追我到此何曾见过我身侧有人?”
破风两问说得莫名其妙,但凡空听罢却猛然色变,喃道:“你率六人潜入菩提古洞,被我擒下五人……除你之外还逃去一人,难道他并非被你遣回临洲?!”
“嘿……”破风沙声自嘲地笑着,看向凡空道:“本座便是失策在此人身上!”
众人听到此处皆也理出了头绪,原来当日随破风闯入菩提洞的一干人中有潜伏于踏风堂的外人!此人竟瞒过了这许多人安然置身其中,不仅如此,他还趁凡空着力对付破风之时盗走了那神秘物事,即无恙脱身又嫁祸于破风,免除了自己后顾之忧,这般心机手段确叫人心惊赞叹!
凡空面色一舒,轻叹了口气,摇头道:“竟是这般由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江湖果然是个险恶之地!想来施主也不屑欺骗小僧,可否告知那人在何处?既能从施主眼下逃遁,那人必也颇有能耐,非是无名之辈。”
破风一仰头,散发搭下肩来,冷冷道:“不也是在你眼下逃走?哼……本座不识此人,杀之于流波,但也无济于事了。”
凡空微微一窒,拧眉沉默下来。
胖子听到此处,双目一突,眼珠子飞快地转了起来,脸色急变,一阵红一阵白,片刻后恨恨瞪向破风,咬牙问道:“尸体在哪?!”
众人不知为何他有此一问,纷纷疑惑地望去,破风也是不解,淡淡地扫他一眼却漠然不语。他自有傲气不屑与其多言,心中的却是愤恨,今日落到如此地步皆因这来头莫名的胖子所致,是以他明知也是不答。
余定见胖子怒得颤颤,生恐他失控发飙,眼下南家袒护破风若是冲突再起自己等人难保他无恙,遂退到他身边欲要劝解,胖子却突地一把将他推开,嘶吼道:“奶奶的破风!你休想善离此地!就算南家也护你不住!更休要奢望躲进大空寺!”
众人一怔,本以为他已放弃击杀破风的念头,哪知此时又再愤起。胖子言语中将南家与凡空所欲之事统统堵了回去,自是引得双方侧目。
南荏对胖子本就耐着性子,此时已被气得飞眉倒立,厉声道:“小哥休要妄放厥词!你纵人杀伤风堂主一干从属已然放肆之极惹下祸端!此时还兀自一意孤行,想挑起东西大战不成?!究竟于你有何益处?!”
胖子闻言窒声,见南荏灰须颤颤怒目瞪视着自己,愤怒之余似有丝丝急切的期许之意,不由微生疑惑,转念一想他所言,更觉含有深意。自己这般执意积怒于破风,即便今日将其斩杀在此至多也不过为沧澜除去一敌,但却给了风生谷大肆报复的借口,两宗大战势必再起。一念及此,胖子忽而平静了下来,抿嘴紧咬着牙帮深深地看了南荏一眼,侧头愤而不语。
凡空沉色凝眉朝胖子打量了几眼,又将破风细细扫过一遍,微叹了叹,说道:“以风堂主身份所言不会有差,看来小僧要寻回失物又要多费一番折腾了。如此……也不为难旁人,风堂主请便就是。”
胖子听罢重重地冷哼一声,南荏却是长长地舒了口气,实则他所虑最多的便是凡空之意,若这佛子不肯放过破风,那他南离将置身于两难境地,进虽护得破风守得诺言但冲撞了大空寺,退则自食其言,损了自家名声。如今凡空豁达放手自然让他心头一轻。
南荏“哈哈”一笑,对凡空拱手礼道:“大师果然知理明事豁达洒然,不负佛子之名!此事既然暂了,还请大师在鄙岛盘桓几日,好让老夫一尽地主之谊,大师切莫推辞啊!”
“呵呵……”凡空爽朗笑起,点头道:“确要讨扰几日。小僧有一友人,性子有些鲁莽,前些日子伤在了风堂主手中,现下他正在贵岛修养,还需小僧为其解危。”说着便将左手拧着的一个花布包袱托了托,又道:“适才小僧来得匆忙,忘了告罪一声,那友人伤势有些重了,小僧情急下便擅借了贵岛几罐灵药一用,还望前辈莫见怪!”
南荏这才注意到凡空手中那块包袱,微微一愣随即连称“大师请自便”,转念一想又问起那“友人”是为何人,凡空才一张口就听胖子突然叫道:“屠和尚!原来你就是屠和尚说的那人!是你让他寻找破风!”
“呵呵……正是小僧,流波地广人杂风堂主又隐匿不现,小僧独力难支便请了我那旧时师兄帮上一帮,只是不料如今他重伤至此,却是我的过错了。”凡空淡淡地斜了眼破风,对胖子道:“屠师兄独来独往,小僧倒不知还有施主这位朋友。那吊住他性命的禁法就是施主所为的罢?”
胖子知他所指乃是孟菲芸的三元封禁之术,当下也不点破,哼道:“朋友谈不上,只要有意对付破风我便助他一臂之力又如何?”
凡空点头笑道:“却也是个缘分。”
这时南仲云凑近老父耳边低语了几句,南荏灰眉一挑,上前对凡空道:“大师见谅!老父不知屠大师重伤在此,怠慢了贵客!”说罢转头喝道:“仲雨,还不立刻请少白神医前去医治屠大师!”南仲雨听得吩咐也不多言,朝凡空一拱手便疾行而去。
凡空洒然一笑,也不推辞,掂了掂手中包袱,说道:“屠师兄性命垂危不便耽误,小僧这就先行去了,事了之后再与诸位聚谈。”说罢环首竖掌而礼,目光在破风与胖子身上停留片刻,随又饶有兴致地将来玉打量了一番,“呵呵”笑着便抬脚一纵,残影挥散人已闪至丈外,只见白影一现一逝越来越快,飘飘忽忽下丘远去了。
见此情景胖子顿时想起昨夜在玄海洞口所见那闪烁消失的银白光团,与此刻一般无二,不由喃喃自语了几句,但无人听清。
见凡空就此离去众人不禁有些怔神,想他突现之时披风裹芒,先后截下乔四与来玉的杀招两度救得破风性命,其后以绝高修为巧避南仲雨重击将胖子带出险境,更是道出踏风堂夺走大空寺神秘物事的隐秘,众人本以为一场大战便要就此展开,岂料凡空在得知失窃之物另有去露之后竟将一切淡然搁下,不再寻怨于破风也不管场中乱局便抽身离去,一场好戏悄然落幕。众人虽多是不解,却也有人赞其得悟佛家“空”之真意,淡存恩怨是非之念,心性豁达无争。另有深沉之辈则道此乃是欲擒故纵的手段,破风迟早也会再落入他的手中,世间之事哪能了得这么容易!
“这人恁地洒脱!放过破风,以情义师门为先,是条汉子!”余定看在眼中也啧啧赞道。
胖子听了回头朝他横去一眼,瞅了瞅远处咕哝着:“古里古怪的家伙!”
“咳咳”这时破风一手按着左胸猛咳着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众人随之唰唰望去,就见他喘了片刻后直直地向南荏看去,也不开口。
南仲云见此便上前道:“凡空大师已然搁下旧事,风堂主也无需有忧,家父所诺之事自也会办到,风堂主定可安然重返临洲。眼下堂主有伤在身,还请歇息保重,但有所需直言吩咐无妨。”
“呸!”胖子重重唾了一口,引得数道目光利刃般地射去,南仲云淡淡瞥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而南荏则直接将其无视了。
“南离岛如何说法?”破风全然不为外物所动,仍旧直勾勾地盯着南荏,冷声问道。
“说法?什么说法?”众人一听,心中皆浮起这般疑问。就连南仲云也稍稍一停,转头向老父望去。
南荏双目微凝,与破风定定对视片刻,将两手一负,开口道:“老夫应许过,必保风堂主全身而返,此事无差。”
南荏此话不过是将儿子的意思重说了一遍罢了,显是并未答出破风所问,众人也听出了些这丝味道,暗暗摇头直道“老狐狸”。
破风似也不欲与他绕圈,踏前半步寒声道:“那事拖了许久,今日南家须给本座一个交代!”说着侧眼望向台边残留的片片血迹,踏风堂的近百从属此时只余十数人轻伤仍在此,皆也切切地向他望来。破风见此面色再沉,接道:“我踏风堂莫名重创于此,又该如何说?”
破风一连两问,这对冷面寡语的他来说已是少有的焦促之举了。众人也自意识到这点,皆凝神观望,听其提到踏风堂重创之事后又齐齐朝胖子看去。
胖子面色晦暗,自他听到破风在流波杀那窃物之人后便肝火大起,本已熄下的杀意又再燃起欲要斩破风而后快,然南荏的一番厉喝却让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遂又强耐了下来。此时凡空离去,形势又恢复到沧澜风生南离三方角逐之局,胖子正满腹心思推测着破风与南家之间那千丝万缕的奇怪关系,这时听到破风质问登时抬起头来。
别人或许会迷糊,但胖子却决然不会。近些日来他日夜思量踏风堂与南离之事,破风万里西来也不知悄声入岛有多少时日了,行事这般谨慎固然是因忌惮沧澜在流洲的势力,但又何尝不是避人耳目,与南家有秘事相商?南家虽心思不定,又幸获龙蟮这等天助之宝,但毕竟扎根在沧澜之侧,如若生出异心必将承受覆巢之危,若说还有甚法子能让其得以保全恐怕也只有得益于同为七宗之一却也是死对头的临洲风生谷了。
“南家纵是可恶但也不尽是蠢货,在我沧澜榻侧还敢对风生谷摇摆不定,其中必有绝大的诱因!龙蟮之事或许还在其次!破风那厮孤身上岛定是另有好处与南荏老儿商议……”胖子暗自念道,这般一想脑中思路突地开阔了许多,此前他一心将南离异变与龙蟮之事牵在一块,所谋所做皆为夺蟮而去,直至此时才忽地醒悟这南家之事岂是区区龙蟮所能左右!如今这般局面之下暗涌的乃是众人所不知的隐秘,却非摆在明面上的龙蟮。
胖子越想越觉顺畅,心中惊怒交加,一面恼怒自己太过天真,以为夺了龙蟮便可化解此事,为此多费了许多周折。一面又惊疑与南家与破风间的隐秘,究竟是何条件能让南家如此犹疑不定?
“南家老狐狸一身的推磨功夫,定是拖拉着似是而非地将破风应付着。嘿……哪知本少今日一闹把踏风堂的鹰犬爪牙灭了大半,终于耗尽了破风的性子。好……且看你南家究竟要如何!”胖子猛地甩了甩头,似将过去一厢情愿的想法都扔了出去,这才沉下心思重新审视起来。
破风问过两句后虽不再作声,但他目光如刀身形紧逼南荏,大有不见答复不罢休的意味。这等急进的举动出现在破风身上确是令人不得不惊。
南仲云一瞧破风神色凛肃,又见老父微微皱眉却侧目远眺其所问无动于衷,暗自一叹,说道:“风堂主也无需心急,我南家大肆操办今日的冠礼便是要借此机会在诸位豪杰面前表明一个态度,此事变成眼下这般地步确也是始料未及……”南仲云说着又瞥了瞥南荏,见他不动声色,便又继续道:“贵谷所提之事,为南离所谋之策确是上上之选,所赠之礼更是千金不换之宝,鄙人谨代南家不胜感激。”
破风听着连连点头,目光依旧冷冷扫向南荏,问道:“如此便是成了?”
这时南仲云却微微摇头,破风见之登时心头一紧,双眼缓缓眯起,就听南仲云道:“我南家传承数百载,历尽千辛万苦保得家族在世间的一席之地。但百年前不幸卷入诸宗灭朝之乱,致使元气大损,南离之名难符其实。父辈先贤策驽砺钝才将家族勉强撑下,直至二十余年前得遇沧澜岛王出世,竭力扶助我南家,清扫旧敌,赐还流波之地,南离岛才有今日。”
南仲云侃侃谈起家族兴衰,乍听之下确无所指,但破风却脸色愈沉,压住胸口的右手已缓缓拽成了拳头。南仲云看在眼中,眉头微蹙,却依旧说道:“家父曾有教诲‘鸦有反哺之义,羊知跪乳之恩。’禽畜尚能如此,我等世家子弟更当知恩感义。岛王于南离有重生之大恩,我南家自是上下效之以命!十数载来无有建树以报岛王器重,家父尚且惶惶不得安心,遑论图谋私利弃恩主而去?风堂主,贵谷对我南家的抬爱在下感激不尽,但无功不受禄,堂主所赠之宝南家愧不敢收,至于那事也就无需再提了罢!”
南仲云话音落下场中静如死水,众人呆愣半晌,忽而有人叫道:“南家知恩重义,好样的!”,此言一出,众多沧澜附属哄然喧沸,呼喝叫好之声连连不绝。而另一侧踏风堂所属势力被来玉重创之后仅余十数人还逗留在此,见得这般情景无不面色惨然,暗中叫苦不迭,他们又如何能料到南家竟是如此铁定了心思归附沧澜,破风未达目的也罢,但踏风堂势力却莫名其妙地折损大半于此,此行可谓大败亏输。
胖子本坐观好戏,岂料南仲云一番话如锤重击般将他震得晕晕乎乎,脑中思绪顿时乱成一团,愣愣地大张着厚唇不停地在南家众人与破风之间来回扫视着。护在他身侧的余定也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困惑地回头望向胖子,问道:“公子,这……我等该怎地?”
“该怎地……”胖子下意识地重复着,眼珠子飞转脸色越来越沉,突地身子微震扭头朝徐慧等五城统领看去,对余定问道:“还记得你家主子怎地号令的?”
“尊主号令……不可妄动……难道?”余定自也不傻,经胖子这么一提随即有了头绪,心中骇然:“尊主既然有这样的号令难道是早已知道南家之事?临行时城主仍是气愤难耐,嘱我力压南离扬沧澜之威,但至流波后却突然传书变了态度,想来是尊主授意!难怪号令我等不可妄动,必是南家已向尊主明了心志!”
在余定恍然之时场中亦有不少人渐渐理出了头绪,徐慧等五城统领更是心中有数,目光复杂难明地望向台上的南家父子。
“南家用心险恶!诱骗我等来此聚而杀之!又自毁承诺食言而肥,诓骗风堂主!什么传承世家,简直是阴险小人!”残余的一撮踏风堂势力中有人怒声喝骂着一瘸一拐地站了出来,乃是那炎洲枯石洞的首领。
听他这般一骂,其余十数人遂也激愤起来,如市井泼妇一般各种污言秽语脱口而出。依附沧澜的众人自是不会任其喝骂,加之眼下形势突变已成反压之势,众人胆气大增,粗言俗语铺天盖地般反卷了回去。
两帮人马台下喝骂得如火如荼,而台上数人却似置身事外,各自凝立如渊沉息相视,极静之下溢出丝丝冷冽杀气。
“好,好!南离归心沧澜,本座道贺了……咳咳……”破风咳得浑身颤颤,他本是重伤之身此刻又这般受激,体内真气更乱,勉励迸出句话后便气促力虚。
南家父子二人立身其前,听他这般言语不由相视对望,心下惑道:“怎地如此好说话了?”。台下之人也渐渐息了喝骂,皆扭头望了过来。
南仲云道:“有劳风堂主万里奔波,尽可在鄙岛安心养伤,之后我南家定紧守承诺,保堂主无恙而返。”
破风伤势渐沉,已咳得佝偻了下去,听得南仲云之言忽地一抬手将其打断,嘶声虚弱道:“此事未完!”众人心头一沉,就见破风强自直起身子,说道:“是归是弃本就你南家之事,如今本座也无话可说。但我踏风部属无故死伤十有七八,这投名状也太重了罢!”
众人听之齐齐看向胖子,当此之时南家既已明了态度,场上之人自然以为胖子所举亦是南家之谋,借机剪除风生谷羽翼,是以破风言语之中也已将此事归在了南家头上,所谓那“投名状”便是指南家斩杀踏风堂势力以向沧澜明志之事。
南仲云脸色微变向老父看去,南荏却也是面沉如水,目光越过破风朝胖子盯去,神情复杂,一时竟无人答话。
破风见他二人默然,便趁势继续道:“无端不起祸,踏风部属命今日丧沧澜之地,此债风生谷必将讨回!”
南家父子闻言猛然变色,破风此言无异于宣战之词!众人骇然之余也不禁感慨,结局尽在意料之中,无论南家态度如何,总有一方必将反目,然而事出之因却并非为此,而是因那莫名闯出的胖子及那青衣小厮将踏风堂人马大杀一通,这才惹下了祸端。
南家众人竭力阻止沧澜与破风一行人马撕破脸面便是为了免去给人留下日后争斗的借口,只要未伤及性命,任他南家最后如何态度都也只是其一家之事。而此时此刻这番谋虑已全然无用了。
胖子也没料到自己兜兜转转介入南离之事,最后才发觉竟是白费了力气,而更让他懊丧的却是自己一个冲动之举竟给风生谷留下了宣战的借口。胖子念到此处顿觉脑子一阵晕乎,加之施展慑魂之术本就耗空了心神,这时再也撑之不住,脖子一仰便向后倒去。余定护在其侧赶紧伸手将他托住,便见胖子双目微睁,牙帮紧咬得脸上横肉抖颤。
胖子眩晕之中脑海却逐渐空明,一幕幕画面自眼前缓缓回放,想起南荏与南仲云对自己一再忍让,喝止之余却又收手不出,这才明了那南家父子定是早已认出了自己身份。然而坏也坏在此处,就因识得自己身份,是以南家不敢太过违逆自己,只得任由他犯下如此错事。一念至此,胖子心丧如死,他本是气高自得之人,哪知拼搏一场却无功反过,受激之下心中连懊悔之意也难泛起了,只得木然。
南家父子此刻亦感棘手无比,面对破风不知如何开口,若说打杀其部属之事并非南家所谋对方又如何能信?何况二人心中均知胖子身份,又岂能这般当众推脱?那便无异于推责于沧澜,这等蠢事南家又怎会做?是以便处在这进退维谷之地了。
正当几人踌躇难定时,一道温雅话音突兀响起:“风堂主此言差矣!南离盛情广邀诸洲豪杰,满场佳宾各有其宗属,堂主又何以将师门所损之责强加于沧澜?”
众人循声望去,见竟是那中年文士站起了身来缓步迈到台前。此人自来到礼场,除了为南若修加冠之时有所动作外,即使面对适才诸番惊变也是安坐在侧不闻不问,众人初时虽疑继而也渐渐忘却其存在。这时他突然出声上前,众人才忽又记起此人乃是冠礼之主宾却身份成谜,听其言下之意似欲为沧澜解困,众人心中遂有所猜想了。
破风初见此人时也曾微露惑色,但因其后变故接踵而至便早将此事抛诸脑后,哪知此刻这人却长身而出与南荏并肩而立,破风心头立时暗觉不妙,面色却仍自漠然,冷眼斜视道:“南离分属沧澜,我部属丧命于此。此罪不属沧澜属谁?”
“呵呵……”中年文士摇头笑道,“依堂主所言,若沧澜弟子命丧临洲之地,那无论何人作为沧澜只须向风生问责便可?”
破风一窒,又听中年文士道:“江湖纷乱,是非何其之多!但豪杰之士却尽能明辨恩仇,剑锋所指无不了怨断恨。而似堂主这般妄自加罪于人,旧恨难解又平添新仇,于己于人皆无益啊!”
话到此处,众人似已听出一丝意味,目光纷纷在南家父子与胖子之间游离。南荏则面露惊色,与南仲云相视一眼便皆朝中年文士望去。
胖子呆然良久后眼中也逐渐恢复一点清明,这时听得中年文士的声音,双目猛地一睁急忙抬头看去,一望之下大惊变色,张口欲言却觉胸闷气塞。
余定见他醒来,急忙凑上低声道:“属下不及告知公子,先生乃是南家冠礼的主宾。那时公子尚在昏迷是以不知,其后先生稳坐于台后,想来公子也没瞧见!”
胖子听罢立时急促地嘶嘶深吸起来,余定皱眉一看见其胸口微胀立时便知乃是气极紊乱所致,赶紧抬掌一压,真力一入胖子便“哇”地吐出团暗血,连声咳嗽着缓缓坐了起来。一手捏拽着胸前衣衫却目光复杂地望向那中年文士,迷茫?失望?愤恨?脑中一道虚弱的声音荡荡回响:“原来一切都在他们算计之中……”
余定自是不知胖子心中所想,试图劝道:“先生既然出面,谅他破风也翻不出浪来!公子尽可安心,之后让先生处理就是。”
胖子置若未闻,脑中所思所想纷乱如碎屑充斥,只觉耳中“嗡嗡”声低吟不断,茫然直视台上。
破风听罢那文士的话遂沉默下来,片刻后抬头说道:“依你之言,本堂弟子之死与你沧澜无关?本座若要追究便是这人?”说着袖袍一挥,直指胖子。
中年文士淡淡看罢胖子一眼,点头道:“正是。”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除去南家父子余定乔四慕烟琴等知晓胖子身份之人,其余众人也早已瞧出胖子分属沧澜且必定地位显赫,然而此时这中年文士明明在游说破风而解沧澜之危却又为何将矛头指向自己人?!他意欲何为?
余定又惊又急:“先生……你你为何……”
南荏也大惑不解,正欲相问却被中年文士抬手止住了。
破风环眼一扫,将众人表情尽数收入眼底,咧嘴冷笑道:“难道他不是沧澜之人?左右有晷木城统领护侍,收下古怪仆从会使一身沧澜功法,难不成还是他宗弟子?!”
中年文士轻捋墨须,淡淡道:“江湖男儿何人无友?余统领历迹流洲多年,识得一二好友见其危难便出手护持也无甚稀奇。至于那仆从的功法,虽是浪劲涛涛,但鄙人效命沧澜多年也从未见过此招,又如何能指其为沧澜功法?”
众人见这中年文士这般将胖子等人与沧澜的联系推得一干二净登时都已明白他之所欲,投向胖子的目光纷纷转带怜悯之色。
南家父子余定等人心中骇然,但值此之际却又不能开口明言,情急之下只能睁睁看向中年文士,以待另有转机。
破风几番言语尽都被那文士堵了回去,心头屈愤难言,目光骤厉,寒声道:“你是何人?!此间之事你可能主?!”
文士“呵呵”一笑,还未及开口便听有人说道:“他乃是我岛王与尊主挚友,位列七尊使之上,沧澜智囊,羽先生!”
众人闻言一惊,循声看去却是苏流已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撑着身子扶在桌角,满面凝重地盯着那中年文士。
五城统领这才知晓那文士身份,虽不识得,但几人效力于沧澜,此人之名自是如雷贯耳,是以立时躬身拜下,敬道:“属下不知先生大驾,请先生恕罪!”其后一干沧澜势力之人也齐齐躬身,大呼“恕罪”。
破风乃风生谷门人又加之他江湖历久,对沧澜之事自也清楚无比,一听这“羽先生”之名惊愕之余心中愤然的念头也顿时沉了下去。沧澜能在二十余年间便有今日的威势,除那引领群雄的绝顶二人之外便数这羽先生功勋最著了。也不知他究竟姓甚名甚,自他随那二人从海外雷霆杀入流洲起便用了这称呼,只是他向来极少现身是以修为高低不明,但谋略之能卓然于世,沧澜之事必定经他之手。
破风一想到此人竟被南荏请来作为冠礼主宾,心中残存的一丝侥幸之意便瞬时泯灭了,继而也明白这南离之局原来尽在沧澜掌控之中,自己此来却是枉费心机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破风又恢复了那一脸的冷漠,微微抬手说道:“羽先生,失敬。如此说来,这几人与沧澜无关。好,本座便将其带回临洲。”说罢冷眼一扫胖子等人。
“先生!您号称智者,怎地擅自行此不智之举!”苏流此刻再也耐之不住,不禁大声喝问。
实则此问也是众人心中所想,一听苏流出言,尽都紧紧看向中年文士,便见他神情微肃,摇头缓道:“我非是擅自行事。”
众人闻言色愣,其中意味再也明显不过,这羽先生如此行事竟也是早有谋划!
胖子听得这句猛然瞪目,结舌颤颤:“羽……羽叔……”他只道中年文士不道明他的身份乃是缓兵之计,只为破去破风挑衅的借口,岂料这才得知这一出竟也在沧澜之人的谋划之内!一回想起从擅自离家以来,自己虽有意遮掩行踪但手法也颇为拙劣,是以当苏流在流波海岸现身之时他也并未有太多惊讶,毕竟知道自己迟早也会被找到。只是他万没料到,这番南离乱局乃由沧澜一手主导,更将自己也算了进去。
此前他也曾有疑,为何那尊主下令六城统领不得擅动,却独独没让自己停下?只道是那人对他宽纵已惯又并不知晓自己手中的实力,来玉的修为,是以不理他罢了。现下他终于渐渐醒悟,自己所为也正是他们所望啊!
风生谷底蕴深厚,自百年前诸宗灭朝之战致使炎洲曦焱山衰败后便开始着意将势力东侵,经过数十年的谋划已将不少炎洲的小派宗门收入旗下,虎视邻近的流洲。后因流洲有圣宗一朝崛起称霸数十载,截断了风生谷东进之机。二十余年前圣宗被诸派围剿而灭后风生谷始才进入流洲,却在不久后又遭遇海外袭来的沧澜众人,惨斗数载最后因战线过长惜败退出流洲,但炎洲许多隶属于风生谷的势力仍时刻垂涎着流洲之地。
此次南离之局不仅引得破风前来,更诱到流波邻侧诸多风生谷的势力头领更随而至,正是将其一举杀灭的大好时机!如此虽无法除根,但也可损耗这些宗派不少元气了。
不过沧澜对此举似也颇有顾忌,是以才将胖子的行动算计进去,又让南家力保破风不死。如此一来,既剪除不少风生谷势力也有望避免挑起东西大战。只是却要委屈了胖子!
除去胖子外,苏流余定等人自是难以想得如此透彻,但似南家父子这般老辣之人不出片刻便也明了了七七八八,看向羽先生的目光中又添了几分敬重,而瞥到胖子之时了一丝闪避。
破风回头将胖子和来玉又细细地打量一遍,他自也看出此二人非同凡俗,那胖子更定是沧澜位重之人,只是当此之际为了避免两宗再战沧澜也只得舍小取大。此行落入沧澜算计,未能拉拢南离又损兵折将,破风心中虽极是不甘却也无计可施,但最后以宗门大局相胁能够带走这二人也算对师门有了一个交代。想到此处破风也不愿再多纠缠,便道:“羽先生之言本座信服,此地之事就此了结。本座这便押此几人重返宗门,还需南家兑现诺言护送我等。出得流洲自有我宗弟子接应。”
南家父子听得破风“就此了结”之言心头立时一松,但又闻他要南家护其押送胖子离洲登又不知如何是好了。苏流等人亦是心急如焚,但此时既有羽先生奉命主事则无人敢再妄自出言。众人无奈之下又只得纷纷朝羽先生望去。
中年文士听罢破风所言,沉吟片刻,遂道:“堂主知理明事,大善也。南长老有诺在先定也不会食言。却有一事,想是堂主思虑稍欠。”
破风目光一厉,冷道:“何事?”
羽先生道:“佳宾如门,主人扫榻相迎;佳宾如席,主人杀鸡为黍;佳宾辞别,主人约车凭轼,同去十里长亭。此乃待客之道也。今乃南家冠礼大典,我等众人皆为南离之宾。宾客怒激相斗已然大失其礼,若主人再有所偏帮驱宾逐客岂非宾主俱失其德?诸君尽为有识之士,此事怎能为之?”
众人听得眼中顿然一亮,不由暗自点头,想来羽先生也并非要全然舍弃那胖子一干人等,若非如此,沧澜虽占有大利却也有失人心。
破风面色骤寒,厉声道:“你待如何?!沧澜要庇护我风生之敌?!”
“堂主差矣!”羽先生摇头,负手踱步道:“堂主至此,便是南离贵宾,纵有千万人欲取堂主性命,南离亦有诺必将护堂主无恙而返,此为惜宾护宾。如若南家不以同礼待他人,岂非即有偏帮之虞?”
破风怒目切齿,斜眼观过一圈,见台下沧澜一众如狼环顾,而己方等人蜷若弱雏,遂猛然一拂厚袍,恨声问道:“本座强要如此,又如何?!”
“主随客便,堂主强行施为我等也不便阻拦,但余下众宾若有所动,我等亦不便涉之。”羽先生淡然答道。
“呵……”破风怒极而笑,呼吸沉如闷鼓,森然道:“沧澜智囊,果然布得一手好局!但我风生未得一个交代,沧澜也休想这般轻易避过!”
众人皱眉凝目,破风此言却也不差,这般一来不就又将踏风堂之损拉回到了沧澜头上?
这时中年文士缓缓一叹,又道:“堂主又差!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出得南离之地,江湖之上,有恩报恩有怨了怨,与我沧澜无关!”
此言一出众人皆哗,破风亦肩头微震。
“什么?!先生,你真要这样做?!”苏流大急喝问,南家父子亦是微微抽气。
中年文士漠然不答,环首凝目朝诸人一一看去,众人不敢直视皆讪讪避过,望向胖子之时,却见他神智已复,双目绽绽也凝望而来,羽先生不由微微点头。就见胖子一抬手扶在余定肩上,颤颤竭力地站了起来,稳得一稳继而两臂一拱长揖到地,沙声说道:“谢过先生!”
众人大惑不解,怎地他不怒反谢?侧目一看,却见中年文士面泛微笑,手捋墨须连连点头,状似宽慰,这便更令人疑惑了。
破风垂目默然,脸色忽青忽白,似是内心挣扎不已,半晌,抬首厉目道:“如此也罢!但他有胆犯我却无胆出岛,莫怪本座再入沧澜!”
羽先生尚未答话就听一人喝道:“破风恶贼!本少挫你一次便压你一世,何要沧澜庇护!无用多时必取你狗命!”
众人愕然侧望,只见胖子撑在余定肩头截指暴喝,一改庸态竟显坚毅无畏之色!众人心头一震,皆自暗赞:“气壮胆魄,无畏无惧!如能挺过风生报复,他日必会龙腾于霄!”
余定修为不弱,一身铜皮铁骨乃是经历无数生死之斗所练成,寻常刀剑难伤,而此时却觉肩头被胖子那一只肉掌捏得疼痛钻骨,不由仰面怔怔。他对这公子虽从无了解但也曾听闻内岛之人的戏语谣言,只道此人庸碌无为尽坏了大好血脉,直至今日才知全然错矣!
胖子话落场中一片静默,破风侧面斜睨他半晌却也不作言语,又再过得片刻才缓缓一吁,转身挪动脚步“嗒嗒”朝台下行去,一面平声问道:“南长老,本座有一事不明。沧澜有何馈赐可令南家推拒我所赠之物?”
南荏微微一愣,随即说道:“风堂主多虑了。堂主欲赠之物世间难求,无他可比,可谓至宝!但,我南家正如犬子所言,不敢或忘岛王重生大恩仅能效命以报!”
破风停步顿了一顿却也没再多言,随即走到下丘的道边。众人目光一路随行,这时忽有人惊道:“快瞧!海岸边那是甚么?!”
南离岛地势平缓,仅有此丘高起,是以众人立于丘上可俯瞰岛西海岸。听得那人惊呼,破风也抬首望去,顿时浑身一震:“沧澜巨舫!”
在场沧澜之人不少,也俱都认了出来,遂哗声大起!
正如孟菲芸师姐妹曾所见那般,由两艘长过百丈的巨舰以阔台飞桥连体而成,庞然无比。其上两座五层巨楼雕梁画栋丝丝生光!
“这……是岛王还是尊主驾到?!”南仲云见之亦是神驰,出声问道。
这等豪奢巨物即使是沧澜势力也难以多持,仅只两座。一为岛王所有,一为尊主御用。是以众人一见巨舫便自然想到定是这二人之一驾到。
破风目光明灭,神色复杂至极,今日本已多番受屈,临去之时却又遇上此等事情,心中堵压如山,此时若是再见那绝世之人无异于再自讨苦吃,若就此奔离却太过折损宗门威风,一时矛盾难以决断。
正当众人猜疑瞎想之时,只见远处一个银甲护卫自道上疾奔而来,片刻后一跃蹬上小丘。众人举目看去,便见其手中还紧拽着一根尺长的玉轴,轴上外裹着层提花锦缎,吁吁来到台前。
护卫站定脚步朝中年文士南荏等一一躬身行礼,随后迈上巨台,向众人稍一凝望,遂把玉轴一分,将锦缎展了开来,朗声念道:“尊主有谕:‘南家拱卫沧澜多年,忠心有功。今知其长孙南若修加冠成年但体质羸弱难承家传,甚忧之。故,特收之为徒,着其入岛受教,盼其脱胎换骨以续南离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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