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难过,大老黑应该是感觉到了,否则,它不会垂着尾巴来到我身旁的。
胳膊上传来刺骨的疼,我不敢用手挠,也不知道如何处理伤口,更不知道我怎么向母亲解释。
无论儒道,说到自我身体时,基本的意思都是一句话,身体发肤授之父母,断之,为不孝。
这是我后来看到的一句话,我当时是不懂什么孝不孝的。
我只知道,我如果和母亲说我被搔巴楔子蜇了,她一定不高兴!
小孩子都想讨好父亲母亲,不想让他们因为自己的失误担心或者不高兴,这就是小孩子撒谎的本质原因!
我想隐瞒我被搔巴楔子蜇了的事实,是出于一种惶恐心理。母亲会发怒,我依然要受责怪呢!所以,我要撒谎!
这样善意的谎言是出自我个人的善意,如果母亲知道真相后,这个谎言就是欺骗行为!
我左右为难。
大老黑倒是很乖,趴在我的小板凳旁边,把它的狗头压在我的脚上。狗头很热,我就把脚抽出来。
我没有了和大老黑打缠仗的兴趣了,我要应付我妈妈,掩盖我被搔巴楔子蜇了的事实。
我妈妈没有按我预想的时间回来。她去了我奶奶家,给我妹妹喂奶去了。
百无聊赖的我,忍住胳膊上的疼痛,去逗引大老黑。
大老黑已经垂下了尾巴,说明它认输了,不想再和我作对。
我伸手翻开大老黑的嘴唇,看它洁白锋利的牙齿。
大老黑很配合,没有发出“呜呜”的警告声,大张着嘴巴,让我检查它的牙齿。
我妈妈回来时,正好看到我在抚摸大老黑的牙齿,吓了一跳。
她说,别弄痛了它,它咬你!
我其实早就弄痛大老黑了,我扒着它的嘴唇看它的牙花子,也就是牙根,大老黑能不痛吗?
我说,大老黑不咬我。
我妈妈就高兴了,我和大老黑和好了,不再打架,她就不需要担心我会被狗咬了。
我妈妈向水瓮里倒水,没有注意我胳膊上有被搔巴楔子蜇伤的印痕。这倒不怪她,我在采马榨菜时,身上就已经有了七八个蚊子咬伤的肿块。
我妈妈倒完了水,提着水桶向门外走时,我才下定决心和妈妈说实话。我妈妈的注意力不在我身上,说明她精神涣散。趁这个机会,和她说实话,她应该反应不过来。
我说,娘,我被搔巴楔子蜇了呢!
我母亲正好要出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到我的话,非常惊恐。
她放下水桶,返身回来,急急地问我,说,哪里呢?哪里呢?搔巴楔子蜇你哪里了?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说,我刚才从树园子旁边走,被榆树上的小枝杈子扫了一下。榆树叶子上有搔巴楔子,把我蜇着了。
我不说我是使坏,和大老黑打缠仗,是我穿过树园子时被搔巴楔子蜇了,我说是从路边走,被搔巴楔子蜇了的!
我母亲一听,勃然大怒!她大声咒骂我父亲是个懒鬼,榆树上长了那么多枝杈,也不知道修理!
我的一句谎言,让我妈妈和我父亲又大吵了一架。我妈妈逼着我父亲把树园子里的杂草和榆树上的枝杈都清理了一遍。这是两三天后的事情。
我妈妈急急慌慌地过来,问我搔巴楔子蜇我哪里了。
我指着左胳膊上的一块水渍地方,和妈妈说,就是这里。
搔巴楔子蜇人,让人感觉很疼,但它起初给人造成的伤害不是太明显的。搔巴楔子的毒性不会是神经毒素,应该属于异蛋白之类的酶。它的毒性只会造成人的疼痛感,刺激神经,并融化局部的肌肉组织。
我的胳膊上渗出了很小的水珠,就是血清。虽然是很小的伤痕,疼痛却不小!
这是我后来对搔巴楔子毒性的判断,当时的我还不识字,更不会知道什么神经毒素什么是异蛋白酶了。搔巴楔子蜇人只会造成皮肤受损,如果不感染其他病菌,是不会留下伤疤的。
我妈妈就慌了,拉起我的胳膊看了看,旋即就跑到院子里,冲着西邻我老嫂子家就叫,说,转她娘!(老嫂子年龄大,可是辈分低。她有个大女儿,小名叫转,所以,我妈妈叫她,就说,转她娘。)转她娘!
老嫂子也是挑水才回来,看我妈妈急急慌慌地叫她,就来到小土墙旁,问我妈妈有什么事。
我妈妈就说,晨风被搔巴楔子蜇了,有什么办法能治疗一下。
老嫂子就说,你用咸菜水洗洗就行。
其实,这个办法很简单,我妈妈是知道的。她是慌了,自己不相信自己。她又问,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老嫂子就说,你去队里要点氨水,擦一下就好。
其实,搔巴楔子的毒性是酸性的,和蜜蜂蜇人的毒性差不多,用肥皂水洗洗,就能缓解疼痛。
可是,那时候,不是“高级别”的人家里,是不会有肥皂的!
我妈妈慌了神,去队里要氨水,不是那么好要的!她也不知道肥皂水也起作用呢!她最终选择了自己家里的“医疗条件”,用腌咸菜的碱水给我擦洗胳膊。
我妈妈从咸菜瓮里舀了些碱水,给我洗胳膊。我感觉没有用,胳膊上依旧有麻生生的疼痛感。
我妈妈没冲着我发怒,好像我和大老黑和好了,对她来说,就是解脱了一个“累赘”。她不需要把过多的精力放在孩子身上,有狗在,这就行了。
我不理解我妈妈。因为那时我只有三岁。
在她的苦难岁月里,她为她父亲也就是为我姥爷活着。她和我父亲我奶奶我爷爷我二叔以及周围的邻居多次打架。
有些事情,并不是我妈妈的错。
是邻居欺人太甚。
我妈妈和我父亲吵架,邻居是看笑话的。甚至是怂恿的。
这是人的恶性,心灵深处的恶性,就是人的兽性的正常反应。
我妈妈和我父亲吵架是家常便饭,家常便饭到什么程度呢?你可能猜不到!晓庄的人说,下雨阴天没有事,去晓庄东头看打架的!
就是指我父母吵架!
我当时是满不在乎的,不知道父母吵架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父母吵架,会让村里人瞧不起的!
无论我父亲怎么表示他识字,不识字的村民不认可他!
我最大的痛苦和最大的伤害来自邻居!
我四岁左右的时候,有一天下雨,一个晓庄西头的人到了我家里。我父亲热情地招呼他,说,你平常也不来,来喝茶吧。
可那人说,阴天下雨没事干,来看你家吵架,庄里那么多人都等急了,都在门口等着,看你家吵架,比看电影还热闹呢!
我父亲一下子就傻了眼,人家是来看你家笑话,不是来你家喝茶,不是来你家来做客的!
那人大模大样地坐到了门槛上,说,你家三天没吵架了,晓庄人都等急了!
我才几岁呀,小瘦猴子一个!那个人没把我父亲放在眼里,当然也不会把我放在眼里的!
这么“欺门茬户”(土话,这是个音。就是逼到人脸前,登堂入室的意思。)的侮辱,我父亲没敢反驳他。他奚落了我父亲和母亲一番,站起来走。
我当时是吓傻了的!
看他要走,我说,你家里天天出殡!
这是我在李家道口说的狠话,我突然间把此话搬到晓庄,他不知道此语有来历。他愣了一下,没还口,准备离去。
我带着恶毒的眼神和恶狠狠的话咒骂他家里的人。我父亲不敢吱声,是他怕那个人,我却不怕!
什么叫初生牛犊不怕虎,我想我大约有点这个精神。我父亲不敢惹他,反过来却大声地训斥我。
看我垂头丧气的样子,那个人得意了,说,怎么样?怎么样?你家还不打架吗?
我愈加恼怒,说,我长大了,灭你家九族!
其实,我灭不了他九族的,我家和他家是同姓同族。但是,人要欺负人,是不考虑自己是不是一家子的。
菜根谭说,自己人欺负自己人,狠毒于外人。不仅翻脸无情,手段更恶!
这都是我被搔巴楔子蜇着几天后的事情,或者是一年后的事情,我记不清了,这应该是大老黑死了后的事情。
我猜测过这件事情发生的时间,如果大老黑活着,这个人是不敢大模大样地坐到我家门槛上的。我对童年的记忆,最清楚的年龄阶段,是三岁。大老黑死后,我的记忆是模糊的,只有一个影像,很模糊的影像。
回归正题,还说大老黑。
我被搔巴楔子蜇了,大老黑都不和我作对了,我心稍安。我妈妈用咸菜瓮里的碱水给我洗胳膊,还切了一片辣疙瘩咸菜,要我自己拿着,贴到搔巴楔子蜇了的伤口上去。
我感到恶心,并发誓,说,咸菜很脏,我从此不再吃它!
那个人被我的恶言恶语吓跑了,我却受到了我父亲的严厉叱责。
我父亲的叱责是没有用的。
好像没过一年,也许是几个月后,有人喝醉了酒,和我父亲打起架来了!
半个晓庄的人都跑去看,看两个成年人满地翻滚着打架。我才三四(大约数。我记不清了,但他们的嘴脸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岁呀,哭喊着去帮我父亲。
他家的人上手,我母亲也和他老婆打了起来。
我不知道事情的起因是什么,我向看热闹的人求救,人们只是笑嘻嘻地看热闹,没有人劝架!
谁也不把一个瘦猴子放在眼里的!
我去院子里拿了“捣耙子”(就是竹耙子。),我怀着满胸的怒火,冲向那个和我父亲打架的人!
我喊着,打!打!打!
我的出现,让我妈妈吓了一跳,她和那个妇女撕扯,鼻子嘴里都有血,披头散发的样子,旁人看着是很高兴的。她扔下那个妇女,来拦挡我,说,你还小,不要让他们打着你!
我说,有本事弄死我!我长大了就灭他九族!
其实,我也不知道灭九族是什么意思,是我父亲给我啦杨家将或者说岳全传时里边的词,好话和精髓没记住,倒是恶毒的狠话记住了!
我举着捣耙子就打,我妈妈过来,就给我夺过去了,说,大人打架,没有小孩子的事!
我妈妈把我的竹耙子夺过去,扔在一边。
我不依不饶,拿起旁边的一个“地笤帚”就去打那个和我父亲打架的人!
那个和我妈妈打架的妇女也从地上爬起来了,说,晨风,大人打架是大人的事!你个小孩子干什么?
我说,我长大了就灭你九族!
她不懂九族是什么意思,其实,我也不知道。她也不和我母亲打架了,来拦挡我。
我父亲和那个人也从地上爬起来了,说,晨风,你干什么!
我说,我要打死他!
那个人也吓了一跳,说,我喝醉了,我和你叔(父亲。)打架,不碍你的事!
我一下子蒙了。
我不知道他俩为何打架,我没有理由反驳的!其实,我就是有理由,我也表达不出来的!
我勉勉强强应了一句话,说,我给他叫叔(爸爸父亲的意思),我是他儿子,怎么不碍我的事?然后我就哑口无言了。
那个人也哑口无言了,带着他老婆和家里的小孩离开,一场大战到此结束。晓庄看热闹的人也悻悻地散去了。
我后来追查过此事。他和我父亲同龄,他的两个孩子都是女孩,我是男孩,我父亲和他喝酒,“嘲谑”了一番,笑话了他,他才和我父亲打架的。(在农村,重男轻女是很严重的思想问题,也是现实问题。)
其实,农村人打架,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果用俗话说,不是吃饱了撑的,是饿极了闲的!
大人和大人打架,小孩和小孩打架,或者是小孩打架引发大人打架,这种情况有,毕竟是少数。像这种喝醉了酒,为了一句话打架,最常见。
好在,喝醉了打架的双方都没理,过不了两天还会到一起喝酒。
那一场打架,就是在大老黑死后发生的。否则,大老黑要是活着,是不需要我亲自上阵的!
我家的大老黑死了,就如同家里少了一个人一样,我感觉我家才会被人欺负!
其实,我和大老黑和好后,没有几个月,大老黑就死在了我的手里!
这个人来我家门槛上欺负我家时,大老黑早就死了。还有那个丢人现眼的家庭大战可能也是大老黑死了一年后的事情,我的年龄应该是四周岁了。
我是凭模糊的记忆来猜测的。
四十多年了,也就是快半个世纪过去了,大老黑的影子仍然在我脑海中跳跃。
当时,我因为被搔巴楔子蜇着了,很伤心。大老黑好像能懂,主动地认输,任我翻看它的牙齿。
它趴在一侧,看我妈妈给我疗伤。
所以说,大老黑的存在有特别的意义。
大老黑就是家里的一份子。它履行着看家护院的任务,同时作了一个保姆和战士的角色。
有句话说,人在做天在看,是对的!那个坐到我家门槛上说看我家打架“欺量”我父亲和母亲的人,是个很浅薄的人。
如同我前文说过的人之恶性的兽性反应一样,如同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一样,他对我父亲发出了轻蔑的信号。
这个人的行为就像个导火索一样,点燃了读书无用的炸药包。
因为家里太穷,我父亲不再是读书识字的“聪明人”,成了废物一类的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人了!如果不是他敢坐到我家门槛上,欺量我父母,我家就不会有后来的家庭大战的!
实际情况不是。
我的分析和猜测可能都不正确。
那个敢坐在我家门槛上挑衅我父母的人,年龄不大,辈分却不低,和我父亲一辈。但他的行为伤天害理。
我记住了这一幕,我小时候的自闭症症状就越发严重起来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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