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去疏通阳沟,我也跑出屋门,去踩水玩。
我把小布鞋脱下来,光着脚来到院子里,大老黑寸步不离,跟在我身后。
我看着豁口子小道上的水浅,我从院子的斜坡下去,准备下水。
我妈妈就吆喝我,说,这么大的雨,会把搔巴楔子从树上冲下来,你的胳膊不疼了吗?
我妈妈的话是对的,这么大的雨,真的会把搔巴楔子从树叶上冲下来,冲到树园子里的积水里去的。可是我妈妈的话不全对,搔巴楔子掉到水里,它的身体不腐烂,它的刺毛就不会分散,也不不会融化,积水还是积水,不会变成毒水的。你只要不碰着那些淹死的搔巴楔子,就不会被它蜇。
我就说,妈妈,我光在小路上玩,我不去树园子里呢!
说着话,我就下到小路上,踩水。
我是下到水里了,回头一看,紧跟在我身后的大老黑不敢下水,在院子的两个高低分段处的边缘转圈呢。
我一看笑了,哈哈,原来大老黑怕水!我可知道怎么对付你这个坏家伙了!
我就开始使坏,双手一捧,撩起雨水去斛它。
可我的手太小了,捧不起多少水。即便是这么一点点水,大老黑也吓得向旁边一躲。我高兴地咯咯直笑,更来劲了,大老黑一到水边,我就向它身上撩水。
大老黑好像“贼心不死”,一遍一遍地跑到水边,又一次一次被我用水击跑!
我妈妈就喊我,你非得给它弄湿皮毛吗?
我说,谁让大老黑老是使坏呢!
我非常得意,这回可治得大老黑了!我不听妈妈的劝说,兀自和大老黑嬉闹不停。
我妈妈收拾好阳沟后就来叫我上“岸”,我不听,我还想作弄大老黑。不料,原本看我撩水就躲的大老黑一个虎跃就跳到了水里,溅起的水花喷了我一脸!
原来大老黑不怕水呀!它跑来躲去地只是在逗我玩!
我还在发懵,大老黑一溜水花地跳跃着,向豁口子门跑去。
原来是我叔回来了。他挽着裤腿,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
他的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一个塑料纸(布)包起的包裹,上面没有水,他的衣服也是干的,看来他没被大雨淋着。
看到我满头满脸的水,就说,这水多脏啊,怎么在这里洗澡?
我满脸沮丧,说,都是大老黑“哧”(土话,就是溅)得我!
我妈妈问我叔,说,这么大的雨,你在哪里躲雨?自行车能骑吗?
我叔说,看着天热得很,我就估计要下雨,我就提前往回走,走到尹庄,看到阴天,我就去尹庄马号去了,没淋着我。
我妈妈说,那还能骑自行车吗?
我叔说,坡里到处是水,我看着苇子(就是芦苇)和芦草能找到道沿,我是推着车子回来的,在水里推车子,多费不了多少劲。
我父亲把自行车撑在小道上,解下车上的包裹,用胳膊夹着,转身去大队的染坊交差。
他走了两步,又倒回来,从口袋里摸出了五块水果糖给我。我双手捧着,赶紧上“岸”,我要到屋里藏起来,慢慢地吃。
我妈妈和我父亲说,今晚上我包菜包子,不要四处“闯门子”(土话,去别人家的意思。)哈酒!(土话的音,就是喝酒。)
我妈妈的提醒是对的,她和我父亲整天吵架的最大原因,就是我父亲晚上经常闯门子喝酒!我妈妈最烦他喝酒后发脾气。像今天下雨无事,弄不好我父亲他们还会凑到一起喝酒呢!
我妈妈拾起我脱下的小布鞋,我捧着糖块就向屋里走。在门口,我妈妈让我站在门槛前的砖上,她用舀子舀起桶里的雨水,给我洗澡。
大老黑也上了“岸”,在天井里抖擞皮毛上的水。
我说,娘,我先把我的糖藏起来吧,你看大老黑在呲牙,它要夺我的糖呢!
我实际是怕我的糖被浇湿了,那花花绿绿的糖纸也很好看呢。
我妈妈就笑,说,啥坏事也离不了大老黑了!大老黑不吃糖!说着话,我妈妈把我手中的糖块接过去,放到抽斗(抽屉)上,就给我洗澡。
洗完澡,我那开裆的小裤头也湿了,我妈妈给我脱下来,拧干了,搭在屋内的晾衣绳上。
我赤身**地站在屋门口,浑身不自在,满脸不高兴。
我妈妈好像知道我的心思,她给我拿来小褂,让我穿上,我才高兴了。
那时候的我,知道“害羞”。不过我“害羞”的位置点不对,不是在乎开裆的小裤衩会露着小鸟鸟,我在乎那件衣服。尽管小褂只能盖住小肚子,小鸟鸟依然露着,我却不“害羞”了,浑身就自在了。
我妈妈去拾掇马榨菜包子,我穿上小布鞋,就去抽斗上拿了一块糖。
我小心地剥开糖纸,把糖块拿出来,非常珍惜地舔了舔糖纸。我想,我要每天吃一颗,能吃五天!其实,这是小孩子开始时的“誓言”,所谓,狗窝子里存不住干粮,吃了一块还念想另一块的。
我看到大老黑在门外眼巴巴地瞅着我,我就把糖块放到嘴里,鼓着腮帮子,去院子里逗它,馋死你个坏老黑!
大雨刚刚过去,院子里却不泥泞。
急雨把院子里的浮土冲到了树园子里,院子里的泥土细腻平整,非常结实。
这是盐碱地区的泥土特有的属性。
由于泥土中含盐碱,土壤的团粒结构被破坏,泥土颗粒被分解成最细小的粉末,是最贫瘠的土壤。
这样的盐碱土大约分成三类,一种叫发碱场,一种叫死碱场,还有一种叫“杠碱场”(土话的音,形容它的硬度,像杠子一样,杠杠地硬。)
前两类碱场寸草不生,后一类能长庄稼,可以种棉花,就是很难“拿苗”。(土话,出苗的意思。)即便出了苗,苗期也不旺,到了雨季,棉花苗才会突飞猛进,长势很旺。人们总结这类土的特点,叫,发老不发小。
发碱场和死碱场都是寸草不生的碱场,外形上区别很大,可能是土壤中的盐碱含量和盐碱成分不一样。
在干旱的时候,发碱场的土会“发”起来,就像做馒头时发面一样。失去水分的泥土变得蓬松,像面粉一样,人踩上去,如同踩在棉花上,暄松细腻的“抪土”(土话音,就是浮土。)甚至能没过脚踝。
晴天一身土,雨天遍地泥,这是盐碱地区的写照。造成刮风时漫天尘土的原因,就是土壤会被盐碱发起来。
这种发碱场上的土,和村里屋墙和墙头根上的土类似。
虽然人们盖屋垒墙头时用的是能长茅草的好土,可过不了几年,就会“爬碱”。屋墙根是砖,大青砖,碱化后,也落下面粉似的细末。墙头根没有砖,那些原本能长茅草的好土被碱化后,就落下像发碱场上的土一样细腻的“抪土”。
墙根下落下的细土含有硝,每到春天干旱时,就有远方的人推着小车,拿着“箔萁”和“地条帚”(土话音,扫地的扫把),来扫土。
他们要把这些碱化的细土收集起来,用里边的硝制作一硝二硫三木炭的黑火药,卷“爆仗”。(就是爆竹。爆仗的仗,可能是涨,土话音。)
小孩子们不知道他们要扫这些浮土干什么,他们也不说。他们沿着街道墙根扫土,扫完了,就在门口招呼小孩子们,让小孩子看住自家的狗,他们要去厕所里扫土。
那时候的厕所都是露天的旱厕,周围用小墙头一围,中间是个大茅坑,四周的泥土和小墙头最容易碱化,浮土就多。
如果村里的“抪土”含有较多硝的成分,那发碱场里的土也应该含有大量的硝。我猜的。
死碱场和发碱场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表象,那它们的盐碱成分一定不一样。
发碱场的土极易失去水分,变得蓬松,死碱场的土却不易失去水分。即便在烈日的暴晒下,死碱场泛起白花花的碱片,土壤也是湿乎乎的,平整且密实。
我家的院子不是死碱场也不像发碱场,但大雨过后,院子里不泥泞,应该是介于二者之间。
我和大老黑在院子里玩耍,掰开它的嘴,猛喘气,让它知道我嘴里有很甜的糖。
大老黑不屑一顾,连连摆头。
现在想来好好笑,七岁八岁狗也嫌,何况我只有三周岁,也就是虚岁四岁,大老黑不屑和我计较呢。(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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