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不好，再美味的食物都不会有好胃口。
何况摆在面前的不过是一碟过气的花生米，一锅不知道炖了几天的肥猪蹄，最后是一盆黑乎乎的毛血旺，厚厚的地沟油上漂着一层辣椒和花椒。
工地附近的小饭馆也就这个水平，已经过了晚饭时间，所以这间由石棉瓦和油布搭建而成的小饭馆里没有其他客人。
老板在上完菜之后便跟几个伙计到外面就这夕阳打麻将，哗哗啦啦很是热闹。
“我真的很没用。”陈泽一口气灌下半瓶啤酒，无比沮丧的说道。
坐在他对面正一手握着啤酒瓶另一手捏着一块猪蹄忙得不亦乐乎的小胖子叫吴小西，是他的发小兼死党，两个人的友谊从幼儿园开始直到高中毕业才分道扬镳。吴小西没有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后去当了两年兵，回来后在一家大型工程公司做保安，混得不错，已经升职做了主管，目前带着十几个弟兄负责附近这片工地的保安工作。
“还是那句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炳叔摊上那个病全都是命。”吴小西说道。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当我知道他这些年为了供我念大学去那间工厂做喷漆工，心里就像被刀子捅了一样。”陈泽说着，眼圈红了。
他是孤儿，刚出生就被人扔在垃圾堆旁边，是炳叔救了他并且一直将他抚养大。为了他，炳叔可是吃了许多的苦。以前陈泽的体会没有那么深刻，直到前不久炳叔突然不停的流鼻血，他送炳叔去医院拿炳叔身份证登记的时候才发现这个苍老得像六十岁的男人的实际年龄不过四十六岁。
四十六岁，也就是说他在垃圾堆旁捡到陈泽的时候不过二十四岁，大好的年纪，原本可以去恋爱去娶妻生子，可是这一切都因为一个跟自己本无瓜葛的弃婴荒废掉了。
白血病——当医生委婉的告知这个结果时，陈泽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如何将这个噩耗告诉炳叔，特别是得知炳叔为了供他上大学去工厂喷漆车间打工的事情之后就更无法原谅自己，喷漆的工资高但是对身体危害很大。有理由相信炳叔的白血病是在喷漆车间得下的，陈泽从炳叔的工友那里得到证实，炳叔的身体早就出现过状况，曾经被工厂送到医院救治过，但是出院没多久就被工厂找了个由头解除了劳动合同，至于在医院里的检查结果一直无人知晓。
为此，陈泽去找那间工厂的负责人，但是对方根本不认账，他只能去找M集团。那家工厂是M集团旗下的产业，结果接待他的那个经理更加的嚣张，就撂下一句话：“有证据就去告，没证据就别来扯淡。”
“兄弟啊，我可真的没辙，那个病没有百八十万办不下来，就算有百八十万也不能保证完全治好。”吴小西摇摇头，无比同情的看着陈泽：“要真去打官司你也没有太多机会赢，关键是证据，到了法庭上口说无凭，你有什么办法能够证明炳叔的病与油漆有关呢？”
“我当然知道。”陈泽闷闷不乐的继续喝酒：“就算有证据走流程也要很长时间，炳叔根本等不了，到时候就算拿到钱人已经不再来还有什么意义？我在想是不是可以用其他办法弄到钱。”
“你特么的不会是想弄偏门吧？”吴小西环顾四周，生怕被人听到，刻意压低声音：“银行？运钞车？毒品还是拐卖人口？”
“我不会做那些事情的。都说冤有头债有主，我干嘛去找别人麻烦。”陈泽重重的将酒瓶搁到桌上：“你还记得十年前方从哲的妻子是怎么死的吗？”
“十年前？好像是出了车祸被烧死在汽车里面的，听说当时场面极其惨烈，一个大活人就那么被烧成一块黑炭。”
“我是那件事的目击者，当时刚刚上初一，你知道我和炳叔租住的地方离学校很远，每天晚自习后都要骑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自行车——已经很晚了，路段又非常偏僻，我就看到有几辆车在互相追赶撞击，直到其中一辆车起火，另外几辆车才慌忙逃离现场。事发突然，来不及叫大人帮忙，我便赶过去救人，当时车里有两个人，前面的女人已经昏迷了，车门又严重变形，我只好找了块石头把后车窗玻璃砸碎把那个小姑娘拖出来，然后车就爆炸了。”陈泽说道。
“难道那个女人就是方从哲的老婆，那个小姑娘就是他的女儿？”
“我是事后才知道，那么大的事情，新闻铺天盖地。我把小姑娘救出来之后不久，便有许多大人赶到了，救火的救火报警的报警。”
“然后呢？”
“我就趁着乱哄哄的空挡离开了。”
“你是说你当时扮演了做好事不留名的英雄？”吴小西愣了愣，转而无比遗憾的感叹：“你真特么蠢啊！听说方从哲就一个宝贝女儿，而且这家伙并不是M集团真正的老板，他只是一个入赘的上门女婿，原本他老婆才是继承人，结果出了车祸，就剩下一个女儿，我还听说他女儿姓蒙并不姓方，你特么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陈泽不懂。
“意味着他女儿才是M集团的正主，方从哲是S市声名显赫的人物，随随便便就能找到一堆江湖传言——知道凭他的身家为什么一直没有再娶吗？”
“也许没有碰到合适的。”
“你难道没有听过方从哲曾经有个金牌软饭王的外号？他有今天的一切全靠老婆和老丈人，老婆死了但是老丈人还活着，据说他不敢再娶是被老丈人戴了嚼子——他老丈人可是个厉害角色，当初把董事长位置交给方从哲的时候就提了一个要求。”
“难道他老丈人逼着他不再娶？这也太不人道了吧，方从哲十年前也不过三十来岁，现在才四十多岁，有钱有事业，却要做鳏夫？”陈泽说道。
“只是不准明媒正娶罢了，像方从哲那种人是不会缺女人的，假如不巧擦枪走火有了别的孩子也只能姓方，你要记住M集团是姓蒙的——你当年无意中救了M集团未来接班人，却没有料到你炳叔日后会到M集团旗下的工厂打工，打打工也就罢了，还特么染上不治之症，染上不治之症也就罢了，还特么被一脚踢开抵死不认账，这特么叫什么？叫以怨报德农夫与蛇啊，你特么现在是不是恨不能把那个小姑娘塞回到车里重新烧一遍？”吴小西叹息着，很快想到什么问道：“你突然重提旧事，是不是打算用这件事要方从哲报恩？”
“都十年了，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而且企图心太明显。再说从M集团的行事风格来看，方从哲应该是个非常刻薄的人。”陈泽摇摇头，这件事让他对方从哲及其M集团毫无好感：“我也没有打算让方从哲感恩，一码归一码，炳叔受到不公正待遇，我要做的就是维权，替他讨回公道。”
“你打算怎么做？”吴小西问道。
“为了帮炳叔讨回公道，我多次去M集团想直接找方从哲，但是根本就见不到他的人，那么就只能从他最亲的人下手——前些天坐公交车的时候恰好遇到了他女儿。”
“别搞笑了，你坐公交车能遇到方从哲的女儿？凭她的身家还用跟我们这些苦逼一样挤公交车？”吴小西坚决不信。
“你应该知道什么叫做天生丽质浑然天成，七岁就可以看出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十七岁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目间却没有太多变化，与那些必须要动刀子才能矫正面部轮廓的整形美女完全是天壤之别。由于十年前的记忆格外深刻，所以我一眼就能认出她来。至于她为什么会坐公交车，我想青春叛逆期的姑娘总是喜欢搞一些特立独行的事情，挤公交对我们而言是生活，对她来说就是体验生活。”
“接下来呢？你准备怎样？”吴小西问道。
“我那天一直跟着她到了大剧场，才知道差不多一个星期后会有个当红的歌手来S市做歌迷演唱会，主办方专门在几所中学的歌迷中挑选了一些有舞蹈天分的女生来为那个歌手伴舞，现在不是暑假么，许多学生都有时间参与，我想她应该也是其中之一，随后两天便到大剧场外蹲守，她果然每天下午两点半准时去排练。”
“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追星我不意外，可特么还需要辛辛苦苦排练去做伴舞？方从哲只需要挥舞着支票本，多大牌的明星还不屁颠屁颠的去给她办个专场演唱会？”
“追星族的世界你我都不会懂的，就像许多男人明明有老婆却还偷偷的对着硬盘撸，那种快乐的滋味也不是我们这些只有硬盘没有女人的苦逼能够理解的。”
“你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吴小西深以为然，想了想问道：“我特么还是不明白你跟踪那小姑娘干嘛？如果你想女人，待会哥就带你去不远的鸡婆一条村逛逛，清一色的中年熟女，正好符合你这种经验为零的愣头青——那个小姑娘你惹不起，别特么为了几分钟的快乐把自己的一生都给废了。”
“你特么觉得我现在还有心情想那事？”陈泽点燃一支烟，闷头狠狠的吸了几口：“假如把那个小姑娘弄到手，M集团还敢不敢抵赖？”
“你特么想搞绑架？”吴小西惊愕的张大嘴巴。
“不是绑架是维权，最多算极端维权。”陈泽点点头。
“特么还不是绑架——别以为老子书读的少不懂，特么什么叫极端维权，到M集团门口拉横幅堵路或者爬到大厦顶上假装跳楼才叫极端维权。”吴小西瞪大眼睛，显然被陈泽的想法吓了一跳：“你的是不是脑袋坏掉了，你以为方从哲是那种舍不得钱替女儿请保镖的人么？就算她天天坐公交车，身后必然会有几个保镖如影随形。”
“可是这几天，我并没有发现她身边有保镖。”
“经过专业培训的职业保镖是你能认出来的？”吴小西瞪大眼睛。
“你以为是美国总统身边的特工？保镖不都是衬衣西装领带小平头最后还要戴上一副墨镜，对于许多人来说请保镖就是为了炫耀，只是身份的象征，有了钱和地位，身边没有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跟着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陈泽对此嗤之以鼻。
“你特么不会是认真的吧？”
“非常认真，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其实还是与十年前的事情有关，当初我救过他女儿不求回报，结果十年后炳叔却在他的工厂里得了白血病逼入绝境，我不能要求他报恩，只要求他本着良心负责。”陈泽淡淡地说道。
“但是也不能这么鲁莽啊。方从哲是谁，S市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他的女儿被挟持，你特么觉得警察会给你说话的机会？你想让你炳叔先给你收尸！”吴小西没好气的数落道：“就算你没有被狙击手爆头，被抓住了可是十年起步价啊，这个代价值么？”
“可是我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再说我要的钱不多，百八十万他不会考虑很久，甚至根本就不会报警，集团旗下的工厂里发生工人染上白血病被无故解除合同这种事情宣扬出去无疑是一桩丑闻，上市公司最在乎名誉，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要他一查发现我说的基本属实，那么就没有必要为了百八十万把事情闹大。”
“可这全是你自以为，假如他报警呢？你应该明白M集团是本市的支柱企业，许多大老爷的GDP政绩都指着他们呢，工厂制造业在M集团占很大比重，环评你懂吗？如果你非说你炳叔是在工厂染上的白血病，可不仅仅的打那些主管部门的脸啦，搞不好会触动其中的利益链条，到时候不用方从哲出手就会有人让你闭嘴。”
“你说的我都懂，但是我必须赌一把。”
“你不会是来找我入伙的吧？”吴小西眯起小眼睛问道。
“我不会开车。其实我来找你就是想学开车的——事成之后必须尽快把她带出市区。”陈泽犹豫了下，继续说道：“但是这样一来势必会给你带来麻烦，即便你不是同伙也算是提供了帮助的人，我怕万一失败会牵涉到你。”
“你特么都跟我密谋半天了还怕牵涉到我？”吴小西瞪着眼睛，一脸的不爽。
“谁让你是我唯一的哥们？”陈泽显得很无辜。
“除了琢磨着让我教你开车，是不是还琢磨着拿我这辆三手的破面包当作案工具？”看到陈泽诚恳的点头，吴小西忍不住骂了起来：“我特么还寻思着你这个一毛不拔的家伙怎么会大老远的跑来请我吃肉喝酒，原来早就憋着一肚子坏水了。”
“还不是没法子吗？再说，你完全可以假装不知道，只需要教我开车把车借给我就行了，假如失败，我会告诉警察你根本不知情。”
“SB！”吴小西轻蔑的喷出两个字，随后扔出自己的车钥匙：“拒绝你显得我特么不够交情，车在外面停着，你随便找个空地练练，我不能保证短时间里让你成为玩生死时速的飙车高手，但是去做马路杀手绰绰有余。至于其他那些破事，我没有听到也没有参与，你死了我会替你收尸，你坐牢我会去探监，还是那句话，老子并不是怕事，只是觉得太特么异想天开了，你要好好想想，别到时啥都没捞着还把自己搭进去，你炳叔怎么办？你现在啥都不做还可以等着给他送终，一旦出了事，他可是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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