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时间悄然过去，当太阳重新照耀着这片爆发战事的土地，南明营中早就响起了召集众将的鼓声。虽然这几日众将连番与汉军交战，都很是疲惫，但闻得聚将鼓响，还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来到李卫疆所在的中军大帐。
李卫疆望着麾下的诸将，见他们面上多带倦乏之色，也有些将领尚还睡眼惺忪，心知这些时日两军交战，虽是互有胜负，但究竟是明军多吃了些亏，也难怪他们都提不起精神。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诸位将军，此次我军出征，至此已与敌军对峙，但算起双方战力，我军并不占优势。如今林将军所领的炎凤军刘将军统管的火鸦军朱将军麾下的赤翼营均已被到敌军重创，我军精锐，现下也只有本帅的本部军马尚能有一战之力。昨夜本帅自领亲军前往劫营，虽然也伤了敌将，但究竟未曾能取得较大的战果。现如今明军缓过这口气来，只怕便要前来攻杀我军，以报昨日劫营之仇。”
众将闻言，都是心中一紧，虽然也知道两军交战，互相攻杀乃是常理，但这几日交战以来，屡屡见汉军占得先机，难免有些惧意。只有林凤鸣怡然不惧，出列道：“上将军，自古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纵然汉军真的来击，我军放着这许多人，当不是泥捏纸糊的，怕他何来？”
李卫疆摆了摆手，应道：“林将军，不是这般说，如今我军精锐较之汉军多有伤损，倘若战事迁延日久，自然于我军不利。自古用兵，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乃是常理，既然知道我军已然多有伤损，为何还要等着敌军前来攻杀呢？”
众将见李卫疆说出此言，心中都闪过一个疑问：“听上将军这意思，难不成他便要就此退兵不成？”
继而众人群情汹汹，声如鼎沸，都道：“我军只是偶尔失利，但大体战力尚存，上将军又何必如今便有退兵之念？”其中尤以林凤鸣朱翊等在汉军手上吃过亏的将领最为激愤，高声叫道：“我等愿随上将军与敌军决一死战，誓不退避！”
李卫疆挥手示意众将稍安勿躁，待众人安静下来，开口续道：“我等为国征战，究其原因，无非是‘为国取利’四字而已，但如今若是再在此地空耗时日，只怕只能徒损国力，如此，于国家又有何益处呢？”
众人闻言，见李卫疆说的确有些道理，情绪渐渐平稳，声音转小，一时都望向他，等待他发号施令。李卫疆见众人已然安静，微微一笑道：“众位将军也不必太过愤懑，当今两国实力消长，均在攻交之间，只要咱们保住有用之身，还怕有朝一日不能洗雪今日之败么？”顿了顿，续道：“既然众位已然明白个中道理，那本帅可就要发令了。传我军令，全军自本帅以下，依次拔营撤退至长安山一线，此次撤兵由王野杜骏两位将军率领本部人马断后。”
众将听得明白，虽然心中多有惊异之情，但还是都抱拳拱手轰然应诺，纷纷下去准备了，李卫疆心思急转，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抬头道：“林将军，且慢回营，本帅与你还有要事商议。”林凤鸣闻言微微一怔，便即回身。
待其余人等尽皆出帐，李卫疆方才看着面前林凤鸣的脸色，微笑着问道：“林兄弟，心里可是还在埋怨我今日退兵之令么？”林凤鸣闻言先是一愣，继而拱手道：“上将军此举也是为国家考虑，末将心中不敢有怨言。”
李卫疆哈哈笑道：“林兄弟，你是咱们国中有数的名将，难道还看不出来此次咱们为何先是分兵劫掠，又是在此地与汉军作战么？”
林凤鸣微一思索，便道：“若说是要劫掠敌国物资以战养战，便不需大军出动，若是要集合重兵与敌军在此地来一场决战，则又不必略在下风便要撤兵回南。上将军此次用兵之法……”心中忽然灵光一闪，叫道：“难道上将军是有意如此的么？”
李卫疆见他已然想到关节，点头道：“不错！我这次之所以如此用兵，便是要让北汉的将帅知道，咱们曾经猛攻过中定河大营，而且，他们是可以在此地胜过我们的。若是敌国将帅心中了这些，多半便会加强中定河一线的军备，但敌我两国的交界线何止千里，咱们若是想杀进北汉，又何必一定要走中定河这一处地方呢？他日咱们卷土重来之时，一旦不再攻打中定河的敌军，只怕他们便要措手不及啦。”
林凤鸣心中原有的不快此时已是尽数消散，再复行礼道：“上将军思谋深刻，末将等不能及！”
李卫疆见他如此，起身便将其扶起，道：“我可不要你们这般夸奖我，只求你们心中不再有所疑虑，那便成了。好啦，话已说开，林兄弟还是尽快回营收拾军务，免得临行慌乱。”
林凤鸣此时心中已无不悦，听李卫疆如此说，再不多言，当下告辞而出。
明军开始陆续撤兵回南，声势颇为浩大，早被汉军探马得知，报进大营。梁忠闻报，不知明军此时突然撤兵到底有何意图，便即派人传令，集合众将前来商议。汉军诸位将校闻听聚将，纷纷来到中军大帐，就连有伤在身尚未痊愈的杨晟闻听明军忽然撤走，也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惊讶，也来到中军议事。
但此时汉军诸将又如何知道明军所图到底为何？众人聚合之后虽是商议半晌，却也说不出敌军为何忽然回撤。杨晟王毅二人原本主张趁着敌军撤退，就此追击；但萧纪等人又说李卫疆到底是天下名将，即便是国中忽有变故，若是撤兵也必然有精锐人马断后，若是此时贸然追击，被敌军断后人马阻拦击退倒还罢了，若是一时不慎被其所败，只怕会牵连大军，反而不利。众人谈论之下，莫衷一是，又不敢随意赶杀，只能眼看着敌军撤退。
但明军忽然有此动作，也着实让汉军众将颇为惊讶。虽然在之前的交锋之中，汉军略占上风，但此时明军仍然是战力犹存，何况中定河大营已然在昨日的夜袭中被明军击破多处，若是明军仍旧轮番攻打，胜负成败倒也实在难以预测。
此时李卫疆若是知道，自己这一道撤退的命令发出后竟然使得两军将校多有惊异，只怕还是两国对峙一来开天辟地的头一遭，想必愕然之余还是会心中高兴的罢。
明军既然已经确实回撤，汉军将士自然也将自己原本紧张的心情放松了几分，但梁忠等人还是不敢太过大意，连连派出侦骑四处巡视打探，以防明军忽然回返。
到了傍晚，各处侦骑纷纷回营禀报，明军此时确实已经撤退，看那去向，当是欲回到长安山一线。消息传来，汉军将士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众人喜悦之余，雷破天等人也与梁忠商议，他们所带来的部众是奉了圣旨来援助中定河大营退敌，既然现在敌军已然退却，那么众人便应带领兵马回京都交旨了。
梁忠所部的中定河大营驻军在此次战斗中伤亡了两万余人，算得上是折损不小，虽是有心让众人暂缓会师，先助自己修补好大营营盘，但杨晟是当今陛下外甥，此时他已是身上带伤，叫人有些担心。再者，雷破天等人率兵前来，乃是奉了圣旨，此时既然敌军已经退却，梁忠也不好强留，只好同意援军回京，只是再三让雷破天向天子说明此战情形，请他抽调些新军前来，即使战力比起旧有的士卒有些不及，却也是有所补益。
次日清晨，雷破天萧纪杨晟王毅四部人马就此起行，原本雷灵心来遮遮掩掩，随军而行，如今她身份已显，一身女装配着甲胄，在万军丛中反显得英姿飒爽。
众军来时，为迷惑明军，曾行军时快时慢，故布疑阵，如今中定河大营战事已然平息，自然便不必再如此。但几路军马都是精兵，纵使按着平常速度行进，不到半月，便已经到达天宁城南的歇马店，眼见得帝都在望，雷破天等人便各自让麾下人马在此地歇息，养足精神以待来日进城。
当夜，几人闲谈之时又说起李卫疆此番的忽然退兵实在是让人惊异，不知他又是打定了什么主意。雷破天等人自然都不是愚笨之人，但是无论他们再怎么参详，一时也难以知道李卫疆心中的算盘。这样一来，虽然敌军退去，边境又重得安宁，可李卫疆这般退却反而让几人的心头蒙上了几分疑惑和几分阴霾，终不能高兴开怀的起来。
与此同时，帝都中，身处勤政殿的汉明帝仍然未曾安寝，他看着龙书案上前方传来的军报，也在皱眉沉思。明帝青年时便是马上的武将，也曾跟随太祖出征与南明作战，他自然明白，此次明军忽然撤退，定然是有些不同于往日的筹谋。但他虽觉蹊跷，一时之见也难以理出头绪，更难以明白明军此次如此动作，究竟为何。
思虑半晌，仍然不知所以，又想起前日梁忠等人联名发来的表功军报上言说雷破天的堂妹雷灵心，此次男扮女装随军同行，在两军交战之时出谋划策，促成定阴山飞来峰二处重创明军，实有功绩。只是自北汉立国以来，就几乎无女子从军，况且若是此时按功绩授予雷灵心官位，那么她一位女子，难道日后便要行走在尽是男军的营中么？何况她身为女子，若是统军，也不免多有不便。但若是按下此事，不予升赏，又显得朝廷不能量才为用，思来想去，觉得此时竟也是十分棘手。心中不禁暗骂梁忠等人，此事只需安在雷破天身上，自己自然可以按律升赏，哪怕日后再寻机多多弥补于她也就是了。可如今众人上表为雷灵心请功，竟叫自己奖赏也不是，不闻不问也不对，如何是好？
左思右想，这两件事实在都难以想明，明帝索性不再去思索，反倒站起身来，略一活动，便要离了勤政殿，心想先去安歇，此二事待明日早朝再与各位朝臣商议便是了。
正要举步，忽然自殿外闪出一条黑影，待那黑影到了明帝跟前，才看出原来是一名探子打扮的人。那人单膝跪地，向着明帝叩首禀告道：“陛下，踏阵营铁匣军龙威卫苍狼卫四军现已到达城南歇马店，预计明日辰时便能入城。”
明帝听得四支军队已然得胜归来，面上终于有了些喜色，但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此去可曾看见过雷灵心？朕方才观看军报，得知在此次大战之中，她也立了些功劳，不知其人到底如何？”
那人听闻明帝以雷灵心相问，一怔之下便答道：“此人臣下也未能近观，不知其究竟为人如何，只是远远看着她的面容姣好，不过她的脚步虚浮，似是身无内力。”
明帝略微有些不满，又道：“既然不知其为人，为何不潜伏到近前，仔细审查？”
那人答道：“陛下容禀，臣下并非不想近前审查其人，但这位雷姑娘似乎与晟少爷很是亲近，臣下寻了许久，也未能找到什么好机会，只得暂且回来。不过……恕臣下多口，这位姑娘似乎与晟少爷很合得来，晟少爷往日可与女子不甚友善，此次对这位雷姑娘高看一眼，只怕这位姑娘是真有些能耐的。”
明帝闻言便是一怔，想到自己这个外甥平日与其他女子极少相得，此时竟与这个往日名不见经传的雷灵心颇为相合，哑然失笑之余，不禁也想见见这个女子。心思电转之间，自言自语道：“不想这个女子竟能与晟儿颇为相合，既然如此……朕是不是便要有所创举，封赐大汉第一位女将军呢？”
尚还跪在地上的那人耳廓微动，面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旋即释然，似乎明帝方才什么也没有说过，他也从没有听到过什么。
明帝心神略定，转过身去，低声道：“你速去通知雷破天，明日觐见之时，除了要通知与他同去的各军将领，也不妨将雷灵心带上一同前来。”
那人闻言，不敢多做停留，低声答了一句：“遵陛下圣命。”站起身来，出殿去了。
勤政殿上如今只留下了明帝一人，他出神地望着殿外天边那一弯银色月亮，半晌开言道：“晟儿啊晟儿，你这可是给舅舅出了个大难题，也罢，那雷灵心日后的命运好坏，且看你明日怎生表现了。”
然而明帝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此时他的这个想法竟然拉开了北汉立国以来第一次党争的序幕，若是他此刻便知晓后来北汉发生的一切事情，也许他便不会再做出这样的决定了。然而天意无稽，人生无定，若是此时明帝并无这般意图，只怕日后那流芳千古的仁文之治便也无法在史书上大放异彩，在天下人的口中竞相传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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