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有多少人跟蒋小雨一样——千禧年来临前莫名期待紧张，仿佛进入新千年整个世界都会焕然一新，作为幸运儿，他为自己设计出各种各样的的姿态来跨世纪。等到日历不知不觉翻到2000年，他才恍然——这就是新千年！历史长河里，只有极少数人可以经历的跨世纪，自己已经经历过了，然而生活还是沿着固有的轨迹进行下去，没有任何特别，于是在新千年来到后他又莫名失望。
2000年，对于蒋小雨而言，生活里也有几件大事发生：父亲因为严重的肩周炎春节过后和母亲都不再外出打工了；姐姐春天里生了女娃，他升级做了舅舅；初中毕业前，学校安排体检，虽然被测出只有155公分，但是比起一年前足足长高了10公分，他终于迎来了迟到的青春期。不过这些事，比起蒋小雨考上高中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蒋小雨考上的是JC三中，是JC最烂的高中。据说过去，高校还没有扩招的时候，三中毕业班把“争取零的突破”的口号喊得很响亮。现在高校扩招了，三中的考取率上了一个台阶，但是相对于一中和二中，那样的考取率也仅仅是个笑话。
因为考上的是JC三中，自觉含金量不高，所以蒋小雨很低调。但是家里人尤其是蒋孝国不这么看，一中也好三中也罢，都是高中，只是做凤尾还是**头的区别。
开学那天早上，蒋孝国兴致勃勃的送儿子到七里场。尽管是一段蒋小雨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走到的路，蒋孝国还是坚持陪着儿子走。这天正好是逢场天，七里场上好热闹。蒋孝国腰杆挺得笔直，见谁都响亮的打招呼。
蒋小雨难为情的说：“爸，我不信这些人你都认识。”
蒋孝国无所谓的说：“管他认识不认识，面熟就招呼一声，不过舌头打个转，又不折本。”
“诶，刘木匠，班车走了么？”蒋孝国给迎面走来的刘木匠递了支烟。
只有一辆中巴车跑七里到县城的线路，一天两趟，早上一趟，午后一趟。发车时间是不固定的，什么时候满员什么时候走。刘木匠的家在秋水村，走到这个地方肯定要从车站过。
刘木匠回答说：“还没走。你要上县城？”
“我去县城干啥，是我们小雨开学了……高中。”
“哦呦，出息。”
“都看他自己的造化，我大字不识几个，学习上帮不上忙，不过要是他能考上大学，我砸锅卖铁都把他供出来……”蒋孝国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直飞。
蒋小雨催促说：“爸，走吧，别把车赶丢了。”他不喜欢父亲老是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上高中的事情。
蒋小雨和父亲来到车站，看到车还在。
中巴司机还在车下吸烟，蒋孝国问：“牛师傅，什么时候走？”
“几个人？”
“就我儿子一个人，开学了，高中。”
“再等一阵，还空了几个位置。”
蒋孝国对儿子说：“反正都是等，我们去那边坐一阵。”
蒋小雨知道父亲说的那边是指顾道士的铺子。
“顾道士都是骗人的。”
“胡说。顾老道说你爷爷坟头青石在长大，我们家后辈会出人才，我觉得一点不假。”
“去年他闹的那个笑话又怎么解释？”
“什么笑话？”
“他去秋水村葬坟闹的笑话。下葬那天，他嘲笑旁边一座老坟的风水差，骂葬坟的道士在打瞌睡，结果抬丧的人提醒他，旁边那座坟也是他几年前葬的。”
“当个故事听下就可以了。”蒋孝国不会去怀疑顾道士，因为怀疑他等同于怀疑蒋家后辈要出人才的预言。
蒋孝国一个人去了顾道士的铺子。蒋小雨正准备上中巴，却被安顺叫住了。安顺骑着一辆崭新的嘉陵摩托，离蒋小雨不过几米远。他开到蒋小雨跟前，一个急刹，一个摆尾，挑挑眉毛，问：“帅不帅？”
“你的？”
“当然是我的，我爸给买的。以后就靠他吃饭。”
抽烟的中巴司机走过来，瞥了一眼安顺，似笑非笑的说：“你小子毛还没长齐就来跑摩的，你想抢我生意是不是？”
安顺笑着说：“牛哥，你纯粹寻我开心，我哪敢跟你抢生意。再说了，想抢也没得抢呀，我就拉点附近的，乡镇之间跑一下，到县城鬼大爷坐摩的。”
听安顺这么一说，牛师傅心里挺爽的，扔掉烟屁股，哼着歌上了中巴车，把喇叭嘟嘟按了几下。
“你看到英英没有？”安顺说，“我到她家找她，他大伯说她早就出门了。”
“她怎么搞的？千万不要错过了班车。”蒋小雨也有点担心。
安顺说：“有个事我想问你。”
“什么？”
“英英成绩那么好，怎么只考上三中？”
“其实她的中考成绩上了一中的线，但是她没有报一中的自愿。”
“她为什么不填报一中？”安顺用狐疑的眼神打量起蒋小雨，“难道是因为你？”
蒋小雨脸红筋涨，赶紧否认，解释说：“怎么可能？她应该是不够自信，怕考不上一中，为了稳当才把第一自愿填报了三中吧。她一直很胆小，你也知道她的。”
听蒋小雨这么解释，安顺觉得说得通，也就安心了。
正说着，英英出现了。
“小雨。”英英先注意到了蒋小雨，然后看到了安顺，“安顺，你也在呀。”
“我刚刚去找过你。”
“是吗？”
“本来想载你一段。”安顺兴奋的说，“这是我爸给我买的的新摩托车，你觉得怎么样？”
“你觉得好就好。”
英英的回答一直半冷不热。
“我现在跑摩的。跑了两天了，挺来钱的。以后周末我可以到学校接你回家。”
“为什么要等以后，为什么不是今天……把我和小雨一起送到学校。”
安顺犹豫一下，用豁出去的口气说：“行，上车吧！”
英英却改口说：“给你开个玩笑，当什么真。好好经营你的摩的生意，别赔了本都让你爸替你报销。”
英英催促蒋小雨上了中巴车。透过车窗，蒋小雨望着外面的安顺，感觉彼此距离很遥远，心里涌起戚戚然的感觉，仿佛什么丢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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