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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十四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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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值场中群情激奋混乱不已之际,陡听得一声大震,房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八九个凶神恶煞的壮汉一拥而入,为首者冲上去一脚将跪在地上的马老三蹬翻,恶狠狠吼道:“妈的软骨头磕头虫,给老子滚到一边去。是哪几个不开眼的狗杂种,活得不耐烦了,敢不要命前来捋黄爷的虎须踢黄爷的场子,给老子站出来,老子要他认得马王爷有三只眼。”

    追风掌高达鹤缓步上前把二公子拉到身后,指着自己的鼻子对大汉道:“狗杂种们,瞪大狗眼看清楚了,是你高爷爷和尉迟爷爷今天特来捣毁这个出千骗赌的害人窝,替被你们坑害的众多苦主讨回公道。怎么样,要打就一齐上,替你高爷爷松松筋骨。”

    为首的大汉比身材魁梧的追风掌还高半个头,闻言火得豹眼圆瞪狮口大张:“哇哇,反了反了,弟兄们,大伙一齐上,拆了这杂种的老骨头,给我往死里打,整死了有黄爷担着。”

    训练有素的九个大汉眨眼便把追风掌围起来,拳脚交加地攻了上去,其他人全吓得贴壁而站,二公子欲请病时迁尉迟方上去帮忙,还没有来得及等他开口,但见追风掌转了一个圈,看不清他如何出手动脚,攻上去的九个彪形大汉倒了四对半,抱胳膊曲腿哼哼唧唧满地打滚,为首的大汉干脆僵卧不动,嘴角浸出血来,怕是大牙也掉了两颗,看样子闭过气去一时半刻醒不转来了。

    “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足下好身手,看来足下今天是有备而来,蓄意为难老夫了,老夫满天星钱广,不知何时开罪足下。现时已近午,老夫备有薄酒,还望足下谐贵友赏光,咱们一醉泯恩仇交个朋友,如何?”趁着混乱老鼠须的瘦管事提着算盘溜到了高达鹤面前。

    病时迁凑近钱管事自言自语的道:“我们两个江湖中不入流的老家伙,岂敢与名动八荒的满天星大侠论交,只是不忍心那些涉世不深的读书娃娃,被骗受坑累及全家,来提醒提醒他们,往后引以为戒罢了,实在不敢与满天星大侠称朋道友。”他好似喃喃自语,又似吐字不清,大侠二字听在别人耳里就是大虾。

    满天星钱广怒道:“看来二位是不肯给老夫薄面了,老夫屈意承交,原本是不想伤了和气,休得以为老夫怕了你们。”

    追风掌敞怀大笑道:“图穷匕首现了,老子既然来了,就不怕你虾子把我的鸟蛋咬了,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老子一概接下就是。”

    “那就好,两条路看你们走哪一条,一条是我把今天你们的钱悉数退还,宋公子前些日子输的钱双倍退还,再奉上仪程白银一万两,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另一条就是在这里斗个你死我活,倒下的一方任由对方处置。”

    “第二条路干脆,老子喜欢。”

    “二位既然如此不识相,多说已是无益,唯有武力解决强者为王了,好,老夫一个人在此,你们是一个一个上还是两个一起上。”钱广豁了出去。

    追风掌冷冷道:“就凭你虾子,还要我们两个上?三招之内老子打不趴你,老子的高字反转写。发招吧。”

    “恭敬不如从命,看掌。”余音未尽钱广存心立威,蓄劲以九成功力向高达鹤胸前推来,这看似轻飘飘的一掌,钱广练了近四十年,与赵教头的绵掌异曲同工,击中后劲力吐出便是一头大牯牛亦会倾刻暴毙。高达鹤号称追风掌便是以掌力见长,心中暗笑对方自不量力,存心挫掉满天星的锐气,亦凝聚九成功力硬碰硬一掌迎了上去,二人几尽全力双掌击上立显真章,但听一声爆响气流暴卷,靠得近的人若不是贴着墙,保不定会扫倒几个。追风掌拿桩不住,身子晃几晃向后退了一大步方才站稳,钱广就不一样了,如中巨杵眼前金花迸舞内腑倒海翻江,呼吸闭塞喉头发腥,趔趔趄趄连退数步,一直靠到墙上才勉强没倒下,顿时惊怖交加思量这样的掌力绝非无名之辈,一代宗师亦不过如此,今天是真正遇到煞星了,凭功力自己绝非人家三招之敌。强咽下冲上喉头的热血,杀心大炽,算盘应手一抖,施出深藏不露的流星雨满天星绝技。满天星手中的算盘便是他赖以成名的兵器,全部为精钢打造,整体使用可施展铁牌铛招数,拆散单用一条框架便是铁尺,还可骨架为钢针算珠为钢珠当做暗器来使,一把算盘在他手中灵活百变令人防不胜防。以算珠为暗器的满天星绝技,向不轻易使用,往常打出三五十颗算珠即已克敌奏效,今天骤遇非常之敌,居然一下子将十七桥一百一十九颗算珠

    一股脑儿全数发出,但见黑压压一遍算珠有快有慢有疏有密,前前后后上下左右蜂涌而出,像炸窝的马蜂,罩定高达鹤全身飞去,距离如此之近又是毫无征兆倅然发出,寻常高手怕不在身上添七八个透明窟窿。

    满天星钱广,原本是个独行大盗,成名绝技便是流星雨满天星,出道以来不知有多少镖师栽在他这绝技里,满天星的大名由此叫响。卅年前志得意满的他,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去劫成都顺风镖局的镖,被刚任总镖头的天罡拳李天罡狠狠教训了一顿,敲断了一条腿。伤好后收敛了一些,不敢公然为非作歹,十年前投靠到眉山城的地头蛇土恶霸神弹子赛弥勒黄二名下,两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在眉山组建起这个蒙人的赌场来。眉山没有人知道钱广的底细,只道钱广外号满天星,是源于他满脸坑洼之故,钱广为了掩藏绝技,也就付之一笑任别人以讹传讹,便是赌场内部的同伙亦只知他掌力了得,除去黄二没有人知晓他的满天星绝技。

    话说一百一十九颗算珠铺天盖地罩定高达鹤打来,场中诸人有预祝胜利的,有幸灾乐祸的,有卒不忍睹的,有心惊胆战的,一致认为追风掌难逃此劫,二公子的心蹦到嗓子眼,急得瞠目结舌欲呼无声。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得高达鹤嘴角一撇微哂道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袍袖一展陡见所有的算珠恰似群蜂入巢般地拢入袖中踪迹不见,随即抖袖一挥,又见到颗颗算珠有如线穿,排成一列鱼贯而出,噗噗噗打在迎面石灰抹过的白墙上,平平整整嵌在墙上,排成一个大‘千’字,寓意这是一个以千术骗钱的赌窟。追风掌露出这一手,引得敌对双方和在场赌客惊赞连声。满天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自知今天遇上了克星绝难善了,横下心来面露狞笑:“你不让我好过,我岂能容你自在,大不了一起来个同归于尽。”

    伸手向怀中掏去,似乎还有决胜的法宝,旋即又见他大惊失色地空手而出,莫名其妙地东张西望,不知是在寻人还是在找东西。

    病时迁尉迟方嘻嘻一笑道:“钱大虾是不是在找这个东西?”从袖中伸出手来,手中握着一个黑黢黢的园筒。

    钱广满面茫然:“我怀里的东西怎的到了你手中?”

    尉迟方耸耸肩道:“是钱大虾方才不小心掉落,老夫怕摔漏了,毒气泄出殃及无辜,只好勉为其难代为保管保管。”

    园筒内是巨毒无比的毒粉,喷出即气化在空中,无色无味闻者立仆无药可解,乃是满天星花大价钱从湘南苗寨毒龙洞购得,非到万不得已决不动用,使用时须站在上风头,更不能在屋内用,否则敌我双方所有人众玉石俱焚无一幸免。今天满天星是横了心,准备同归于尽才第一次拿出来滥用,不料这几个月高达鹤尉迟方已经将对方底细摸得一清二楚,早就拟定万全之策,方才满天星进屋病时迁凑近的当儿,即已施展妙手空空将毒筒顺手牵到了自己的怀中。至此满天星明白自己已经一败涂地,像戳破了的气球萎顿下来,靠在墙上垂手闭目有气无力地长叹道:“技不如人在下认栽,要杀要剮悉听二位尊便。”

    突然间屋子阵阵晃动起来,犹如几个大力士在屋外抬着大夯子一下一下夯着地,每夯一下地面就震动不已,房子就摇晃不停,并且越来越猛烈。正值众人不明就里惊恐万状之时,屋子连续晃动起来,积年的粉尘纷纷堕落,但听得‘咔嚓嚓’一声巨响,房门两边的门柱向内折断,三尺宽的房门变成了五尺宽,挤进来一个大象般的特大胖子。

    大胖子一进屋便满脸堆笑:“二位朋友一位掌力雄厚天下少有,一位妙手空空当世无双,倒令在下想起一对神龙见首不见尾,游戏风尘誉满天下焦不离孟的风尘双侠,病时迁尉迟方和追风掌高达鹤,不知在下猜得可对?”声音低沉如闷雷,余音轰轰不绝。他一进来屋子立马小了一半,产生了一种屋子被人塞得满满的感觉,与大胖子一比,屋里的人个个变成了殊儒。二公子定睛看去,胖子身高丈余,体阔六七尺,可以容纳三四个人的肚子悬垂着几乎触地,从正面根本看不到两条腿,极像屋内填进来一座肉山。此人蒲扇大的手掌上转着三个碗大的铜球,每一个足有五六十斤,低头笑吟吟地看着尉迟方和高达鹤。

    “嘻嘻,不敢当甚么双侠,江湖匪号不值一提,在下二人正是尉迟方高达鹤,不知高人如何称呼?”病时迁仰着头道。

    “不敢当啥子高人,个子高倒是真的,在下黄二。”

    “久仰久仰,原来是神弹子赛弥勒黄二先生,先生来此是给满天星撑腰的么?高某早想领教先生神弹打飞鸟的绝技,今日可否得偿所愿?”高达鹤盯着赛弥勒手上的铜球不冷不热道。这个赛弥勒神弹子黄二,在眉山可是声威震天的大人物,传说有一次他将手中的球抛起数十丈高,打下了一列雁队中的领头雁,照此推算其功力和准头蜀地武林恐无出其右者,自此名声大噪人人侧目。神弹子的底细风尘双侠亦已探实,神弹打飞鸟其实是自己编的故事,让门徒对外吹嘘的,平日只是仗着一身蛮力身高体肥唬人,功力平平不比满天星难料理,那三个铜球尉迟方还偷出来把玩过,原来是中空的球壳,每个只有十来斤重。

    神弹子见凭自己的名头和块头唬不住人家,一个追风掌自己便应付不了,旁边还有一个更棘手的病时迁,动起手来触其锋镝必定输得更惨,还将失去一切回旋余地,赶紧把球放在牌桌上,弯腰打拱道:“在下自有自知之明,还想留住脖子上这个八十斤的家伙吃几年饭,岂敢捋二位大侠虎须,只是厚颜腆求二位大侠高抬贵手饶在下兄弟两人性命,在下悉听二位大侠吩咐,便是倾尽家产亦在所不惜。”这一弯下腰来肚子可真的在扫地了。

    “据我们查证,尔等二人合伙聚众,设赌出千坑人,搅乱搅散了许多安份和谐的家庭,作恶多端罄竹难书,差幸尚无命案,原本不会要尔等之命,听好了,照我们说的办,我们便既往不咎让尔二人苟延余生。”

    “全凭大侠吩咐,全凭大侠吩咐。”听得尚有转机留住性命,神弹子和满天星连忙唯唯诺诺点头哈腰口口应承。

    病时迁正颜道:“你们两个听仔细了,我俩业已查证,有帐可查的尔等这些年来,共坑害了一百八十九户人家,谋夺白银三百余万两,念尔二人圈养打手帮闲,打点官府开销不小,涉赌受骗之人自己也有不是之处,现限尔二人三月之内挨家挨户上门陪罪,本利付清者,退还一半骗取的银子,尚未付清者,当面消毁所有借据,不得再行追讨,从今以后另择他业重谋生路,如若被发现再操旧业,任尔等遁至天涯海角,风尘双侠誓必追杀到底。”

    惩治恶人捣毁赌窟后二公子无债一身轻,两位英雄也事谐心爽,三人高高兴兴地回到客栈,意想不到的是竟有两个意想不到的人在那里等候,居然是大公子宋大人和小红姑娘。原来昨天二公子一行刚离开,周大夫和周小姐越想越放心不下,大凡那类骗赌团伙,必有**人物撑腰,周小姐不了解二位老英雄功夫如何,耽心应付不下来伤及二公子,周大夫又虑及此等黑恶团伙多半会买通官府,即便武力上取胜,若衙门出面弹压,民不与官斗,难保二公子他们不吃亏。思前想后午饭毕决定要小红赶紧去雅安通知大公子,让大公子带高手前去接应,若是与官府有涉,大公子亦可以同僚身份设法化解。小红本是个无事亦想生非的主,想跟二公子同去没有去成,心中正自不快,接到此差事高兴得一蹦老高差点撞破房顶。

    以小红的脚程何需一个时辰便赶到雅安,恰好宋大人闲着无事,闻讯立即令人请来屈刚和殷伯华,(杨镖头送宋大人平安到达雅安,达成任务已带二徒回转师门。)快马加鞭急急赶来,马不停蹄赶到新津渡口已近子时,哪里还有渡船,只得草草投一客栈将就一宿。第二天天刚破晓搭早船渡江赶至眉山城内,寻着二公子一行下榻的客栈,掌柜说他们三人已经出去将近一个时辰,宋大人请殷伯华和屈刚出去分头打探,自己和小红坐镇守候。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时已近午,宋大人逐渐焦躁难耐坐立不安,打探消息的殷伯华屈刚没有转来,二公子他们三人却说说笑笑地回来了。二公子在眉山意外重逢大哥喜出望外,数语寒暄后二公子把二雄斗智斗力,惩治恶人捣毁赌窟的经过绘声绘色地讲出来,听得大公子阵阵释然,二雄对黄钱马等人的处置方式宋大人亦深为满意,二雄颇有感触道,此乃受大人仁厚之感召,换作往日,照咱哥俩的脾气,不闹出几条人命才怪。小红姑娘听得摩拳擦掌频频抱怨,抱怨干吗昨晚要在新津耽搁一宿,若是连夜赶来,今天一起去痛痛快快地打上几架那才叫过瘾。待二公子讲述完毕,追风掌高达鹤,病时迁尉迟方随即向宋大人请罪,言道那日在白马寺听完二公子过手纹银百万而不截留一分以解燃眉之急的事迹,欣佩不已,暗下决心要助二公子讨回公道,才有索要银票辞行的举动,如今事情已了,特归还当日带走的银票,求宋大人再次收录,宋大人嘉许二人忠勇之余,自然欣然接纳。不一会殷伯华和屈刚先后接踵而回。午饭罢宋大人请四雄先回雅安听候彭师爷调遣,暂为打理这两天的日常事务,此地离家已近,自己准备顺便带二弟和小红回家拜见爷爷奶奶和父母,团聚两天后再返回雅安理事。

    归得家来拜见礼毕,兄弟二人向家人引介了小红,久别重逢自有一番嘘寒问暖,二公子与母亲抱头大哭一场。接下来就是二位公子各自简述自己这几个月的遭遇,大公子将失凭涉及赵大人的那挡事尽数隐去,只说是与晏虹飞的江湖过节,二公子把自己陷赌受骗和盘托出,跪求父母责罚。

    宋神医沉吟片刻道:“想不到仁杰赴任途中会出如许波折,事情既了亦未蒙损,仁杰就权当官凭从未丢失过一般,切不可倚仗权势为难江湖朋友。”继而面孔一板训斥道:“义杰念书不专竟涉脚赌博败坏家风,按理应家法问责,念其能痛定思过幡然悔悟,过手百万银两而不染一分,决心靠自己劳作来偿债并且付诸行动,还算良心未泯,这顿打先行记下,日后再犯必并究既往从重责罚。”言罢脸色转缓叫起二公子,邀小红同大家一起晚餐,大公子和小红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晚宴在高高兴兴热热闹闹团团圆圆的气氛中进行,末了大公子告诉爷爷奶奶父母双亲自己公务在身,后日便要返回雅安,二公子也乘机告诉爷爷奶奶父母双亲,自己只在作坊老板处告了三天假,后天也要同大哥一道离家,赶赴平落。

    宋夫人不舍道:“幺儿原是为还债才签的合约,如今债务已消何必再往,在家陪娘多呆几天,然后还是去读书,像哥哥一样求取功名可好?”

    “禀娘亲,自幼爹娘就教导孩儿,诚信为先,男儿应以诚为本以诚立身,孩儿已与他人白纸黑字签约,岂可违约不遵,还望娘亲体谅。”

    “义杰,守信遵约是应该的,只是你那未经师承的胡乱涂鸦,高价售与无知乡民,岂非涉嫌蒙骗?”宋神医道。

    小红姑娘本来见到宋大人就有点发怵,初至宋家见到这么一大家人更感拘怩,除见面时向长辈们请安,简单回答一些问话外,没敢主动发过话,听宋伯伯说二公子不会画画内心不服,忘乎所以地放下碗筷,站起来解下一直背在身上的一个长布卷,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展开一幅画来娇嗔道:“宋爷爷宋奶奶宋伯伯宋大婶,大家一起来看看,谁说义哥哥乱涂乱画,这就是义哥哥画的画,我看有谁说它不好?”

    以为是小孩子撒娇,大家都不以为然先后抬头看过去,想不到眼光射过去就收不转来了,一个个如中魔障,有的半躬着身子不知要打直,有的半侧着身体不知要转正,甚至有的挟着菜不知道向张着的口里送,个个定住眼珠圆瞪双目盯着画面一眨不眨,全部梦幻般溶入画中,这就是那幅二美恋花图。

    过了好一阵子,宋老爷子颤巍巍地靠近画,揉着眼睛仔细瞄了半晌,喃喃道:“这是画么?小姑娘,这是二娃子画的画么?二娃子啥子时候画画得这么活灵活现了?”

    “当然是义哥哥画的,宋爷爷你看画上那个小姑娘不是我么?”

    大家这才慢慢回过神来,看一下小姑娘望一眼画,望一会画又看看小姑娘,只觉得地上的小姑娘是从画上走下来的,画上的小姑娘是地上的小姑娘贴上去的。

    宋老奶奶反复看了几回道:“是的是的,画上的小姑娘真是你。”

    宋夫人凝眸细瞄一阵后讶然道:“幺儿,这真的是你画的么?真是难为你了,居然想得出世上有那么比天仙还美的人,那么美的花。”

    小红格格一笑道:“宋大婶,这哪里是想出来的,那就是我们家小姐,那花也是那天我们亲眼看见的。”

    “你们家的小姐?小姑娘,她是谁?我们认得么?”周夫人问道。

    大公子接道:“娘,那是周叔的女儿周逸兰妹妹,小时候到我家来玩过的。”

    “仁杰说的是那个拖着小辫子,整天跟你们哥俩黏在一起的小姑娘?”老奶奶问。

    “奶奶记性真好,就是那个逸兰妹妹。”

    “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十几年不见,一个小丫头竟然出落得如此漂亮,实在是比仙女还靓,二娃子是不是把她画得太好看了些。”

    “才不是呢,奶奶,我家小姐本来就好看,比这画上还好看。”

    “这画我也是今天第一次看到,二弟真是绘画天才,简直画得太逼真了,像真人站在画上一样。”大公子的话间接证实了周小姐确实美如画中人。

    “那花呢,世上哪有这种七种颜色的花,这可是二娃子臆想出来的吧。”老奶奶还是没全信。

    小红抢答道:“不敢骗你老奶奶,花的确是那天我们亲眼看到的。”

    宋老爷子耸然动容:“小红姑娘,真是你们亲眼看到的?难道世上真的有七色三芯花?

    ”

    “爷爷见过这种花?”二公子问道。

    “没有,我还是小时候听我的爷爷提过,此花乃天材地宝中的极品,千年难出一株,唯仙家驻留过的地方才偶现踪迹。花芯上的三粒小豆,黑豆主毒,可解世上百毒,粉豆主迷,可醒人间诸迷,紫豆主气,练功之人服食,可平添百年真气,便是平常人吃了,亦可强身健体百病不侵。若以它们配药,可得起死回生之圣药,生死人而肉白骨,任何人三芯同服都会铸就金刚不坏之体练成泣鬼惊神之功。”

    小红把画向身旁的二公子手里一塞:“哎呦,糟糕糟糕,就怪义哥哥嘛,那天急急忙忙往回跑,害得我错过了大好机会,要不然我吃下去就玩得过小虎子那个小憨子了,我得马上赶回去找它。”说完转身便跑。

    “晚矣晚矣,那花如同昙花一现,开放不超过一个时辰便会失去踪迹,下次出现可能是百年以后千里之外了。

    ”

    刚跑出两步的小红泄了气:“当真么?宋爷爷你不会骗我吧?”

    “是真的,爷爷怎么会骗你呢,你即使当天便转回去,它也不在那儿了。”

    “小虎子现在在哪里?仁杰,他是不是要懂事多了?”听小红姑娘提到小虎子,宋神医眼前浮现出那个虎头虎脑淳真憨厚的小娃娃,关切地问道。

    “爹,我们全都看走眼了,小虎子是一个奇人,武功当今天下首屈一指,只差运用火候略嫌不足,数月前灵空禅师和灵智禅师又把他领走了,说是要带他继续修行,将他造就为绝代天骄。”大公子答道。

    “难怪我那个棋友老和尚前些日子对我说要久别一阵子了,小虎子能够得到两位神僧青睐,福缘深厚日后必成大器。”宋神医转过话题:“义娃子,这画真的是你画的吗?”

    “回爹爹,确为孩儿涂鸦。”

    “这是涂鸦?放眼当今世上,这等无与伦比的涂鸦能找出几幅?二娃子你该不是对刚才我说你未经师承胡乱涂鸦心怀不满,赌气这样回话吧。”

    二公子一脸惶然:“孩儿不敢,孩儿不敢,爹,此画确为孩儿所作。”

    “此画能使观画人融入画中,画中人恍若面前,已达丹青上乘境界,通神入化当得起传世之作,义娃子你只要努力不懈,始终保持如此上佳状态,自成一家终为画坛宗师大有可望。为父收回方才的话,支持你在这方面发展。”

    “那,幺儿的学业怎么办?怎么能够如此作贱自己,卖身为奴两年?”宋夫人愤慲道。

    “夫人此言差矣,双方签订合约乃是生意中常规,遵约守信方能合作长久,合约双方是平等的,没有限制人身自由,怎能说是卖身为奴,义儿此举足以说明他为人忠厚信守承诺,我们理应成全。义儿在绘画上有如此天份,以后的成就不可估量,我大胆预言,将来振我宋家的家声,青史留名的不是我家的医术,不是仁儿的官大,而是义儿的丹青。不是说书画文章千古秀,富贵功名浮云飞么?”

    “读书,读书是为的什么?读书明理正身做人才是首要的,科举功名通晓百艺说白了那是谋生手段。二娃子重诚守信廉洁自爱,严于责己宽于待人,如此品性人格业已深悟明理正身之精髓,学业上完全可以毕业了。二娃子自幼就喜好涂涂画画,如今在技艺上又渐入佳境,择业迎合自己的兴趣,切合自己的天份,既能益世悦人,又可养家愉己,奶奶抱乖孙越累越开心,即便终日劳累中亦不觉其中辛苦,如此人生一世,夫复何求。”老爷子也赞同儿子的看法。

    大公子跟着道:“圣人云,因材施教,其实因趣从业同样至关重要,如若世上人人都从事自己喜好的工作,人人都最大限度地奉献出自己的天份,人人都在劳作中愉悦自己,用成果去愉悦他人,这样的人世该有多美。”

    宋夫人见家里三个大男人如是说,细思之下颇觉有理,便不复再言。

    二公子连称不敢当,瞧见母亲脸上有些不自在,灵机一动假装责备小红转移话题:“小红妹妹,我一直以为你背的布囊里面是兵器,你咋个把画背来了呢,你不是说这画不管多少钱都不准卖的么。”

    小红正在为失去奇花而窝着一肚子闷气,听到二公子责备,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嘟着小嘴气呼呼道:“义哥哥,你以为我舍得把画带出来么?是小姐非得要我一定背来的,小姐说带着它以防万一,若是义哥哥落在坏人手里,我们又打不过坏人,就把画卖了救义哥哥,绝不能让义哥哥受一点委屈。”

    “小红姑娘,你家小姐就那么在乎义哥哥?”宋夫人是过来人,见周家小姐宁愿卖掉自己的画像,也不愿意二娃子受一点委屈,对二娃子用情之深不言自明,这样漂亮又懂事的儿媳妇打着灯笼也无处找寻,幺儿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份,心里着实高兴,把方才的尴尬忘到了九霄云外,半是打趣半是认真地侃道。

    “宋大婶,小姐可关心义哥哥了,跟我在一起时,三句话不离义哥哥的,义哥哥离开那天我们吃饭时,小姐几次把饭拨到嘴里忘记往下吞。哎呦,羞死人了,不跟你们说了。”

    小姑娘的话引发了大家一阵会心的轻笑,小红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晚饭在其乐融融中宣告结束。

    晚上兄弟二人同居一室,大公子对二公子道:“二弟,看来逸兰妹妹已属意于你,你可要好好珍惜了。”

    二公子忙道:“大哥千万不要如此说,小时候我们玩过家家时,兰妹都是扮你的新娘,这次也是大哥遇见兰妹在先,我的心里早就已经把兰妹视为大嫂了。”

    “逸兰妹妹唯恐你受到伤害,宁愿卖掉自己的画像也要救你,一个女孩子若非是对爱逾性命的心上人,岂会痛下如此决心,二弟,她对你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换成是大哥你,兰妹也会那样做的,兰妹舍己为人的品性委实令人敬佩。”

    “在这个问题上,你怎么变成榆木脑袋一点也不开窍,逸兰妹妹没有青睐于你,会天天念叨你么?会半天不见就食不下咽么?”

    “大哥,说到榆木脑袋,小弟可要斗胆责备大哥几句了,兰妹说大哥你在她面前总是道貌岸然一本正经的样子,搭口便是圣人曰古人云,走在一路总是有意避而远之,总是要隔上三五步,扳架子装正经,她们见到你便发怵,让人家怎么敢亲近你,你那见到女孩子就装假正经的臭德性,是得好好改一改了。圣人曰食色性也,食以延续生命,色则繁衍种群,二者皆为人之天性,半点违拗不得的,个个都像你一样,见着女人就躲,人类在这个世上早就绝种了。今后大哥与兰妹在一起时,可真要好好改一改。”

    “逸兰妹妹是这样看我的么?这简直是天大的误会,在我眼里逸兰妹妹实在比天仙还美,美得让我自惭形秽,对她只有敬慕而不敢生爱,在她面前硬是抑制不住心虚,一言一行皆小心翼翼乃至胆战心惊,生怕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一不小心便冒犯亵渎到她,是以时时处处敬而远之,绝不是扳架子,二弟再见逸兰妹妹时可要代我好好解释一番。”

    “原来是如此么?大哥,心中无冷病哪怕吃西瓜,心地坦然干吗心虚,在逸兰妹妹和小红妹妹眼里,认为是你倨傲自大,瞧不起乡间小民,我以为你是食古不化,迂腐木讷不通人情世故,全没有想到竟然是自卑心作祟。其实大哥的学识品貌当今世上已鲜有人比,何须如此妄自菲薄,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解释还是大哥自己去当着逸兰妹妹的面解释好。追究起来应该怨父母二位大人,自小将你禁锢在数不清的条条框框里成长,养成循规蹈矩谨言慎行,放个屁都要滤三层的臭德性,长大后居然在漂亮的女孩子面前自卑起来。上天把女孩子生得漂漂亮亮,是要我们把她们当成人去疼去爱的,不是要我们把她们当成神去供去拜的。大哥以后只要把兰妹看成是人,自己也是人,大家平等,主动去亲近兰妹,行动自然说话随和,我相信兰妹会喜欢上大哥你的。”

    “二弟,你居然在背后妄议父母,这可是为人子之大不孝。不过今后我一定注意改改,说实话在别人面前我还是挺自负的,不知怎的,一见到逸兰妹妹我就底气不足,这也许就是缘分罢。现在看来,逸兰妹妹属意的是二弟你,大哥我衷心祝愿你们一生幸福。”

    “我先就已经说了,兰妹是我大嫂,还望大哥早日娶了兰妹,我好改口叫她大嫂。”

    “逸兰妹妹是人不是梨,二弟你老像孔融让梨一样让来让去,是对她的大不敬,姻缘天定,我们不要这样推来让去的。好了,还是顺其自然,由上天来决定,兰妹自己选择吧,夜已深了睡觉睡觉

    。”

    通过那夜的谈话,宋大人明白,倘若自己不尽快成婚,二弟和逸兰妹妹的好事会遥遥无期,心中急切地张罗起自己的婚事来。在一次给抚台大人祝寿的宴席上,丰神俊逸玉树临风的宋大人在贺寿的年轻官员中有如鹤立鸡群,引起了抚台大人小女儿的注意,整日缠着父亲找人撮合,此女长得花容月貌,宋大人对其印像不恶,数月后便匆匆忙忙草率完了婚。

    二公子合约期满,在宋大人的大力操办下,与周逸兰小姐热热闹闹举行了婚礼,有情人终成眷属。二公子留恋平落风光,认为只有在平落才会激发出自己的创作灵感,才会使自己的画艺精益求精,婚礼后即向父母禀明,自己要在平落置业定居,开办一个画帘作坊。宋家是填四川的第一批移民,对在哪里扎根安家本无成见,宋神医欣然应允。二公子的作坊开张后,担心影响同行的生意砸了别人的饭碗,便另辟蹊径,走高端路线,画不精不出,价不高不卖,量少质高,对同行了无冲击,久而久之二公子的画流转全国乃至海外,声名大噪,几与前朝唐伯虎齐名,海内外众多富户大贾都以拥有一幅宋二公子的丹青为荣,平落的画帘业得以蓬勃发展,定单源源不断应接不暇,平落的竹编画帘与邛崃四绝并驾齐驱,带来了滚滚财富,二公子由此深得乡人尊崇。

    抚台大人的小女儿与大公子成婚之初,事成愿遂心满意足,倒也温柔娴淑夫唱妇随了一段日子,新鲜感一过,母老虎的本性原形毕露,仗势自己的父亲是丈夫的顶头上司,在家里蛮不讲理飞扬跋扈,在衙门索贿干政贪赃枉法,二公子在任时得罪的那批土豪劣绅,乘机大放馋言捡举揭发,宋大人向岳父多次诉说无果,对这个河东狮既休不掉又甩不脱,没奈何愤然告病辞官,恐引人注目朝庭追究,悄悄来到当年平落失落官凭的无名小寺剃度出家,师父便是佛理精深禅机妙悟武功通天的慧清禅师。

    大公子昄依那天是三月初九,距大公子失落官凭恰好刚刚三年,慧清禅师好似预知大公子当日要来,提前已将法器法事备置妥当。现场观礼的平落知名乡绅周边百姓共计善男信女数百人,将小庙里里外外挤得水泄不通,令大公子大为意外的是,灵空禅师灵智禅师偕小虎子齐齐前来,小虎子已长成一个浓眉大眼五大三粗的小伙子,言谈举止成熟多了。慧清禅师交代完场面话唱罢偈语,按部就班给他落发剃度,赐法号灵渊,令他拜见灵空灵智二位师兄及众观礼佳宾。

    待一番礼毕,慧清禅师道:“灵渊徒儿,还记得三年前为师的一番话么?”

    “回师父,徒儿记得师父曾言道,此寺无名,师父只是暂为代守,真正的主持会在三年后降临。”

    “灵渊好记性,如今可知,真正的主持是谁了吧。”

    “师父是说......”

    “今日此寺正好修缮完工,真正的主持便是灵渊。”

    “徒儿怎敢......”

    “此乃天命,灵渊徒儿生性太过仁慈,实不宜在险恶的人世间驻留,此佛门净地才是汝安身立命之所,天命不可违。为师苦候三年,此刻终得解脱,便将云游四海,逍遥快活去也。”

    “师父......”

    “灵渊休得多言,现有一件大事待办,今日此寺落成,还须徒儿命名提字。悟因悟言抬匾上来,笔墨伺候。”慧清禅师向两个小沙弥发出指令。

    候在一旁的悟因悟言把早就准备好的一方刨得光可鉴人的无字大木匾抬了过来,端端正正地摆在灵渊面前的方桌上,悟因端上磨得浓淡相宜的墨砚,悟言递上一支饱蘸墨水的大笔。

    灵渊见诸事早已安排停当,省悟出今日之一切师父三年前便已掐算出,平落,落凭,落凭,平落。看来确是天命如此,望着师父不容变更的目光,不敢再辞,大笔连挥一气呵成,斗大的三个字“落凭寺”跃然匾上,飘逸劲猷入木三分。

    慧清禅师一见,呵呵大笑道:“是非是,非非非,是非非是非,勿执是,莫为非,尘寰何是非。”

    灵渊听得,顿时彻悟,匍匐再拜道:“徒儿谢师父点化,至此灵渊不困扰是非,不执着是非,心无波澜,了却尘缘,虔心礼佛,早证正果。”拜毕抬头,师父慧清禅师师兄灵空灵智连同小虎子,已是渺然不见。

    灵渊思之再三,将师父偈语引为大殿门柱上联,穷己一生,下联对了几十个,却因总是不甚贴切而放弃,时至今日下联依然空缺。读者诸君有兴趣者,不妨对个下联,成就灵渊夙愿,亦是一桩大功德。

    灵渊出家后,思量自己空有满腹经纶一腔抱负,既不能以医济世,亦不能为官泽民,遂起了教育兴邦之念,将尚未用完的金鸡岭钱财,全部托付给彭师爷,在落凭寺的前山上破土动工,修建了一个大大的会馆,取名为义馆,招收平落镇和左近各乡的百姓子弟,在馆内免费读书,彭师爷重操旧业,再次做起教书先生来。灵渊每日颂经课毕,便至义馆讲经宣佛,最多时学子达三百余人,二公子亦时常到馆中教导学生绘画技艺。以致平落后来文风鼎盛,人才辈出,该山至今尤名义馆山。落凭寺至今尤坐落在义馆后山,远来平落古镇旅游的诸君,不妨前去瞻瞻前贤取些灵气。

    数年后周逸凡在青城山艺成归家,与小红姑娘成婚。宋义杰与周逸兰,周逸凡与小红,有情人终成眷属。本书也该圆满收尾了。

    一部“落凭寺”就此搁笔,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读者诸君,切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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