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宇离开,却不敢去凌家地盘。
现在的凌家,已不是往日的凌家,他心里清楚。
往日,家主是父亲,即便再往近里说,也是他祖父,其他的不说,两位先辈的心不邪,若非如此,他父亲也不必心慈手软而亡。
大义灭亲之事,他不反感,即便灭的是他父亲,但是,若非大义,他便会憎。
他憎恨凌秦,害死自家兄弟,灭杀生身父亲,甚至连个十一岁的女娃都不放过。
重点是,自己身体内留着那些至亲的血。
他恨,但是不代表他无理智。
凌秦勾结三家两宗,将整个凌家拱手相让,千载基业,一朝画饼。
可叹,可悲,更是可笑。
但那又能如何,凌秦人已中年,过了半百,自小练武,是江湖中几近巅峰的存在。
而自己呢?年方十三,经脉更是断成了渣渣,无论怎么想,直接扑过去报仇都是找死。
他一路奔跑,到了凌家镇边缘,掩面而行,来到一家店面,走到柜台前,低声说道:“给我一件斗篷。”
柜台后是一位中年人,丝毫没有精神气,躺在躺椅上,眼睛眯起,躺椅前后摇晃地要让他昏死过去。
但这声音让他猛然清醒,瞬间瞪大了眼,神色不可思议。
他没看到那人面孔,不过那声音他熟悉。
“小宇!”那人惊呼,而后感觉不妥,感觉压低声音,将凌宇带到店铺后面的屋子。
凌宇将衣袖放下,露出那张稚嫩的脸。
那人见了,大喜而泣,凌宇好生安慰才有好转。
这人名叫云生,是他舅舅,不过不是武学材料,本来身在左家,也应有享不尽的荣华,只是他与妻子不愿做家中白吃白喝的累赘,便远离云家,来此做点儿生意。
云生朝着内屋呼喊,有一个中年妇人出来,见了凌宇的面,无声泪落。
屋内气氛有些怪异,像是凌宇要死了一样,他只能无奈地笑笑,又跟着进了里屋。
家破时,已是深秋,如今,又过了三个月,正是隆冬,虽然未飘雪,也冷地入骨。
凌宇体质与常人有异,却也尚不如武林中高手,此时,他的双手已然冻地麻木。
里屋很暖,突然间的差异让他双手脸颊生疼。
凌宇双手拍拍,疼意更甚。
凌宇哭了,眼泪洒落,滴到暖炉上,化为青烟。
云生见此,也哭了,自然不是心疼凌宇受冻,而凌宇更不是为此。
他们都清楚,但谁也不愿再提起。
面对三家两宗共同围杀,其实云家一直在看,只是无法出手,若是当日出手,云家早晚也受到排挤。
所以,他们眼睁睁看着凌家灭亡,看着号称无情魔头的凌昆落泪,看到血气仍在的凌志身碎。
他们何尝不愤怒,但那又能如何?
这是凡人的巅峰势力,无法匹敌。
沉默了许久,凌宇突然笑出声,道:“那也是许久之前的事了,过了就过了吧,舅舅,给我一套斗篷,我要离开,这儿我住不得。”
妇人想要劝阻,却被云生挡住了。
凌宇有龙根,他有听闻,龙根者自然有“龙气”。天都将佑他,让他不堕劫难之中。
相反,若是留下,倒有些麻烦,他与妻子将是凌宇的累赘。
他匆忙给凌宇准备了一套暖和的衣服,而后备了几套斗篷,塞了些许银票,够他一人生活几年。
当日日落时,凌宇便出门而去,看着那道单薄的影子被夕阳拉长,云生突然生出毁意,但凌宇跳起,只是几个呼吸便消失不见。
当日,凌宇住了一家客栈,次日,他睡到巳时,方才起床,下到一楼有许多人喝茶。
时过三月,凌家灭亡的风波仍未平息。
有人惊异地道:“你可曾听闻,原来当日凌家少爷凌宇逃出生天了。”
“怎么讲。”有人喝了一口茶,舒坦地呻吟了一声,笑问道。
“传闻当日来了一头黑虎,那虎凶猛的很,还会人语,将凌宇叼着跑了。”
此话出口,有人嗤笑。
来了一头黑虎?
黑虎还会人语?
怎么听着像神话,难道世间还能有神仙不成?
说的人说,听的人不一定听,只把此当笑谈。
当然,也有人相信仙神的存在,于是,那些人便觉得凌宇是仙人转世,觉得凌宇应该用来尊崇。
这终究是少数。
凌宇听着这些,没有把斗篷放起,很是冷静。
现在是冬天,雪还未消融,尽管在客栈,也不会太热,毕竟门开着,客栈有暖炉也没多大用,故此他斗篷不起,也没人怀疑,顶多以为他是江湖上的浪子,不太喜欢热闹,那斗篷用来隔绝外界,封闭自身再好不过了。
江湖上的浪子并不少见,故此凌宇显得更加寻常。
他听闻有人在叙述那一晚的事,凄惨之极,但是他只是夹起几片牛肉塞进口中,静静地咀嚼,静静地听。
终于,有人说到了现在的凌家。
“听闻凌家大郎着实厉害,一人逼退了三家两宗的高手,守住了凌家,现在虽然凌家疲弱,但也不至于灭亡。”
有人点头称是。
凌宇心头一紧,吃饭的频率突然慢了一拍,牙咬的咯咯做响。
那股怒气难以消去,凌宇把桌子一拍,咣当一下饭菜全混了。
店里一片安静,都诧异地看着凌宇,或许是他们说错了什么,让着浪子生了火气?
盯得久了,凌宇才冷静下来,小二走到身边,吓得哆嗦,生怕这位爷有什么怪癖,被他们触犯,故此才有火气。
但是,那人连头都不曾抬起,只是静静坐着,冷声到:“小二,你这牛肉是冷的。”
那声音低沉,像是作态,即是假音,不过并未叫人怀疑。
小二哆嗦,心想这不是你自己叫的凉拌么?反倒怪我?
但是,他并不敢这般说出口,老老实实去把冷牛肉换了。
吃过饭后,他回了二楼客房,躺在床上,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凌秦果然阴险,不过也是对自家人阴险,明面上,他对凌家镇的居民还不错,但是,让人恨得就是这种阴险,把凌家家业拱手相让,只为了一个虚位?
这股气,难以平息。
他想睡去,睡去便好了,什么也不用想,但是闭眼,那晚的惨烈景象不断浮现,他还是气不过。
他推开窗,看了下客栈后面,街上冷清,无一人。
想了一下,他纵身越出,踏着雪,朝着凌家潜去。
他将那身斗篷收起,毕竟太过显眼,而后,翻墙进了凌家府邸。
他对凌家再熟悉不过,哪儿有守卫,哪儿守卫宽松,他一清二楚,况且现如今凌家缺少人手,定然比之从前更加松懈,故此才敢如此大胆。
凌秦现今是凌家家主,家主自然有家主的住处,他一路寻去,自房顶偷窥,终于见到凌秦。
凌秦的家主大院雪扫的很是干净,此时,他穿着一件大衣,正与老二一起下棋,模样很认真,但是眉宇间的愉悦任谁都能看出。
凌宇冷笑,这般模样,这般嘴脸,贪功近利,不由他不笑。
凌宇静看,其实心中早有怒火万千要冲出,只是他知晓就这般下去,不用几时他便会死去,理智让他清醒。
终于,凌家老二向着他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睛顿时睁大。
凌秦有所察觉,回头看去,眼神瞬间阴翳了下来。
“你这腻子,还敢回来!”凌老二愤怒。
凌宇一笑,从屋顶跳下,直面二人。
他自然不怕二人来杀他,只要他不去近身送死,以他的身体,一跃便能逃走,只不过那样太过狼狈。
他已经十四,有热血,不愿那般。
他看着凌老二,很认真地道:“如果我没说错,你害死了自己亲爹,还有亲弟弟。”
凌老二愤怒,这正戳中了他的下怀。
他做的事,确实有些畜生,但是,在这凌家,谁敢这样说他?
而今日,却被一个十四岁的孩童说出,他感觉脸上有些火辣。
他爆起,要杀凌宇,却被凌秦挡了。
他有顾忌,毕竟凌宇带走了仙神妙法,三个多月了,说不定今日的冷静不是装腔作势,而是有备而来。
凌老二听他的,没有上前。
凌宇满意地一笑,去坐到棋盘旁边,做了个请的姿势。
凌秦上前,眉头一皱,不过,还是坐下。
身前的象棋被重新摆好,凌宇又做了个请的动作。
凌秦不客气,先行一步,不过,片刻后他的脸色便黑了。
凌宇用了一个卒子,吃了他个精光,只剩下将还在场中。
其实凌宇早可以将军,只是他不愿,而是慢慢地将凌秦的所有人马蚕食。
凌秦脸色变得像猪肝一样,凌宇一笑,不多说什么。
在凌秦看来,这是示威。
不过,这不是,凌宇只是想说。
我还活着,我可以在此与你下棋,就证明我还活着。
而且,我回来了。
所以,等着被蚕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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