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霸似乎看出了刘文叔的心思,笑道:
“刘将军,别看弟孙斯文,可也是条血性汉子!当初县里有个狗仗人势的小吏为强占林地,动了祭家祖坟,弟孙跟他理论,他倒支使人把弟孙打了。我气不过就要替弟孙出头,弟孙却不让我去,说这仇他要自己报……弟孙,你跟刘将军说说你怎么做的。”
刘文叔看向祭遵,祭遵只微微一笑,道:
“也没什么,这也是为人子孙该做的。刘将军,那贱吏欺人太甚,我交了几位好汉,让他们帮着我,一年后寻了个机会才得已手刃仇人。”
书生的语调平平,说到取人性命成功复仇,如同说起一件再平常不过之事。刘文叔不禁对这书生多打量了几眼,他明白所谓“交了几位好汉”就是重金收买了几个亡命敢死之人,看来这个斯文人也有慷慨悍勇的一面,应是个恩怨分明刚直强硬之人。王霸接着道:
“弟孙把那贱吏的脑袋扔在了县衙门口,这事可把县里的人吓坏了,以为弟孙一直没动静也不过如此,谁曾想他可真把人给杀了!人都是欺软怕硬,县里不但没敢究他,还忙不迭地就把祭家祖坟重修了。打那时候,颖阳可没人敢小看祭弟孙!”
不久之后,当刘文叔真正见识了祭遵那大不同于斯文外表的内里,才由衷感叹当初自个儿真是没看错人啊,“恩怨分明刚直强硬”才是真正的祭弟孙,连自个儿都得忌惮他三分了。
没有一个兵丁,却几乎个个是允文允武精英之士的行司隶校尉一行顺利到了雒阳,开始着手大干一场。而留在宛城的楚楚,对夫君的思念已然泛滥。文叔现在不仅是她的夫君,更是她未出世孩子的父亲。孕身的不适加重了担忧,好在长兄自觉担起了打探妹夫消息的任务。
阴识的仆从一次次在宛城和雒阳之间穿梭,带去了满载楚楚关爱的衣服和食物,又带回文叔的口信和字牍。楚楚在牵挂里也充满了欣慰:文叔又得了猛将治才;文叔到了雒阳见到了那里的官员,正着手恢复官员汉制,招抚顺利;雒阳宫室的修复开工了,工匠还缺;文叔和手下正在处理各郡县积压的狱讼;雒阳城里全面调粮赈灾……。楚楚得知这些消息,由衷地欣慰,文叔当然不是甘于碌碌的无能之人,雒阳该在他和同僚的努力中安定下来了吧。
一个多月后,楚楚又得到了新消息,雒阳宫室已经装葺完工,已被招抚各级官员正联名上折奏请汉皇帝择日迁都。楚楚的期盼浓烈起来,要迁都了,终于要跟文叔团聚了。
可正当楚楚和长兄开始收拾东西为迁都做准备的时候,文叔着人送信来,说手头还有些未处理之事,叫楚楚先不要跟随迁都的大队人马来雒阳,至于什么时候去再听他消息。
楚楚只得收住那份急切与文叔团聚的心思,阴识也只得跟着作罢,总不能把有孕的妹妹一个人扔在宛城吧。好在现在的阴识在更始皇帝那里没有什么具体的事做,空有个“偏将军”的头衔,他是不是紧跟着权力中心移至雒阳,对于皇帝来说没那么重要,随便一个理由就可以在宛城再呆一阵子了。不过,文叔该是又遇上特别的事了吧?
文叔在圆满结束雒阳的差事之前,确实又遇到了一个契机。虽然王莽灭亡之前,汉军的威势就已经让长安京畿地区——三辅大为震动,而且旬月之间这天下之间,杀牧守用更始年号声明要待汉诏命的不少,可原先新朝治下的大部分地盘还是未明确表示要归附汉军,很多州郡很多势力还在观望之中。毕竟这天下,还有表面虽归顺但底细不知如何的山东赤眉军,还有“河北三王”,还有铜马尤来隗嚣公孙述……等等霸据一方跟绿林汉军差不多甚至比绿林汉军要强的势力。不错,是绿林汉军干掉了代表天下第一的新朝头子王莽,那么以此绿林汉军就可以占据天下第一了么?不,今日王侯明日败寇,这个世道可太常见了,谁也不会傻到因为王莽完蛋就立即归附王莽的手刃者。
尤其是黄河以北诸地,无论军事还是物资都是重中之重,拿下河北,汉军的天下就坐稳大半了。可是那河北又是个什么地方,汉军里无人不清楚。燕赵之地,自古民风慷慨悲壮,是个盛出悍勇侠士之地,比河南之地的好勇尚武争讼之风不知又厉害多少。拿如今来说,且不管那素有势力的“河北三王”,各州郡的正规军,单就那些吃不上饭揭竿而造反的势力,什么城头子路力子都;什么铜马军;什么尤来五幡,更有不计其数叫不上名头来的或强或弱的豪杰武装……看看整个河北,除了早先汉军刚立帝时曾派人招抚过二千石以下的官吏,并在刚攻下雒阳时又派人将上谷渔阳常山和信都招过来,其余的绝大部分,要想啃下来,是得下一番功夫。
而对于汉军来说,不费人马钱粮,不经战争杀戮,最行之有效的使河北诸地归附的办法还是去挨个招抚。这次不只是二千石以下的了,包括河北所有的官员州郡势力,“先降者复爵位”,保留你的好处,保留你的地位,许你将来夺得天下后最适当的利益,条件只有一个,带着你的地盘和人马归附汉军,奉汉军皇帝为首领。
招抚,无疑是个很特别又很有危险和风险的活儿,需要智慧技巧诚意和胆识,不是那等只知杀人屠戳或私利为重的武夫能做得了的。
刘玄忘不了之前曾派绿林将韩鸿去河北招抚上谷,那上谷太守耿况倒是很痛快地交了印绶要归附,但韩鸿财迷了,扣了印绶不肯再给上谷太守,就等着人家用财物“买回去”。最后被那太守手下的一个功曹,叫什么寇恂的,带了兵硬生生把那印绶夺了回去,还少不得要给耿况复官位。韩鸿回来大骂那寇恂,说姓寇的嚷嚷咱们大汉那么做没有“国信”,还好意思去招抚,怎么让其他州郡信服?
刘玄觉得此次招抚出这种意外也是寇恂说的那么回事,但毕竟没处罚韩鸿,都是绿林的弟兄,怎么办好呢?整个事情只得不了了之。这一次招抚,不能再出现上次的错误了,关键在于派去的使者。
那么,一个现实问题摆在了汉军皇帝刘玄面前:派谁去合适呢?低级官吏肯定不行,没那个能力和身份,而放眼看看手下这些绿林们,大部分高官将领正是纯粹的武夫,略有些“文”治能力的,又跟前头派去上谷的韩鸿半斤八两,显然胜任不了。而且关键在于皇帝此意一出,高官们竟无人响应要去,显然高官们都不想离开皇帝,好好的皇帝身边儿不呆,去那么远的地方干那么?费心劳神风来雨去弄不好还把小命丢了的活儿,我傻呀,何苦呢?
同样趋利避害的想法也在舂陵帮的高官中存在,而且刘玄的考虑中,舂陵刘氏中是有不少儒生出身,可要做的是去人家地头上说服人家听咱们的,人家那是坐地户,有地盘有兵马有钱粮,若没有苏秦张仪的纵横之风一颗为公为信之心以及代表汉军强大军威的气度,被人耻笑不说,人家又凭什么听咱们的?
那时大司徒刘赐已经先期到雒阳验收刘秀的差事。雒阳城初见整序,各级官员已是各司其职,宫室焕然一新。当初的举荐者非常满意,自然而然地,刘赐又把皇帝打算招抚河北而苦于没有合适人选的事告诉了刘秀。
雒阳的差事,宫室修复得好倒在其次,而是在于整个城内风貌,上到官员贵族,下到平头百姓,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日里,俱已重新步入正常有序,这就足可以看出那位行司隶校尉确有不辜负举荐之意的才干,或者还不止如此,刘赐意味深长地看着刘秀。
那么,眼下这件事,虽有凶险,但对于刘文叔目前的处境来说,应该是再合适不过,只是不知他有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
听闻族兄之言,文叔心念一动,河北招抚?这确实是个权责重大而且颇有些风险的公干。然而,那就意味着远离皇帝,意味着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僚属甚至兵丁队伍,意味着自由,摆脱,或者由此重新开始……这是个机会啊,是比这趟来雒阳更好的机会,不能放弃!刘秀随即正视着刘赐,不容置疑地道:
“子琴兄,让我去!”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