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堆起多高了？”
等凤九衣离开，院内只剩下师徒两人，莫歧背着手看向光线暗淡一些的厅内，问身后站在一旁的林思寻。
“三丈。”
“可有寻找到什么办法堆山能堆的快些？”
“没有。”
“那你准备就这样一直堆下去？”莫歧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丝冷笑，“你师兄已经找到填海的诀窍了，不出意外，冬天来临之前就能完成我给的课业。”
“嗯。”
林思寻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又在哪里得罪了自己这位整天绷着脸的师父。想想再见许白都不知会到猴年马月去了，心头就有一丝郁闷。那座石山他本来就不想取巧堆起来，所以也不管那么多，听到师父问起就点了点头。
“你最近进境如何？”莫歧看着小徒弟有些迷茫但倔强的神色，语气却放缓和了些。
“比之以前快了些。”
“以前的功法如今都不修习了？”
问题很突兀，但林思勋很快答道，“除了一本刀谱，其余的都不练习了。”
“刀谱？”莫歧的注意力被这两个字吸引走，但瞬即回想起，入门那日林思寻走进大殿时，手里确实拎着一把破刀，这么一想，马上就想到很多个画面里，这位少年似乎都带着把破刀。可能因为那把刀看上去太过普通又太过陈旧，所以并无人问起。
“你会用刀？”说罢没有看林思寻的脸庞，而是看向他的手。
“算是吧。”林思寻说起刀，也有些不确定。
莫歧看他的右手虎口处明显有一圈的茧子，心里莫名地对这位徒弟多出一份好感。他本来就不怎么会说话，也觉得跟这些弟子说太多有损威严，所以直接就说：
“昨天我见了你的那位许白师兄。他现在过得很好。”
林思寻闻言抬起头来，脸上多了一丝喜色。
“本来想着今天让他过来，你们见个面叙叙旧，但昨日里发生了一件事，所以南山宗的那些人今天一早就离开了。”
“你以前有几个师父？”没有多想，莫歧便问了出来。看着小徒弟吃惊而后黯然的脸色，心里想着，再早熟也终归是十三岁的孩子，又开口道，“许白跟我说了你的事，所有的事。”
“三个。”沉默了一会儿，林思寻低着头，轻轻地说，“我本来是想问他二师父的消息……”
“你可知修行界有一条铁则？师父两个字的分量，远比你想象的重。”莫歧打断了他的话，而后就见林思寻抬起头来看着他。十三岁的少年，身体刚开始猛长，所以站在莫歧面前的他，仍需要仰着头，他的面色苍白，眼中似乎喊着泪水。只是目光伤感而坚定。
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也知道那样说了之后，自己才可能被眼前这位大修士真心当作弟子对待，从此以后能学习强大术法，能有他从旁指点。而且从心底来说，他觉得眼前的这位人品气度都很好，远胜于自己那三位被囚禁在牢狱深处的白水宗师父……不管怎么说，都会比现在轻松很多。
但他低下头平视着身前男人，沉默了下来。
沉默便是一种回答。
“很好。”
等了一会儿，简单的两个字轻轻传来，听不出什么情感波动。然后就看到那道身影负着手慢慢向前行去，走进厅内的一处侧门，消失不见。
庭院幽幽，庭前植有一棵榆树，椭圆的树叶子比他印象中要大一些，只有迎风一面微微泛黄，清风拂过，也会无声地摇动。他看着树荫下的一丛野菊怔怔发呆。
他没听到莫歧让他离开，所以打算等下去。
初秋的太阳依旧猛烈。
六师兄走过来欲言又止，而后又离开。
九师兄揉着眼睛走过去，又折回来想和他说话，被八师兄拉走。
冷白给他端来一碗水放在门口的石头上。
两道身影从庭院上一掠而过，迅速远去，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某个小女孩的叫声。
他知道最煎熬的不是自己，而是离开的那个高瘦中年。心想着自己既然什么也做不了，还不如受些罪，就当是坚持一把的代价。而且如今的身体比之以往好上太多，再也不会因为支持不住心神损耗而晕倒。
太阳渐渐失去威力的时候，莫歧从那道侧门走出来，看到他就丢过去一本书，只说了一句话：“赶紧滚去堆山，再加三丈。”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林思寻捡起那本书时，眼里像是进了沙子，低着头轻轻地，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说，“谢谢师父。”
******
在歧山宗门庆典过后的前一个月，伏牙山上众人依旧与往常一般，过着平静而刻苦的修行生活。师父师娘也去了伏牙周围的一座洞府闭关修炼，每天只能早晚看到，而六师兄则负责起山上一众宗门事宜。至于其他人，则都有课业，每天几乎只有早中晚吃饭时能见一面，也少了很多嘻嘻哈哈。
一个月后的某天，随着一道消息的不胫而走，这种平静的生活才算是被彻底的打乱了。
大泽古界降世！
那日里除了殿中那些人，外人并不知晓这个消息，所以初次听闻这个消息，几乎所有有条件前往的弟子都激动莫名。
那一天九大长老齐聚歧山，议论至深夜方回。
“是谁泄露的消息？”伏牙山的某个院落中，凤九衣看向站在空悬山崖上的莫歧问。
“原先我们也以为是门内出了岔子，那样情况还好处理些，但没想到啊，消息是从外边传进来的。”莫歧叹息一声。
“外边？”
“嗯，有弟子从宋国游历而回，他在宋国国都凤阳听说的，算算时间，比着我们歧山也晚知道不到哪里去。”莫歧沉默了一下，又说，“这样我们学宫势必会少很多名额，到时候你分分我分分的，也不知道我们伏牙一脉能剩下几个。”
“唉，早知道这样，当初掌门师兄将老十一塞给我的时候就该宁死也拒绝。弄的现在还没提个小小意见就被一群老家伙围攻。”
“得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看那时候你把孩子吓的。”凤九衣翻了个白眼说。
“哪能怪我？是他自己多想。不过年轻人磨练磨练心性还是挺好的。”莫歧撇撇嘴说。
“不过，你真的想让他学焚天刀？”凤九衣收住笑，认真地问。
“没办法，就那一本刀谱。”良久，崖上传来莫歧的一句话。
“也是”，凤九衣接过话沉思了一下，“不过真想不明白，祖师怎么会留下来一本从未听说有人练成的刀谱。”
“有人练成过。”莫歧转过身来，看向身后不远处的娇妻，“只是后来离开了这里。”
看着凤九衣面上的好奇之色，莫歧无奈开口，“我也是听掌门师兄说起过，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凤九衣只得作罢。
之后的日子便热闹了起来，毕竟大泽古界声名远扬，而且几乎就是为这些修为在先天境之间的年轻人所准备。虽然以往年惯例，歧山学宫的名额最多也就七十人，分散到各峰各院就更是稀少，但依旧无法扑灭这些人的“向往”之心。
伏牙山也不能免俗，时不时会有些其他长老的弟子越海而来，找林思寻的某位师兄“叙旧”或出游。日子热闹得很。
但林思寻却依旧按照自己的生活节奏修行锻炼。
不是他对大泽古界不感兴趣，以前在白水宗便听说过这个据说珍宝无数的小世界，只是那时的他与白水宗都没有参与这么一场盛事的资格与力量。而是他有很多的事情去做，在他看来这些事情才是眼前最重要的。
比如练刀。
他很早以前就开始练刀，在融合后的记忆中，是五岁那年冬天。
最初学习的便是刀门八法：扫劈拨削掠奈斩突。
而他手中的破刀，和那年从一位老人手中接过时一样，看上去有种走到末路的颓唐。
八年来，看了八本刀谱，其实学会的只是最基础的这八法。
他本以为这就是刀之道的全部，自己要做的就是向上走，但在翻开那本没有名字的刀谱之后，他才发觉自己看到的还不完整。
这感觉就像那日清晨他走出飞狐原，看到天地间第一缕光落在歧山山巅。
于是每日里，在做完所有课业之后，他就会来到瀑布之下，挥刀断水。
来到云雾弥漫处，抽刀裂云。
来到波涛汹涌处，提刀碎浪。
……
伏牙山第一场雪来的时候，林思寻正在进行第九百一十三次挥刀。看到雪花从灰茫茫的天空中簌簌而落，心头无端地明快了起来。
然而并没停下，这一式还少八十三次才能更换。
他不知道的是，紫海以北的万里沼泽早已漫天飞雪，连地上以往随处可见的水洼泽地，也都被酷寒积雪所遮掩。这处沼泽叫做苦泽，属于远古十九州的孟州。只是因为此地贫瘠苦寒，且自古以来神秘危险，所以历来罕有人至，即便屡屡兴兵侵略宋魏吴三国的北地泽人，也没有部落栖息于此。
这一日的午后某时，在雪原靠近北部边界的某处，却是突然走出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位年轻男子，身上披着一身狐裘，看上去面貌俊朗，在雪上似慢实快，不一会儿就走出了数里远，只听他嘴里轻轻嘀咕着什么，一个词隐隐约约消失在风里。
“魔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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