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寻敛起身上气息，所幸在白水宗时，那位至今想来颇有些神秘的大师父传给他过一套奇怪的运气法门，没什么攻击或防御性，倒是能让他掩盖住自身气息，这也是他后来被那三个老人哄进丛林历练时才发现的。现在看来，自然知道这是一种辅助功法。
他将身子退入黑暗中，静静地看向那一片树丛。
树丛中的兽吼只是响了两声便停了，随后就看到树丛晃动起来。他屏气凝神，将身子低了下来。
没多大会儿，只见那片树丛中走出一只三尺多高长有六尺的妖兽来，那妖兽皮毛雪白，走起路来不带一丝声响，颌下有一绺尺长灰毛，猛一看去就像一只山羊。林思寻刚一看到妖兽的头，就认了出来，这是二阶妖兽雪貘。但他并没有放松。
很显然，刚才那种兽吼并不是眼前的妖兽所能发出的。而且他听说过一个传闻，雪貘这种妖兽一般都与另一种妖兽一起出没，如果伏牙山上的这只雪貘也逃不脱那个传闻的话，他现在出去就会很危险。
雪貘在走出树丛后，似乎颇为畏惧刚才走出的地方，从天坑底部的雪地上向着林思寻旁边十余丈外的地方跑去。这时他才意识到，坑底原来不止一个山洞。
等声音消失，只剩下风雪声从头顶天坑外传来时，他轻轻地将手中见到的一块石头丢了出去，丢进那片树丛中。
声音不大，但坑底的特殊地形却造成了回音。没一会儿，那片树丛再次晃动起来，比之前雪貘的动静更大些。而从中走出的身影尚未出现在树丛外边，林思寻就缩回了头。
果然是它，三阶妖兽食铁兽。
过往的岁月里，他大多时候都是在丛林山岭中度过。从经脉恢复可以重新开始修炼的那天起，他就接受了后山三位老人所说的最严苛的试炼，不修练白水宗的什么功法，而是纯粹用试炼来磨砺自身。将近四年的丛林生活，他知道太多关于妖兽的事。也在这样的试炼中，磨练出一身的杀伐本领。所以才能在洗髓境，就杀死堪比先天境修士的三阶妖兽。
但并不意味着，他可以轻松杀死。尤其是于他而言并不熟悉的妖兽，他只能凭借丰富的经验找出弱点所在。而这样的过程往往九死一生。
很不巧，食铁兽就在他知道名字但不熟悉的妖兽名单中。
他从前就未见过食铁兽，只是在白水宗一些弟子的口中得知，在虎牢关以北的荒山中，这样的妖兽分布较多。原因不复杂，听名字就知道，那些荒山中一般都有矿脉存在。而这样一直食铁兽出现在伏牙山后山，那么很可能此地也存在着一个铁矿。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既然有铁矿，又有鼻子灵敏对金铁之气尤为敏感的雪貘在，它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刀感兴趣？或者说，那只雪貘怎么会无处寻找铁石，而是去打自己刀的主意？
这些想法在脑海中停留片刻便消失了去，那只食铁兽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一丈高的身子看上去极为敏捷，在四下里嗅来嗅去。最后抬起头来背对着林思寻的洞口，看向天井上方。轻轻吼了一声，然后回过头，想着林思寻的方向走来。
他的身体再次紧绷起来，却没有乱动。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旁边不远响起一阵窣窣声，似乎有山石落地。最后声音慢慢消失了。
再次丢出石头，用了更大的力气丢到山壁上，回声久久不绝。然而这次却没有丝毫响动，他等了一刻钟。然后手里握着木棍，走出了那处山洞。
他匍匐着身子前进，并没有再贴着墙壁，鬼知道坑底有多少洞口，万一有哪个妖兽刚好打着呵欠出洞拿自己就算是羊入虎口了。离着树丛有三十余丈的距离，雪地又能降低行走的声音，所以他的身形极快地纵跃着，跑到离他最近的低矮树丛中去。
在深呼吸了两下之后，气息再次平稳，他趴伏在落满雪的灌木树丛中一动不动。冬日的草木即便依旧浓密，却还是会露出许多缝隙，他趴在那里往食铁兽消失的方向看去，那同样是个山洞，不过看上去稍微大一些，洞口黑魆魆的，里面似乎传出一阵有节奏的呼噜声。再回头看向它出来的地方，在一片野树林后面，杂草丛生的岩壁下，一处光线明亮的洞口赫然在目。
在观察过四周后，他没有像以往一样依旧慢条斯理地匍匐前进，而是站起身来，在几乎没有什么遮掩的山林中迅捷地移动着。食铁兽很有可能在醒来之后进食，或者说那把破刀已经被吃了。虽然一直都觉得那把刀很硬，但他不敢拿刀去跟食铁兽的天赋本领比。
没过一会儿，他就站到了那处山洞前。
很寻常的山洞，只是不知为何，林思寻有种进入别人家大门的感觉。或许因为洞口两边的石头上似乎有些过于对称，，或许因为从门口看去，里面并不如他想象的巢穴那般杂乱。他没有犹豫多久，抬脚走了进去。
山洞里虽然没有灯火一类的东西，却并不觉得暗，而且这里很难得并不潮湿，反而有些干燥，他穿着厚棉袍往里走甚至觉得有一点温暖。没有走多久，就看到一处类似大厅的巨大空间，那处空间的空地上堆着一大堆看上去黑乎乎的东西，就在那堆东西最上面，一把刀胡乱地丢在那里，散发出暗淡的光。林思寻心头一喜，走了过去。
而走出过道才看清，在这堆东西另一边，是一小堆颗粒更小且散发着难闻气味的东西。林思寻一愣就明白了。
那便是食铁兽的消化产物，墨铁。
他丝毫不厌恶这些散发着恶臭的小石头一般大小的颗粒物。先把破刀捡过来，看了看，还是和以前一样表面暗淡，上面似乎有很顽固的铁锈，林思寻以前也不知道用磨刀石磨过多少次，从没见刀身上那片暗灰色的痕迹变淡过半点。看过刀，接着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在那堆墨铁前蹲下身子，完全不顾那股气味，手指拈起其中一颗放在眼前。
虽然光线暗，但他还是能看出一点幽光来，手指用力捏，手中的那块墨铁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甚至似乎有些反弹。林思寻蹲在地上无声地笑了。
墨铁在修行界其实算是一种灵材，因为它具有很好的韧性和硬度，还不排斥灵力的流动，所以一般都用来炼器。而这么一小堆墨铁，大概能值上一瓶子补元丹。而补元丹对他而言，已经算是比较昂贵的宝物了。
想想那只食铁兽不会太早醒来，不过安全起见，他只是用外衣做成一个简易包裹，然后将那堆墨铁的大约三分之一装了进去，随后拎起包裹，向外走去。反正这山洞以后又不是不能再来，下次可以喊着冷白一起来，他不是总是说自己缺少试炼对象吗……
胡思乱想着小心翼翼来到洞口，往外面看了看，依旧和进来时一样。而从这处洞口看出去，他才发现自己从山林过来的那处山洞旁边，整整有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山洞。
肩上沉甸甸的墨铁有些影响到他的步伐，走过一棵树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树梢，树梢上的积雪轻轻地落了下来。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只是全神贯注看着前方。那片小树丛的边缘依旧被冰雪所覆盖着，他趴在地上，安静地观察着四周。
不知何时起，头顶上的缺口处不再往下飘雪。
而某处之前传来呼噜声的洞穴也变得寂静下来。
林思寻的鼻尖上渗出了汗，他轻轻地，轻轻地将肩上的包裹放在地上。然后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向那个熟悉的山洞口。
三十余丈的距离，这时在他眼中无比漫长。
他向前的身体猛地停住。
因为就在他跨出那片低矮树丛的时候，坑底那些大大小小的洞穴里都传出了低声的嘶吼，而后很快，一只只妖兽走了出来。而挡在他正对面的，就是那只场间最为凶厉的食铁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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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靠近紫海北岸的千里湖面上，此刻已经不再完全是黑色的水，水面上结了厚厚的冰，虽然没有多厚，也没有连接在一起，但看上去至少能站人。
午时这会儿，风雪骤停，水面的冰块上就站着两个人。
一个人一袭白色长袍，看上去浑然一翩翩浊世佳公子，笑容温和，让人一见就生好感。而另一位看上去小一些，虽然相貌也俊朗出尘，但却透出一股冷意。
这两人自然便是姜白石与西门卓然。
“话说你回来这两天，有没有去看宗平师弟？”
“比完再说。”
“幽絮呢？”
“比完再说！”
“那……”
西门卓然懒得再废话，伸手一指，身前流光便绕着他旋转起来，而他的身形很快就被剑影覆盖住了，只有声音从中清晰传出：
“我在南蛮观兽潮时，不知为何想起我飞雪峰一式很基础的剑招，忽的发现简单之中似乎别有天地，思索三年，悟得了一式。这一式你也认得，叫扫落叶，望师兄赐教。”
说话时，天际有云经过，话落时，云朵落入剑影。
姜白石这时才收起玩笑神色，全神贯注地看向对面不远处，那旋转飞快却没有一丝一毫风的气息的剑影龙卷。他似乎已经忘了去应对，只是手下意识地轻轻一抬，一柄火红仙剑赤光大作，悬于一旁，安静不动。
剑影继续旋转，没有云的天空莫名其妙飘起了雪，水面上的冰块也慢慢加速，围着那团剑影打转，而且距离越来越近。就像水上陡然间多了一个缺口。
姜白石站在浮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等着。
他在等雪停下，等水面平静。虽然看起来可能性很小，但他却隐约有所感应。
而站在剑影之中的西门卓然，脸色却苍白如雪。他的身体已经有些抖动，但伸向前方并起的双指却依旧稳定异常。
某个时刻，雪终于停了，而之前看不清形体的墨色流光也慢了下来，显露出剑影，像鱼一样慢慢游动起来。
这时，姜白石抬起了手，那柄火红仙剑升空而起，直直刺向云空。
而对面的流光终于在西门身前停了下来。
停了有一瞬，或者更短，它的剑尖居然泛起翠绿的光。
然后那把剑就消失了，在两人的一边海上，陡然间陷下去很大一块水面。像是下面漏了一个洞，更像是上面压了一座山。
而后那片凹陷下去的水面极速地扫过来，扫向闭上眼睛的姜白石。
西门卓然觉得自己似乎产生了错觉。
好像时间变慢了一半，海面上的疾风变得和缓，自己的剑虽然和之前一样快，但距离好像拉长了。就在那时，他听到两个字：
“火鬼。”
那是姜白石仙剑的名字。
就在那两个字后，一切恢复正常，除了之前飞上云端不见的那把火鬼。
赤色仙剑如流星般从天空稍微倾斜着落下，不过霎那间便出现在了流光之前。
一声巨响猛然在海面上响起，瞬而一道赤红剑影冲破爆开的水团，余势不衰地飞向西门卓然。
等水面静下来，西门卓然沉默着收起刚从水中飞出的流光。
“这一式叫什么？”
“流星。”姜白石也收回了仙剑，眼睛看向雾茫茫的北方，轻轻地说，“三年前，我在白鲤泽看到过一场白日流星。”
“白鲤泽？”西门有些疑惑。
“嗯，孟州北边的一个地方，如果不出意外，下次出山我们会一同前往那边。”姜白石难得有些严肃。
“为什么？你一个人不够？”
“魔门，回归了。”姜白石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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