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随着脚步声一齐过来。
甄荣失色道:【不好,全来了,这怎么办……】
张富笑道:【无妨。听声音,这两个小子已全都醉了,绝对认不出你……何况,以我之易容,那老鼠就算未醉,也是认不出你的。】
甄荣道:【但是……你赶快睡上床。】
她冲过去,抱起张富,【砰】的抛在床上,拉起床上棉被,没头没脸地将他全身都盖住了。
这时,王商已在门外大声道:【刘兄,刘公子,小弟王商,特来拜访。】
甘宁和王商果然全都醉了。
刘新被人请去后,甘宁又拉着王商喝了三杯。雷铜说他欺负人,便又拉着他喝了九杯。
这九杯下去,甘宁也差不多了,于是拿着酒壶,四处敬酒──已有六分酒意时,喝酒当真比喝水还容易。
此刻,甄荣一开门,便嗅到一股扑鼻的酒气。
她皱了皱眉,甘宁已拖着王商撞了进来。
甄荣瞧他果然已醉得神智迷糊,心头暗暗欢喜,口中却道:【这位兄台贵姓大名?有何见教?】
王商舌头也大了,嘻嘻笑道:【他……就是鼎鼎大名的甘宁。】
甘宁笑道:【不错,甘宁……叽叽……叽叽,老鼠,一只大老鼠……哈哈,哈哈。】
甄荣忍住笑道:【哦,原来是猫兄,久仰,久仰。】
甘宁道:【我这只老鼠,此番前来,乃是要为王兄作媒的……】伸手【吧】的一拍王商肩头,大笑接道:【既然来了,还害什么臊,说呀。】
王商垂下头,嘻嘻笑道:【我……这……咳咳……】
甘宁大笑道:【好,他不说,我来替他说……这小子自从见了令侄女后,便神魂颠倒,定要央我前来为他说媒……哈哈,说媒,妙极妙极。】
王商红着脸笑道:【不是……不是我,是他自告奋勇,定要拉着我来的。】
甘宁故意作色道:【好好,原来是我定要拉你来的,原来你自己并不愿意。既是如此,我又何苦多事……】抱了抱拳,道:【再见。】竟似真的要走了。
但他身子还未转,已被王商一把拉住。
甘宁道:【咦?奇怪,怎的你又拉起我来了?】
王商嘻嘻笑道:【熊兄,小弟……小弟……】
甘宁道:【到底是熊兄在拉小弟,还是小弟在拉熊兄?】
王商道:【是……是小弟……】
甘宁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弟,总算说出老实话了。既是如此,我这熊兄也就饶你这一遭。】向甄荣抱了抱拳,又道:【却不知我这媒人可当得成么?】
甄荣一只手摸着下巴,故意迟疑道:【这……】
她不过才迟疑了一眨眼的功夫,王商却已着急起来,连声道:【小子虽不聪明,却也不笨,身家倒也清白,人品也颇不差,而且规规矩矩,从无什么不良嗜好……】
甘宁大笑道:【这些话本该是媒人替你说的,你怎的却自吹自擂起来。】
王商着急道:【但……但这全是真的。】
甘宁道:【你自吹自擂,真的也变作假的了。】
王商急得涨红了脸,道:【我要你来帮忙的,你怎的拆起台来,你……你……你……】
甄荣瞧得早已几乎笑断肚肠了。
她暗笑忖道:【这样的媒人固然少见,这样来求亲的准女婿可更是天下少有。我若真有个侄女,会嫁给这样求亲的才怪。】
甘宁已大声道:【好,好,莫要吵了,听我来说。】
只见他一拍胸膛,道:【我姓熊,名老鼠,打架从来不会输,喝酒从来不会倒,坏毛病不多,书读得不少,这样的男儿,天下哪里找?】
王商着急道:【你……你……你究竟是在替我作媒,还是替你作媒?】
甘宁道:【是替你。】
王商道:【既是替我作媒,你为何却为自己吹嘘起来,唉……我寻得你这样的媒人,当真是倒了穷楣了。】
甘宁正色道:【这个你又不懂了。我既替你作媒,自然要先为自己介绍介绍。作媒的若是低三下四之人,这个媒又如何作得成?】
王商怔了半晌,讷讷道:【这……这倒也是道理。】
甘宁道:【这道理既不错,你便在一旁听着……】
甄荣突然道:【好。】
甘宁大笑道:【兄台已答应了么?】
甄荣道:【我答应了,我侄女嫁给你。】
甘宁也不禁怔了怔,道:【嫁……嫁给我?】
王商更吃惊道:【嫁给他?我又如何?】
甄荣故意板着脸道:【他这样的男人既是天下少有,我侄女不嫁他嫁给谁!】
甘宁摸着头,苦笑道:【这……这……】
王商顿着脚,长叹道:【这……这怎么办,这怎么办……甘宁,你……你……】
甄荣再也忍不住,笑得弯下了腰去。
甘宁道:【好,算是我吹牛的,你们再听我说……甘宁,虽不差,王家儿郎更是佳,甘宁只不过配替他搓搓脚板丫。】
甄荣笑得喘不过气来,吃吃道:【原来他比你更强。】
甘宁道:【是,是,他比我强得多了,你侄女还是嫁给他吧。】
甄荣故意又迟疑半晌,缓缓道:【好,就嫁给他吧。】
她话未说完,甘宁已欢喜得跳了起来。
王商却呆站在那里,竟已开心得痴了。
甘宁【吧】的一拍他肩头,道:【喂,你不高兴么?】
王商道:【我不高兴……我不高兴……】
突然跳了起来,凌空翻了个筋斗,大笑大嚷着冲了出去,一眨眼,他又大笑大嚷着冲了回来,手里已多了一坛酒。
甘宁拍掌道:【好,好小子,谢媒酒居然已拿来了。】
甄荣笑道:【这谢媒酒自是少不得的。】
找了两只茶碗,道:【待小弟先敬媒人。】
王商道:【我先来。】
甄荣眼睛一瞪,道:【你莫非已忘了我是谁?】
王商一怔,道:【你……你是……】
甘宁已拍掌大笑道:【对,你莫忘了,他此刻已是你未来的叔叔,你怎可与他争先。】
王商反手就给了自己一耳光,笑道:【是,是,小侄错了,叔叔先请。】
甄荣笑道:【这才像话。】
于是替甘宁倒了满满一杯,却只为自己倒了小半杯,道:【请。】
甘宁眼睛早已花了,别人倒的酒是多是少,他已完全瞧不见,举起杯,一仰脖子就喝了下去。
此刻摆在他面前的就算是尿,他也一样喝得下去。
甄荣一杯杯的倒,他一杯杯的喝……
突然,甘宁大叫道:【好家伙……你们是谁……刘新在哪里……谁说刘新比我强……甘宁天下第一,喝酒……喝酒……】
【噗通】一个筋斗翻在地上,不会动了。
甄荣唤道:【甘兄……甘宁……】
甘宁动也不动。甄荣伸出手,在甘宁眼前晃了晃。甘宁眼睛怎么会睁开!
甄荣哧哧笑道:【醉了……这只老鼠真的醉了。】
转脸一瞧,王商却已伏在桌子上睡着。
甄荣皱了皱眉,转了转眼珠,将桌子上那壶冷茶提了起来,一倒,冷茶成了一条线,全都灌进王商脖子里。
王商先是伸手摸了摸脖子,然后又缩了缩肩头,最后,终于【哎哟】大叫一声,整个人跳了起来。
甄荣笑嘻嘻道:【你醒了么?】
王商在甜梦中被人一壶冷水倒下,那滋味自然不好受,他本已有些怒发冲冠的模样,像是立刻就要动手。
但等他瞧见倒他冷水的,原来是他【未来的叔叔】,他满腹火气,哪里还有一星半点发作得出。
他本要伸出来打人的手,此刻也变作向人打恭作揖了,他本来板起的脸,此刻只有苦笑,道:【失礼失礼,小弟不想竟睡着了……】
甄荣却板起脸,道:【小弟?】
王商道:【哦,不是小弟,是……是小侄。】
甄荣这才展颜一笑,道:【这就对了……贤侄酒可醒了些么?】
王商笑道:【小侄根本未醉……】
甄荣笑道:【就算醉了,这壶冷水,想必也可让你清醒清醒。】
王商道:【是……是……】
又摸了摸脖子,当真全身都不是滋味──他此刻酒意当真已有些醒了,垂下头,讷讷道:【时候已不早,小侄也不便再多打扰。】
甄荣道:【你要走?】
王商道:【小侄这就告辞,明日……明日小侄再和这位熊兄前来拜见……】
他逡巡了半晌,终于鼓足勇气道:【关于行聘下礼之事,小侄但凭吩咐。】
甄荣突然冷冷一笑,道:【行聘下礼,这……只怕还无如此容易。】
王商大惊失色,道:【方……方才不是已说定了。】
甄荣道:【凡是要做我家女婿的人,却要先为我家……也是为江湖做几件事,我瞧他能力若是不差,才能将侄女放心交给他。】
王商道:【如此……便请吩咐。】
甄荣道:【明日农家大会,定在何时?】
王商道:【日落后,晚饭前。】
甄荣道:【嗯……你若能在正午之前,将一件重要的消息,传布出去……还要使得参与此会之人,大都知道,那么你这人才可算有点用处。】
王商道:【这个容易,只是……却不知是何消息。】
甄荣道:【我方才在酒楼上突然走了,你可知是何缘故?】
王商道:【这……是因为另一刘……】
甄荣道:【不错,只因另一刘新乃是个大大的恶人,‘农家长老’就全都是被他害死的……这厮做出了此等大奸大恶的事,咱们怎能不让别人知道?】
王商耸然动容,失色道:【这……这是真的?】
甄荣道:【你不信?】
王商呆了半晌,道:【这……这事委实太过惊人,于江湖中影响也委实太大……小侄在未得着真实证据前,委实不敢胡乱说出去。】
甄荣暗暗点头,心中忖道:【武林世家出来的子弟,果然不敢胡作非为。】但面上她却作出大怒之色,喝道:【你不信我的话?难道那刘新……】
王商亢声道:【小侄与那刘新虽无关系,但总也不能胡乱以如此重大的罪名,加在他身上,此点你老人家必须原谅。】
甄荣冷笑道:【不想你居然还为他说话!你可知道,你的兄长王累为何失踪?你可知道他是被什么人下毒的?】
王商面色惨变,道:【家兄已……已中毒……难道是……是那刘新?】
甄荣道:【就是他。】
王商【噗】的坐倒在椅上,嘶声道:【这……这事我也不能轻信。】
甄荣道:【好,你不信,我不妨从头告诉你,你兄长与吕凯等人,一起去到江州,那一日到了……】
当下她便将王累如何入了古墓,如何中伏被擒,又如何被人救出,如何到了洛阳,刘新如何将他们自那王夫人手中要出,如何令他们去到【侠客庄】,他们又如何一人【侠客庄】便毒发身死……这些事全说了出来。
她口才本不坏,这些事也本就是真的,一个口才不坏的人叙说件真实的故事,那自然是传神已极。
王商只听得身子发抖,手足冰冷,酒早已全醒了。
甄荣悠悠道:【你是个聪明人,我这些话说的是真是假,你总该听得出。】
王商颤声道:【我……我好恨。】
甄荣道:【如今,你还要帮刘新说话么?】
王商突然疯了似的跳起来,就要往门外冲。
甄荣一把拉住了他的衣服,道:【干什么。】
王商道:【报仇,报仇……我要去找刘新……】
甄荣冷冷截口道:【你要找刘新去送死么?】
王商嘶声道:【父兄之仇,不共戴天,我……我拼命也要……也要去找他。】
甄荣叹了口气,道:【傻孩子,凭你这样的武功,大概不用三招,刘新就可要你的命。你这样去拼命,岂非死得冤枉。】
王商道:【但……我……我是非去不可。】
甄荣眨了眨眼睛,道:【你家里共有几个孩子?】
王商道:【就只我兄弟两人,所以我更要……】
甄荣冷笑截口道:【你哥哥已死在他手上,如今你再去送死,那可正是中了刘新的意了。王家堡从此绝了后,还有谁找他去报仇?】
王商怔了怔,【噗】的又坐倒,仰天叹道:【我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甄荣道:【报仇的法子多得很,只有最笨的人,才会去自己拼命……只要你肯听我的话,我包你可以报仇。】
王商垂着头,又呆了半晌,喃喃道:【我此刻实已全无主意,我……我听你的话……】
甄荣道:【好,你这就该去将刘新所做的那些恶毒之事,去告诉农家弟子,去告诉武林群雄,那么,就自然会有人助你复仇了。】
王商咬牙道:【好,我……】
甄荣截口道:【但你却要悄悄的说,切莫让刘新知道,否则……唉,你想说的话,只怕永远也莫想说出了。】
王商道:【我省得,我……我这就去了。】
再次跳了起来,冲出门去。
这次,甄荣却不再拉他了。
她只是静静地瞧着他,目中充满了得意的微笑。
甄荣拉开棉被,张富仍蜷曲在那里,动也未动,只是目光中也充满了甄荣那种得意的微笑。
他甚至比甄荣还要得意。
甄荣道:【你听见了么?怎样?】
张富笑道:【好,好极了。】
甄荣道:【哼!你如今总算知道我不是好惹的人了吧?】
张富道:【我不但知道,还知道了一些别的。】
甄荣道:【你知道了些什么?】
张富笑道:【我如今才知道这些初出茅庐的世家子弟,看来虽然都满聪明的,其实一个个却都是呆子,要骗他们,委实比骗只狗还容易。】
他叹了口气,接道:【以前,我总是将你瞧得太嫩,太容易上当,哪知江湖中竟还有比你更嫩的角色,如今你居然也可以骗人了。】
甄荣冷笑道:【如今,任何人都休想再能骗得到我。】
张富道:【自然自然,如今还有谁敢骗你。】
甄荣虽然想装得满不在乎,但那得意的神色,却不由自主从眼睛里流露出来──眼睛,是不大会骗人的。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这咳嗽自然也是装出来的。她又抬起手,拢了拢头发,微微笑道:【你还知道什么?】
张富道:【我还知道,一个女孩子,老是装作男人,无论她装得多像,但总还是有一些女子的动作,在不经意中流露出来。】
甄荣瞪眼道:【难道我也流露出女孩子的动作了?】
张富笑道:【偶尔有的。】
甄荣道:【你倒说说看。】
张富道:【譬如……你方才伸手拢头发,就十足是女孩子的动作。还有你方才去拉那姓王的,不去拉他手臂,而去拉他的衣服。】
甄荣呆了呆,忍不住点头道:【你这双鬼眼睛,倒是什么都瞧见了……你再说说,你还知道什么?】
张富道:【我如今也知道,若被一个女子爱上,当真可怕得很。】
甄荣道:【有人爱,总是好事,有什么可怕?】
张富笑道:【男子有女子垂青,自是祖上积德,但那女子之‘爱’若是变成‘恨’时,那可是他祖上缺了德了。】
甄荣想说什么,却又默然。
张富接着道:【常言道,爱之越深,恨之越切。爱之深时,恨不得将两人揉碎,合成一个;恨之切时,却又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锉骨扬灰。】
甄荣终于叹了口气,道:【不错,女子若是恨上一人,那当真有些可怕,但……但你若能要她只爱你,不恨你,那又有何可怕?】
张富道:【这话也不错。怎奈女子爱恨之间的距离,却太短了些,何况……】
甄荣道:【何况怎样?】
张富大笑道:【何况女子恨你时,固是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恨不得吃你的肉;女子爱你时,也是恨不得揉碎你,关住你,吃你的肉。这两种情况可都不好受。能让女子既不恨你,也不爱你,那才是聪明的男子。】
甄荣恨声道:【笑,你笑什么?你重伤未愈,小心笑断了气。】
张富果然已笑得咳嗽起来,道:【我……咳……我……】
甄荣道:【你也莫要得意。刘新虽不好受,你也没有什么好受的。我虽然永远不会爱上你,但却也恨你入骨,也是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她一面骂,一面站起身来,脚下果然碰着件东西,却是甘宁──甘宁躺在地上,真是烂醉如【泥】。
张富目光转动,突然又道:【你准备将这老鼠如何处置?】
甄荣道:【这只醉老鼠……哼!】
张富道:【明日他醒来,必定想到与王商同来之事,王商说不定已告诉他你也叫刘新,那么,他必定可猜出要害刘新的人就是你,所以……】
甄荣又瞪起眼睛,道:【所以怎样?】
张富缓缓道:【为了永绝后患,便应该让他永远莫要醒来才好。】
甄荣突然大喝道:【放屁!你这坏种,竟想借我的手,将跟你作对的人全都杀死,你……你这简直是在作梦。】
张富叹道:【你不杀他,总要后悔的。】
甄荣道:【他来时已醉得差不多了,此刻我将他抬出去,随便往哪里一抛,明日他醒来时,又怎会记得今日之事?】
张富苦笑道:【你要这么作,我又有什么法子?】
甄荣冷笑道:【你自然没法子。】
俯身搀起甘宁,甘宁却又向地上滑了下去。
甄荣恨恨道:【死老鼠,醉老鼠。】
嘴里骂着,手里却掏出了丝帕,擦了擦甘宁嘴角流出的口水,然后用力抱起了他,走向门外。
但走了两步,突又回身,向张富冷笑道:【你莫想动糊涂心思,好好睡吧。】
伸出手,点了张富两处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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