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陈宁和朱小迪,算是真的结束了。
他如期地和钱娟结婚了,婚礼很热闹。
而这天,在外面租了房子的小迪,去了离住处不远的地方,买下一只八哥,给八哥剪了舌头后,花了一天的时间,教会这只八哥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就是:“小迪回来了,小迪回来了,小迪回来了!”
每次听到八哥在笼子里叫喊着这句话,她都会想,真好,自己还是被人惦记着,尽管它只是一只鸟。
“没有我,你会死!”给它喂食的时候,她忍悲含泪地笑:“终于有‘人’觉得我很重要了!”
然后她问八哥,“你喜欢我么?”
八哥不会说话。她隔着笼子的栅栏问它,“喜欢吗?”
八哥却只会说:“小迪回来了,小迪回来了!”
她觉得自己很可悲,可悲到同一只八哥说话。切割着案板上的鱼时,她突然感到了一阵恶心。
一个月后,蜜月旅行归来的某位朋友突然给陈宁打电话。
“你最好做好思想准备!”
陈宁郁闷了,“什么思想准备?”
那人说:“我老婆碰到你前妻了,在哪里你知道么?”
“哪儿?”
“妇产科!”
翌日,妇幼医院——
铺着大理石的大厅那边,电梯间里,闪着金属光的电梯门边,有一群等着电梯里的人。
当朱小迪出现在这里时,突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惊讶地抬起头来,就看到守在那里等她的陈宁。
他好像等好久了,看到她时,急步走了过来。
她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
她不解地看着他:“等我干什么?”
“听说你怀孕了!”
她“哦”了一下,好像了然了:“上次在这里碰到一对夫妇,很像你的朋友,我也没细看,只觉得像,现在想想……是他们对你说的吧?”
他也不答她,只是问,“你又怀上了?”
他说完,就盯着她的肚子看,那还很平,才两个多月而已。
“哦,是啊,我又有了!”
“我们都离婚了!”他皱紧了眉头。
“我们都离婚了,你怎么知道这孩子是你的?”她倒是反问一句。
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至始至终只有我一个男人,这一点我还需要怀疑吗?”
她微微一笑,笑得有些轻讽,笑过之后,微微侧过头去,轻叹的同时,有些自言自语:“你可真够了解我的。”而后,脑袋又转了过来,注视着陈宁:“是的,是你的。我是来做产检的!”
他焦躁起来,“我们都离婚了——!”
她平静地答,“我知道啊!”
“既然都知道,你怎么还要生?”
她微微一笑。“无聊呗,生个人下来,陪陪我!”
这话说得……好像若干年前,她怀上惜惜的时候。
她笑得没有怨意,没有恨意,只是淡淡的,很是恬然。
他却莫名其妙的愤怒,猛然紧拉着她的手,并不放开。
“你不是十六岁的小姑娘了,你怎么还在说这些不经大脑的风凉话?”他再紧手一扯,好像想就此扯出她的理智。电梯正好来了,“丁”地一响,金属色的大门就此向两边打开。
在别人的异样目光里,他拉着她的手,进了电梯。到了三楼后,他又紧紧的拉住了她的手,将她从停稳开门的电梯里拉了出来。
她挣不开他,她有些慌了!
“陈宁,你要干什么?”
他毫不留情的说:“把他做掉,我现在陪你!”
她陡然间停住了挣扎。脚步一停,他一扯,她便失去平衡,一下子摔坐到了地上。”
陪你!?
他刚刚说了“陪你”。
她真正需要他的时候,他从来没有“陪”过!
为什么……现在他会有时间陪她,让她感到如此奢侈。她是不是要冲着他跪下,感激他的大恩大德啊?
她痛苦的皱起了眉头,用手按住了肚子。
“你怎么了?”
在他的询问下,她紧蹙的眉头渐渐的展开了。展开后,她垂眸看着自己的肚子。
她拉了他的手,让他的掌心熨上她的肚子。
触到她的小腹,染上她的体温时,他的手像触到静电般微微的颤了一下。
她怀着惜惜时,他根本没碰过她的肚子。现在陡然一碰,他好像被虫子蛰了一下,赶忙收回手来。
小迪拿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手按在了肚子上。
“我怀惜惜的时候,他还没这个待遇呢!”她居然笑了。
“你有没有觉得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啊?从无到有,从一个小小的细胞,一点一点长成胚胎,直到瓜熟缔落?……然后,就从这么一点,长到这到一点,一点,再一点,二十年后,抱在怀里的小不点,会比你还高大……”
她比起了手,一点一点地比着孩子的高度。
“他……现在,三个月了!”
“……”
执着他的掌,她有些哽咽,却还是坚持保持温暖的笑。
她尽力的去笑,尽力的让自己的面目表情放柔,她轻轻的说:
“B超里已看得见他的轮廓。好坏也是一条命了,我想留着,好坏也有个人挂念挂念,惜惜你带着,我常见他的话,你未来的老婆肯定不高兴。所以……这孩子我想留着,虽然这事儿你现在做不了主了,我执意要生,你也管不了,可是,你既然知道了,我还是跟你说一下。”
她到现在还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跟他闹的离婚,她的记忆是一段一段消失的,她甚至忘记自己曾经回过老家,曾经去过黄山,曾经想从那山顶跳下去。她甚至根本不记得自己病了,连药都没有吃。
知道自己又怀了宝宝后,她没有再受过剌激,为了宝宝,她也保持了良好的心态。
医学界无法解释精神的力量,无法解释起死复生的神奇,但是她确实是因为心态良好,不再受剌激,而找了一处地方,安静地养胎,暂时没有忘记任何事情。
她太孤独了,连个交心的朋友都没有,连老公都被人抢走了,唯有这个孩子,可以成为她活下去的信念了。
他出现了,他开口让她打掉这个孩子,好像她做了一件不可原谅的事情。
她什么都没有了,她就想要个孩子。
他不要就算了,她又没赖给他,他凭什么让她不要啊?他们又不是夫妻了,管她干什么啊? 该管的时候,他上哪里了?现在充当什么太平洋的警察啊!!
尖锐的痛让人窒息得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只是噙了眼泪,看着陈宁的脸。看了一会儿,她站起了身来。
“小迪!”
妇科的医生从值班室里出来了,她看到走道上的小迪。小迪来过好几次,所以她认得。
离近的时候,她笑着叫着小迪的名字,看着小迪拿着陈宁的手,就像长辈一样和蔼可亲,眼睛上下打量了陈宁,笑着对小迪说,这是你的老公吗?又像长辈一样数落陈宁,说你啊你,总是忙着出差从来不陪老婆啊?每一次都是小迪一个人,你也不晓得心疼一下?小迪的反应很强烈啊,老是吐,你得多陪在身边才是啊。唉,现在当老公的人哦,都要当爸爸了,还不晓得体贴自己的枕边人。
他有些尴尬,甚至有些无地自容。
小迪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她笑着摇了摇脑袋,说,李医生,您看走眼了。他只是我的一位朋友。我的老公……
她说着,又不由自主的笑了一下,笑得很甜蜜的样子。不去注视陈宁的不自在和窘迫,只是甜蜜的笑着说,他很宠我,也很疼我,只是太忙了。
“再忙也不能不管你啊!”
“那是因为……”她说着,就展开了大大的笑颜,打趣说,现在的孩子可不好养,我老公现在是在辛苦的赚奶粉钱养家呢。
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小迪说,哦,这位就是我老公的朋友,老公出差,还不忘让他朋友来看看我。想到他这么关心我宠我,就觉得很幸福呢。
说着,她就转过脸来。冲着陈宁笑着说:“陈老板,谢谢你,请你告诉我老公,我很好,孩子也很健康,我们会一直很好。不要常把我们放在心上。即使他不在身边,我也能好好的将孩子养大。这一点,尽管放心……”
她的眼底在泪光在闪,晶莹的滚动着,可是她就是能够制止它们从眼底流淌下来。
真的疼过和宠过吗?
为什么他就是想不起来,怎么一扯到这个字眼,就让人顿时惭愧呢?
心口好像压上千吨石板,好像碎成肉泥,都还能感到非比寻常的痛楚。
她的笑容像无形的摧心掌狠狠的摧击着他的心脏。
这比狠狠的给他一耳光,更让人痛苦。
小迪笑得幸福和甜蜜,说起老公时,好像连笑容都带着温暖和甜意。她的演技太高明,不知情的人都不知道她其实是在演戏,也没有人去看到陈宁的手在身侧拳了起来。
紧紧的攥住。
突然有强烈的酸意泛了上来,突然想哭,他转过了脸,眨了眨眼,将想要涌出来的液体咬着牙齿从眼底逼了回去。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想的,只知道下一秒,他迈大步子,与她错身而过,奔进了安全梯,连电梯都不等。
他离开的那一刹那,她的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一滴再加一滴,辛酸,苦涩。但马上又睁大眼睛,盯着头顶的头花板看了一个来回,低首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出来的时候紧抿了唇,把眼泪收住。双手按住了肚子,幽然一笑,“好了,宝贝,我们进去做体检喽!”
*** ***
小迪做产检,医生却边给她做B超检查的时候,边说,是个健康的小家伙。
小迪仰躺着,捋着衣服,露着肚子,斜了眼睛去看屏幕上的黑乎乎的小胚胎。可是,那图像比毕家索还抽象。再抽象一点,就像像地底断层扫描图。
——怎么看都不像胎儿。
“医生,他是男的还是女的呢?”她忍不住问。
医生笑道:“这么小,看不出来啊,就算看出来了,我们也不能告诉你的。”
医生要是说了,那些重男轻女的人,会把女娃娃打掉,自从某年人口调查显示男女比例严重失衡起,医院就禁止医生私下告之孕妇胎儿的性别。
小迪叹了一口气:“真希望是个健康的小男孩!”
医生笑道:“怎么了?重男轻女了?”
小迪笑着摇了摇脑袋,“哪里呢,男的女的,不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吗?”
医生只是笑而不已,说场面话的人她见多了,说不在意是男是女的准爸爸也多,但真生下女娃娃和生下男娃娃的表情,还是天差地别的。总有些个是暗自神伤一小会儿,强打笑脸说不在意。
小迪这样说,医生也只当她在说场面话,而她却看向了白色的天花板,幽幽叹气道:“说是都喜欢,可我还是想生男孩子。”
坐在操作台边的医生微扯了嘴角,笑得有些讽剌,似乎有“果然如此”的味道。心里还有些轻视她,她自己都是女的呢,凭什么瞧不起自己的性别啊?
小迪的手抚在了腹侧,暗自思忖着: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呢?我还是希望你是个男孩子。因为这样的话,就不用经历初潮,不会痛经,不会担心出去被人哄被人骗,也不用担心早恋会吃男朋友的亏。不用担心会同什么人同居,也不用出嫁的时候,舍不得地大哭,不用担心婚姻不幸福,不用担心你怀上自己孩子后,又惊又喜又担心,也不用担心你以后得妇科病,更不会替你担心你年老色衰的时候,老公会在外面有外遇。不用告诉你女孩子遇到心仪的对像时,就是惶然不安的开始。不用在你叛逆期时,苦口婆心地拦着你,不许情窦初开的小子来引诱你,最终被你反感,让你讨厌,让你觉得这个妈落伍唠叨加更年期提前。不会因为看到男生写给你的小纸条而紧张,也不会看到你手机里的短信,让你大哭大喊说我不尊重你的**权。不会因为你害怕我看到你的日记而设置秘码,不会在电脑里,所有的文件博客都设置访问权限,让我觉得我的女儿越大越疏离而伤心。不用不知如何开口跟你谈两性之事时,你口里说我知道了,心里却在想,真老土,还当我是小孩子呢?还当我初吻还在呢?还当我不知道男人和女人脱光衣服,应该该什么呐?我连**都知道,还跟我讲这些,还真当现在的女生都是古代来的呀?还真当现在的女生在结了婚后,才跟老公上床啊?
我怕我可能没有办法用词妥当地告诉你。男人收获女孩子的初夜,使她孕期阵痛分娩,整个过程,他们不用承受一分一毫的痛楚。轻易到手的他可能会因为喜新厌旧,如果没有人开导你,你的心态会扭曲,没有人会同情你,**放荡的帽子会扣给你,你即使再坚强,再想忘记过去重新开始,还是抹不去心理的阴影。
我不能不担心,因为我所看到的,就是男人越来越不懂得什么叫责任,而女人越来越多的承担了不属于她的压力。
我怕我危言耸听,你全盘接纳过度保护自己,错失很多应该经历的东西。变得古怪,孤僻,过于防备,紧张兮兮。
我没有把握掌握教好你的尺度。教一个女孩子,比教一个男孩子难太多。太宠了,太依了,怕不知道好歹,贪得无厌。再爱你的男人,也会因为你的性格而离开你,毕竟,没有男人娶一个女人,是为了当女王一样伺候。除非你实在貌美,家世实在显赫,他娶你,只是为了显摆与利益。但总有一天,你会老,世界上总有一个词叫盛极必衰。
又不想让你太骄纵,什么都限制你,又怕你极度渴望什么,被一点温暖就感动,让一根棒棒糖就骗走。怕你有一点阳光就灿烂,有些你觉得很重要的细节,其实只是男人无聊中的小暧昧。
我不知道该怎样养好女儿,我不大有自信掌握。
我啊!
我还是……情愿自己的孩子伤害别人的孩子后诚心弥补加道歉,也不想别人伤害自己的孩子后,得到不痛不痒的对不起。
我很自私是么?
呵呵!
没办法啊!
人……其实都挺自私的!
特别是母亲。
*** ***
小迪做完产检,从医院里出来,陈宁从大门那边出现,挡在了她的面前。
太阳光下投下的阴影覆盖了她的脸,她仰首一看,是陈宁。
他叫住她,她身板一僵,真没有想到他还在这里。随后微微扬了眉,意思“有什么事情么?”
他说:“算我求你了,这孩子做掉吧!你一个人怎么带啊?你带着他,你怎么找人啊?”
她惨然一笑:“我没打算再找人。”
“那你的意思是,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了?”
“嗯!”
“你清醒一点行不行?你忘记你当初怎么对我说的?你说一个家庭里,没有撑门的男人,孩子的性格都是有缺陷的,你把他生下来,你一个人带得了吗?你带他的过程,还有很多现实中的问题要解决,你想过没有啊?你知不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跟你结婚啊,就是不想惜惜变成私生子啊,现在我根本不可能再娶你,你再带着我的孩子,你是不是想害死他啊!”
她怔怔地看着他。心口像无数的刀尖在搅。
当初结婚,确实是为了他们的孩子。
可是,她拼命地回忆时,她觉得陈宁是有一点点喜欢她的。回想起那些自以为是的甜蜜,连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连他每一个面目表情,都清晰在目。肢体动作还有暧昧的小细节……
她真的觉得,他对她是有一点爱的。
怎么……这段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她会觉得心口无以复加的痛苦呢?那痛就像被人用手攥住了心脏,向下一扯一扯的,痛由心中的一点,扩散到了全身,连呼吸都跟着痛了起来。
她捂住了胸口,怕不这样,心口会就此裂开,她红了眼圈,哽咽着开口,连声音都像秋树中的枯叶,不由自主地瑟瑟地抖。
她突然任性地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从未如此这般强烈过。
在她的记忆里,即使这段婚姻不是那么幸福,可是,在没有出现裂痕前,她深信自己幸福过,深信自己被人真心地对待过。
她一直觉得……
她的丈夫对她说会对她好时,是带着真心,用了感情的。
她这一辈子,是被人爱过的,哪怕只有一点点。
然后,她问了。
“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她期待地看着他,他只是痛苦地将脑袋侧转到一边。
“我们……都离婚了,这个问题,没意义了。”
“那……有没有一丁点,就一丁点!”
“这问题真的没意义了,朱小迪,就算是求你大发慈悲,让这个孩子另找好地儿投胎吧!你生了他,他不会幸福的。”
他激动得将双手攀上了她的肩膀。
她只是看着他,很用力的看着,眼睛都没有眨过的看着。弄了半天,他只是因为惜惜,也只是为了惜惜。
那些他看上去没什么的细节,竟被她误以为是爱的讯息,原来一直是她在异想天开不着实际地理所当然。她居然只因为一点点的一点点,认为自己很幸福!
“还以为你爱我呢!”
“……”
“我怎么……老是这样想当然啊?”
搞了半天……
搞了半天,她一直在自作多情。
知道真相的感觉,让心口模糊的钝痛演变成针尖扎指般的尖锐,由一点剌痛,弥漫到全身,仿佛一把锐利的冰刀,切口之处冰寒剌骨,瞬间的麻木后剌痛感铺天盖地汹涌泛滥,盈满了胸腔,似不断膨胀狂长的蟒,血腥的攀爬缠绕,肆意疯狂的堵塞着口鼻,越缠越紧,越缠越紧……
真相摆在了眼前,残忍地像一把刀捅进了心脏。狠命一搅,心碎了,一片一片的,强力胶都粘不起来了。
她真是好笑,她居然在离婚后,问这个男人有没有喜欢过她!
她居然好意思,在两个人毫无关系的情况下,问出这样的一句话。
他快为难死了。内视鼻尖,不敢看她的样子,她莫明了然的笑了,颤抖的笑!
她笑着,展手,架开了他的手。
“真是无聊,我怎么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呢……”
“小迪,是你教我,该断得断的!”
她又笑了,“真是好学生啊,学得真快啊,可惜我成了你练习的脚本。”
话完,踉跄着转身,凄美一笑。
他略有了慌张,“小迪,你去哪里?”
“把孩子做了!现在就去!”她答得平淡,死水微澜。
他已察觉她的心如死灰,他感到很罪恶,他急于告诉她:
“我知道你想生,可是,要不得的。会拖累你,伤害你的!”他追在后面嚷。
她仅仅深深叹了一口气,好像心口压着一层很重的东西,压得她不得大口呼吸,“知道了,”她有些不耐烦地说:“打掉就是了!谁爱生谁去生,我懒得要了!”
转身的那一瞬间,一层冰寒在她的心底结霜。连眼泪都掉不出来,好像连眼泪都被冻住,眼底是无法形容的干涩,让人终于明白,真正的悲剧不是让你大哭一场,而是……让你痛得说不出话,连眼泪都无法滴出半滴。
*** ***
朱小迪重新走进了医院。没哭,没闹,脸上挂着平静的表情。
这一路走来,全是一对一对相亲相爱的准父母。朱小迪与陈宁一前一后在院子里行走,这和他们显得格格不入。
在妇产科的走道的左边是一对相爱的夫妇,你情我侬。右边也是……
这是他第一次陪她出现在这种地方!她怀着惜惜的时候,他都没有陪她来过。
现在!
他居然和她一起,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他跟在她的身后,就像押着她去堕胎。
她想笑了!
她的冷笑真的从鼻子里喷气似地喷了出来。
——都这样了,谁还想生啊?
*** ***
进了电梯,涌进了一对又一对的准父母,女的都挺着大肚子,男的在一旁护着,本来站得有些距离的陈宁和小迪,就这样硬生生地被他们分开。
人家同样是怀着孩子的人,他们为什么看上去就那么甜蜜美满?
朱小迪羡慕!
羡慕得要死,但是,违心地将脸转向电梯金属色的墙壁。
心中很酸,也挺明白,即使看破了眼睛,这种幸福也不会属于自己。
真没劲!
没劲透顶!
她的脸上,浮起冷漠的讥讽,心灰意冷,大概如此了。
来了医院的候诊室,陈宁和朱小迪分坐两排,面对面的坐着。她拿着手机的手上拿着号,点开手机短视频,一语不发的看着。
有一个脸色苍白的女生从手术室里出来了,她的唇色苍白,脸白得像一张纸。手术室外,她的女性朋友迎了上来,扶住了她虚弱得要倒下的身体。
她的样子可怕极了。连陈宁看着她,都担心她会倒地不起,朱小迪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直到女生被她的朋友扶着,坐在了朱小迪边上的坐位上,坐下后脑袋仰起,搁在了凳子上。她被动静惊到似的,瞟过去一眼,就将视线回转到她手里的手机屏幕上。
没什么好同情的,也没有什么好感慨。
她想,再悲伤的事情,都不会触动我,因为我……麻木得不像人了。
医生随后叫了小迪的名字。
她耳塞的声音开得很大,没听到。医生又在手术室门口叫了一声:“朱小迪,朱小迪还在不在?”
陈宁马上站了起来,连声应道:“在,在!”
他来到朱小迪的身边,拉了拉她的胳膊,“到了,小迪!”
朱小迪抬首看了陈宁一眼,看到他俯下身来,看着她的眼睛,说,到了!
声音暂时听不见,但口型看得出来。于是朱小迪拉下耳塞,将它和手机挽在了一起后,放进了包包里。她站起来时,他伸过手来去拿她手上的包包。她手一挡,拦住了他的动作。
他被拒绝了,有些尴尬,将悬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
她进去了,擦身而过时,低首而过,不再和他有任何眼神交流。
他在外面等。她对医生说要做流产的时候,医生奇怪地看着小迪,“怎么了?小迪?刚刚才做完产检,你怎么就不要了?”
朱小迪一脸木然:“不想要了!”
“你考虑清楚啊!”
“真不想要了!”
“都快三个月了,做人流,对身体伤害很大的!”
“我已经决定了!”
她说着的时候,表情木然,手却紧紧地护着肚子。医生看着不对劲,忍不住多问了几句,让她想清楚。
小迪木然:“真不要了!养不起!”
医生欲言又止,没再多说,这世间的悲欢离合情情爱爱,也不是外人能说得清楚的。医生拿出手术前的协议书给小迪看。那是手术前必须要填的,上面20多条,都是些手术中大出血啊 ,术后停经啊,没孩子生等恐怖后果,具体下来,相当于说有上面那些情况的, 医生既不负责。
第一次签这种协议书的女生,大多数捧着协议书边看边哭。
那种恐怖,就像签下一份生死攸关的生死状。
每一条都让人惶恐不已,每一条都让看的人绝望万分。
医生们常常遇到这样的场景,哭得最伤心的,往往是那年纪还小,没有婚姻保障,甚至还是学生就为男人堕胎的女生们。
朱小迪曾亲眼看到一位女孩子因为怀孕而害怕的哭泣,在电话里指责让她怀孕的男生时,男生大得让人听到声音地在电话那头大喊:“**,你当时在床上时不也很爽吗?你不上我的床,我能让你怀上吗?”
——有些事情很现实,现实得让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耳朵。
现实更得告诉朱小迪,这个叫陈宁的男人,用她曾经的理智告诉她,养一个孩子,不是养一个宠物,你生下他,要面对无法避免的现实。
这现实剌入内心,已激不起任何涟漪。接看条约,小迪看都没有细看,拿起笔来,就在落款处签了名字。即使手术真的失败,真的绝经,真的生不了孩子,也无所谓了。
她想,我已经……麻木得不像人了。还要什么人的情绪?
“你真的……想好了?”医生忍不住问了一句,她还是想不通刚刚还来做产检的小迪,为什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她这么宝贝这个孩子,医生她真的想不通啊。
小迪轻轻地闭合一下眼睛,轻然绝决地应了,“嗯!”
医生叹了一口气,“吃过午饭没?”
她点了点脑袋,“吃了!不多,老吐。”
“那现在做不了,”医生说:手术前,不能吃饭!再说,我们马上下班了,你明天再来吧。记住,术前不能吃任何东西。”
朱小迪从门里出来的时候,陈宁从等候的排坐上站起身来就迎了上去。
“做……完了?”
她摇了摇脑袋。“手术前不能吃东西,约明天!”
“明天我再来陪你。”
她拒绝,“不用了,你走吧,这孩子我不要了,我一定会打掉的!你不用担心我会耍心机留着。”
他皱紧了眉头:
“这不是打不打掉的问题,是你打掉后,你一个人怎么回去?”
她看了他一眼,很仔细地看着,看得他不由自主地心虚起来。
“明天,你一定要打电话给我,我陪你。”
朱小迪看都不想看陈宁了,拖着沉重的步子,向远方走去。陈宁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但是,没有追上去。
朱小迪从电梯上下来,经过医院大厅,穿过医院的走廊,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沿路而来,都是怀着宝宝的准妈妈,还有抱着宝宝来看病的年青父母。
医院门口,站着许多卖小孩子玩意的小商贩,小迪站在一个卖汽球的小贩面前,向他买了一个鱼型的小汽球。
鱼是在水中游的,离开了水,就意味着结束了生命。
没什么多余地感觉,就一个想法。
同命相连!
朱小迪将汽球拿在了手上,木木怔怔地向前走,小贩跟在后面喊,唉唉,找你钱……,她已拿着汽球的绳子,穿过了马路。
经过大型的广场,广场一边,一家婚纱摄影的工作人员站在宣传台边,向来往的路人派发婚纱宣传小册子。朱小迪经过时,那工作人员也发了一份给她。她看都不看,就将那小册子丢掉了。
她进了广场边的新华书店,她把手里的包包存在了自动存放处,拿了存放包包的密码号,便走进了书店里。
她去了工具书的书柜,从里面拿出一本新华字典。翻开了第三页,顺着第一个字数了下去。
……
“在数什么呢?”
她的身板又直了直。他明显感觉到了,却笑着,恶作剧般搂紧了她。当做没发现的样子,下巴压着她的劲窝,继续问。
“我在数‘爱’字!”
“爱?”
“对!”
小迪微侧了脑袋,对话中,身体一点点软了下来。
她的身上散发着洗发精还有沐浴乳的味道,陈宁闻得都有些陶醉了。与她对话的时候,懒洋洋的,连眼皮子都不想睁开。
“你该不会想让我们的儿子叫陈爱吧?”
“不是!”
小迪说,“我翻到这一页就想数数,一数你猜我发现什么?”
“什么?”
“爱字在第三页第十四个。”
“怎么了?”
“314啊!”
“314怎么了?”
“圆周率,3.1415926。”
……
“没事了没事了,都没事了,别人不理你,还有我呢,我理你,我再忙都会理你,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明天晚上,我给你妈烧些纸钱,告诉她,别担心了,她女儿有人照应了。”
……
“我总觉得这不是真的,总觉得……你不是真实存在的,好像是我剧本里虚构出来的人物,我总觉得……不踏实,我……”
……
一语成谶,竟真成虚空。
她捧着一本字典,身体好像被热水淋过的面条,一刹那间,就软倒在了地上,有人惊慌起来,对着店子里面的店员大喊,“快来人啊,有人晕倒了……”
工作人员立马围拢上来,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婆娘,推着围成圈的人群,嚷着:“都离开一点,保持空气对流。”人群散开一些后,她半蹲下去,扶起小迪,就让小迪靠在她的怀里,拇指探到她的人中,使力的按拿一会儿。
小迪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对视了大家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的脸,睁着依然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这些围住她的人。
“我……”这是怎么了?
她感到声音嘶哑得历害,也感到脸上紧绷绷的,很是不舒服。眼眶那里也有些发热,她并不记得自己哭过,也不记得自己的脸之所以紧绷,是因为泪水在脸上一层盖着一层流淌下来,风干后,紧紧地贴在了脸上。
周围的人告诉她,你晕倒了。多谢我们涂师傅,按你人中,把你按过来了。
小迪冲着他们所说的涂师傅说了谢谢,起身的时候,看到自己的手上,还紧紧地攥着一本字典,字典翻开在第三页。
她奇怪地看着这一本字典,不明白自己紧紧攥着它干什么。她莫名其妙的表情,好像若有所思,好像怎么也想不出一个理所然来,脑中空白一片,她便带着奇怪的表情站起身来,将晕倒前拿的那本字典放回了书柜里。
更奇怪的是,她手指上,还系着一根白色的线,而线的那一头,是一条彩纹的小鱼汽球。
她觉得奇怪极了,她就是想不起来,这汽球什么时候跑到她手上的。
朱小迪从从书店出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手里的鱼型汽球的线从手指上解开。
那只鱼儿飞上天空后,飞啊飞啊,飞啊飞,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朱小迪仰首看了一会儿,那小黑点再也看不到后,她将脑袋低了下来。
脖子有些酸了,而脑袋也空得奇怪,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也忘记自己在书店存过包,她更是在走出去的时候,陡然间发现,她迷路了,她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边走,也不记得自己住在哪里。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朱小迪莫名的恐慌,她害怕地抱住自己的胳膊,眼底全是茫然无知的恐怖。
[chpater]
此时,下午四点半,临近上班的时间,警察局里来了一位奇怪的报案人。她惊恐地站在服务台前,对值班的警务人员说:“我……我不记得我住在哪里了!”
警务人员看了这女人一眼,她看上去满脸焦急,而头发因为脸上的汗,而成片地连在了一起,她眼底全是无法解释的慌乱。
做笔录的警务人员被她的紧张弄得……也紧张起来。
“你……先别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说到自己的名字,她居然怔了一下。好像想了一秒,才说:“我叫朱小迪!”
“身份证号码……”
小迪结结巴巴地报了几位数,后面全都想不起来了。
她急得都想哭了,“对……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了!”
“你怎么会不记得你住在哪里?”
这对正常人来说,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小迪的眼泪快出来了,“我真的不记得了。”
“那你有手机吗?”
“手……机?”
“是啊,你手机里总有亲戚朋友们的电话吧,你不记得的话,打电话问问就知道了啊!”
“对啊!”小迪被提醒了,伸手就要去摸包包,可是,摸了一个空。她惊大了原来就惊慌的眼睛,惊呼道:“我……我包包不见了!”
汗!
警务人员要晕了,“你是不是根本没带出来?”
“我真的……我真的不记得我有没有带了!”
“那……你记得你家人或者朋友的电话号码吗?”
小迪马上报出了一组号码,那是她以前家里的电话,在养母还活着时的号码,那号码早就撤消,早就是空号了。
警务人员拨过去,那自然是电脑女声在说:“对不起,您拨的号码是空号。”
小迪只感到一泼凉水由头至脚泼了下来,这使原来汗兮兮的她,又急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会啊,这是我家的号码啊,怎么会是空号啊?”
警务人员安慰了几句,就打电话去电信局,电信局告之,这号码三年前就撤消了。
小迪觉得这实在是不可思议,她实在想不明白,这号码怎么会变成空号。
接下去,警务人员问她:“你还记得别的号码么?”
小迪记得,并和家里的号码一样,记得非常清楚,那个号码是……
*** ***
下午五点半,电信部门的苏晨正要下班回家,突然接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说:“你好,我们是花远街派出所。”
苏晨心里一个格登。他心想,我一没贩毒,二没**,三没贪污受贿,派出所找我干什么?
心底这样想着,可还是礼貌地应答,“您好,请问……有事么?”
“请问,”那头同样有礼貌地说,“你认不认识朱小迪。”
苏晨再一次怔住了。他好像早把这个人给忘记了,突然有人提到朱小迪的名字,那遥远的感觉,恍若隔世。他硬是怔了十三秒,才恍过神来。
“认……识,请问有什么事么?”
警务人员说,“请你来一趟吧,把朱小迪领回去。”
苏晨不解到了极点,他都三年没见到朱小迪了,为什么派出所让他去把她领回去?
她到底犯了什么事呢?
卖淫?
吸毒?还是赌博?
自从她母亲死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啊,不是!见过的,在他的婚礼上,她是他婚礼上的化妆师。
他只知道她在婚庆公司当化妆师,而后,关于她的事情,他全都不知道了。
他想小迪是不是受了打击,做了什么糊涂的事情。是不是举目无亲,犯了事情,只能与他联系?
他赶去派出所的时候,只想着,她到底怎么了?等赶到的时候,对警务人员问起小迪的时候,他被引进值班室,见到了朱小迪。
苏晨看到朱小迪的时候,朱小迪正坐在警务部休息室的双架床的低层,手里捧着一杯水,在看电视。
他只是看到了她的背影,忍不住叫了一声:
“小……迪!”
她倏然转过身来,看到苏晨的一刹那,她激动地站起身来,一下子将脑袋撞到了一边的床架上。
她“哎哟”一声,就捂住了脑袋。
苏晨急步地走上前去,手不假思索地捂了上去,“还好吧?撞疼了没有?”
她缓缓地抬起头来,很深的眼神凝视着他,“我……没事,我很好。”
*** ***
在派出所里,苏晨不好说些什么,出了派出所后,苏晨站住了,面对小迪,问,“你怎么了?怎么不记得家在哪里了?”
朱小迪摇了摇脑袋,“我也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小时候老师说,有困难找警察叔叔,我就跑到派出所了。”
“那你……记得些什么?”他问得小心翼翼,好似试探。
“我……”
朱小迪起手按了按额头,皱着眉头说:“我记得……,我记得我们前几天才见面,你……亲我了,”她说到这里,挑起眼梢来看苏晨一眼,眼角里带着少女的羞态,说这话时,还脸红得停顿一下,咬了咬唇,声音越说越小,“记得……我跟你说……,我们去开房……”
苏晨不信地看着朱小迪。那竟是四年前发生的事情。
“小迪……”
“啊?”
“你……记不记得……,你妈在哪里?”
“我妈?”小迪一挑眉说:“我妈在家里啊。”
“你……”
他惊出了一额冷汗。他注视着朱小迪的眼睛,他发现她不像在说谎。他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慌,他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他想到四年前,他的婚礼上,她是他新娘的化妆师。
他自然是记得他选的婚庆公司的,尽管那公司在这城市里有好几家分店与闹市门市点,可他仍记得他是从主店预定婚礼服务的。
苏晨拉住了小迪的手,“跟我来。”
小迪脸微微一红,看了看他与她相牵的手,又看了看他的脸,对着他的眼睛,笑着点了点脑袋,说,甜蜜蜜地笑道:“嗯!”
她被莫大的幸福击中了,她无比描述她喜悦的心情,她终于和他……在太阳底下,光明正大的牵手了。
“苏晨!”她轻唤他的名字。
“嗯?”
他停下来看着她的眼睛。
她笑了,笑得很甜,笑得很羞涩,笑着将脑袋低了下去,轻轻地说:“我终于……牵着你的手,在阳光下走了。”
*** ***
陈宁根本不知道朱小迪与苏晨正奔着他这里来。
他只知道,上午守着小迪,守到下午二点半才看到她,她从看到他时,眼底那抹惊喜,到后面哭着说她想要那个孩子,至……心灰意冷后,哭都没有眼泪的样子,一样萦绕在他的心间,浮现在脑海,挥之不去。
他感到自己疲惫极了,回到公司后,上了阁楼,进了他专门休息所用的休息间。
那里面有床,有洗手间。他一进去,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把他吵醒的,不是朱小迪与苏晨,而是他放在床头的电话。
电话不要命的一响再响,陈宁从睡梦中惊醒,接过电话时,陈老母就在那头沙哑着嗓子,边淌着眼泪边吸着鼻子说:“宁子啊……”
陈宁一个机灵从床上坐起身来。“妈,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惜惜啊!”
“惜惜怎么了?”
陈老母说:“惜惜他……刚刚被幼儿园的园车送回来,那两个眼睛,哭得又红双肿,我跟老师打电话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老师说,今天教小朋友们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唱到一半,惜惜就大哭起来,说他现在是草了,妈妈现在不要他了。这一回来了,自己关在屋子里哭,怎么哄都哄不好。这么点个小孩子,天天哭,天天哭,这……大人都受不了,何况一个孩子呐!”
“奶奶!”
“唉唉唉!”
“奶奶,我不租铺哼哼……”陈惜吭吭地哭。
陈宁听到陈老母在应着儿子,突然听到她在电话那边紧张地喊:“我的乖乖,你怎么这么烫啊!”
陈老母好像慌了,慌得在电话那头大嚷:“宁子,你快回来,惜惜怎么这么烫啊?”
陈宁一骨溜从床上跳起身来,披了外衣,就往外走。
他从车库里开出车的时候,同苏晨与朱小迪错过。
朱小迪看着这家婚庆公司,在进门前,羞涩地看了看苏晨。
她会错意了,她的记忆停留在了几年前,她以为苏晨是要娶她。
门市部的前台是刚来的,实际上,陈宁开了分市点后,以前的老员工都派到新店里当店长了。这刚来的小姑娘,还有这店里的工作人员,都不认识朱小迪。朱小迪是陈宁的妻子的时候,她们也没见过她。
前台看到这对男女,以为是来咨询业务的,很热情地将他们迎了进来。一进来,说他们这里有什么新的优惠业务,拿出一本宣传册给小迪看。
这里的装潢很温馨,全套的布艺家仫,让人有回家的感觉。
小迪坐上一张布艺沙发,就翻前台递过来的工作手册。
她认真的看着里面的婚庆CASS,看着里面的场景设置。听前面说什么A套餐,B套餐……
她指着B套餐,抬首望着苏晨,轻轻询问,“就这一款好不好?”
苏晨怔怔地看着朱小迪。
“你……到底是怎么了?”
小迪也奇怪地看着苏晨,“你……不是带我来订婚礼的吗?”
“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她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我只是想问你,你还记不记得这里!”
小迪抬首,环视了一下四周,“我第一次来!”
“你以前是这里的化妆师!你们不认识她吗?她叫朱小迪!”苏晨奇怪地看着这里的工作人员,他大声地问着。
里面的人面带疑惑,面面相觑,直到一位工作人员说:“对不起啊,这位先生,我们都是新来的,这位女士,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 ***
朱小迪随着苏晨出来了,出来前,苏晨执意让前台给他她们老板的手机号码,前台说,不好意思,私人号码,我们不方便透露,有什么,我们可以替您转达。苏晨就让前台问他们老板,认不认识朱小迪。问总比不问好,他是有老婆和孩子的,他总不能把她带回去吧?
所以,在有一丝希望的前提下,他让前台拨通了陈宁的电话号码。
陈宁接了,前台就问:“老板,有位姓苏的先生,问,您认不认识一位叫朱小迪的女士。他说她以前在我们这里当过化妆师。”
陈宁一怔,“小迪?她在哪里?”
前台说:“现在正在我们店里!”
陈宁马上说:“她怎么了?”
前台说:“我也不大清楚,听同她一起来的先生说,她不记得自己住哪里了!问问老板知不知道她的情况。”
骆非说过,人在痛苦至极,会选择性忘掉一些事情。陈宁想到他的话,也想到小迪离开时,面容上浮现出的一丝冷笑。
他的心为此焦虑起来,马上说:
“让她等我,等我大概二十分钟到!”
前台说,“好的,我替您转述!”
医院里的陈宁抱着打了退烧针的儿子,将他们送回去后,马上驱车向公司走去。
这是吃饭的点,人家都从外面拿了饭盒去茶水间吃饭了,飘来的饭香,让人感觉肚子饿了。苏晨看着眼前的朱小迪,好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好久才问:“你……你吃了没有?”
小迪摇了摇脑袋,“还没!”
“我们先去吃饭!”
小迪为难地说:“我……身上没有钱!”
苏晨说,“我请你!”
“呐,那边,那家好像还不错!”
他说着,指向前面的饭馆。
她说:“我……我想吃麦当劳!”
他怔了怔,她却说:“我很喜欢吃那里的巧克力新地。”
*** ***
进了麦当劳后,他们找了一处靠窗的地方坐下了。苏晨掏出钱包来,拿出一张红钱,递给小迪时说:“给,去吧!”
小迪奇怪地看着他:“你不陪我一起去么?”
苏晨笑道:“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跟年青人挤什么啊?你去吧!”
“那你吃什么?”
他摇了摇脑袋,“不吃了不吃了,我不喜欢吃这个!”
她听后,不言,接了钱,向着收银台走去。排队的时候,苏晨接到陈宁的电话。
“喂!”他们两个人同时喂了一声。
然后,同时怔了怔,陈宁首先开口:“我是天意婚庆公司的老板陈宁,请问你是带朱小迪到我们店里来的苏先生?”
苏晨答:“是的,我姓苏,朱小迪是我带去的。”
陈宁说:“我现在回到公司了!请问你们在……”
苏晨说:“我们就在你公司边上的麦当劳!”
陈宁说:“行,我马上过来!”
五分钟后,朱小迪拿着两杯新地来到苏晨面前。
陈宁正好推门进来,不知道从哪里挤过一个和惜惜一般大的小男孩,从他推开的门里挤进来,快得让他怔怔地撑住透明的玻璃门时……
在朱小迪刚准备将其中一杯递给苏晨时,最狗血的一幕发生了。
“爸爸——!”
一个小男孩从外面奔了过来,一把抱住苏晨的大腿。苏晨傻了一下,马上蹲下身去,将小孩子抱一起来。
“乖儿子,你怎么来了?”
那小孩子在他怀里,扭身一转,指向门玻璃墙外,说:“和妈妈一起来的!”
苏晨抬首,看向儿子的指向,玻璃墙外,他的老婆正背着斜背的包包,一手拿着一个彩色绸制的风车,她对着苏晨笑了笑,又看了看一墙这隔的朱小迪,微微点头,意示友好。然后,她往门的方向走过,推门而入,走向了苏晨。
张小迪笑着,对苏晨说:“老公,你的朋友吗?介绍一下啊。”
张小迪是见过朱小迪的,她结婚那年,朱小迪是张小迪的婚礼化妆师,事隔几年了,她只是觉得她有些眼熟,可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她这话是对苏晨说的,而她的大方的笑容,是对着朱小迪的。
失去记忆的小迪,只是被雷劈一样,怔怔地看着苏晨。
他结婚了——!
他居然结婚了!
她的记忆里,他好像前几天才吻过她的呀!
她的眼窝子在发热了,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漫出来,快要抑不住了。
面对着张小迪的微笑,她只是怔怔地看着苏晨,不信地看着。
她没看到他戴戒指啊!
苏晨的余光看了一眼小迪,好像慌了一下,故作镇静地说:“哦,这是我以前的同学,叫小朱。”
“小朱?”张小迪笑了,笑着说:“你好,我是苏晨的老婆,我叫张小迪!”
她……也叫小迪!
她好像才有了反应,怔怔地看着张小迪。
张小迪也惊讶了,“怎么了?”
她想,她现在应该应情应景,应该将手里的新地落到地上,让里面的冰淇淋溅出来,溅一地,像她咯然碎裂的心。
但是,事实是她什么也没干,手里的冰淇淋也拿得很好,很稳,凉气从掌心指尖指腹透进来,让两条手臂都凉透了。
然后,她全力地克制自己,看着张小迪时,冲着她笑了:“你好,我叫朱婷,很高兴见到你。”
苏晨似乎没有想到朱小迪会说自己叫朱婷,他紧张的表情,似乎刹那间放松下来,望向朱小迪时,似乎有些感激,他马上笑着说,“我今天路过这里办点事情,路上碰到朱婷,我小学同学。好久没见了,就近进来坐坐。正好她也在等人,没想到这么巧,就和你们碰上了!”
张小迪笑道:“是啊,真巧啊。”
“哦,对了!”苏晨对朱小迪说:“刚才你去买新地的时候,你朋友打你手机,我替你接了,他说他一会就到,你坐在这里等一等,我们……就不陪你了!”
小迪扬了扬眉头。
她的手机?朋友?
她没有手机,也没有朋友。
他纯是要把与她“刻意”在一起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她的心口重得喘不过气了,但她还是装着轻松说:“这样啊?好吧,那你们先走吧,我再等他一会儿。”
“啊,对了,新地!”
小迪将手里的新地向苏晨递去,递给苏晨抱着的儿子:“小朋友,阿姨请你吃新地!”
那小朋友看了看爸爸,爸爸点点头,他就接过了。
“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小朋友说:“我叫苏野。”
“很好听的名字啊。谁取的呀?”
“不汁道!”他就完,就低着脑袋,将注意力转到新地上面去了。
看着那小孩子拿着白色的小勺子挖着往嘴里送,迪笑了,笑得眼睛像月牙儿一样弯了起来,心酸地叹了一句:“你儿子真可爱!”
苏晨也笑了,笑得有些勉强,“好了,跟阿姨说再见,我们回家了!”
苏野有些不依:“爸爸,我想吃鸡腿!”
苏野说:“行,我们去买鸡腿,回家吃!”
然后他们一家三口去排队,拿着装满了吃食的牛皮纸袋,走出大门前,苏晨对抱着的苏野说了什么,苏野就转过头来,对朱小迪挥了挥手,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可是小迪看到他的口型,应该是在说“拜拜”。
小迪笑了,扬起手来,冲他们挥了挥,轻轻说了一句:“嗯,拜拜!”
然后,他们走了,走远了,远到看不见了。
小迪坐着,仿若无事的吃着冰淇淋。只是眼泪像失控的水笼头,不停地往下滴。
坐在不远处的陈宁,心口倏然收紧,好像谁在挤压心脏里的空气。
他看到他从没见过的小迪,他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由笑到流泪的过程,竟这么迅及不及掩耳。
她的胸膛就那么大,她的心脏就那么小,她哪里来的承受力,承受那么多常人无法承受的压力?
他似乎想起,当初与她说再见时,转身前她微笑,转身去后……觉得过意不去,再转回来时,她的笑好像有些匆忙。
落寞与微笑间的变幻,总是需要演技,她演得太逼真,让人看不出破绽。
突然…,朱小迪将手捏住,拿住冰淇淋的手将杯子捏挤在一起,里面的冰淇淋像奶昔一样被挤了出来,白色的冰淇淋还有巧克力果酱一下子漫出杯子,沾得满手都是。
她全然不顾,只是吸了一口气,向着窗外看去。
华灯初上的街上,行人匆匆,景致依旧。
坐在不远处的陈宁起身,迈开步子来到朱小迪的面前,轻轻地唤了一声:“小迪!”
朱小迪惊愕地转首去看陈宁,新流下来的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已蒙在脸上的泪痕,在头顶的灯光下,闪着营营的光。
她不解地看着他,她的眼底全是陌生的打量。这目光盯着他发寒,直到她开口问他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当下感到什么东西崩塌,向他头顶狠狠砸下。
她居然问他:“你是谁?”
“你……不认得我?”
她用拿勺的手的手背抹了抹眼泪。“对不起,我没见过你!……但是,感觉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是陈宁。我是……”
他有些激动,他差一点就要说我是你前夫。可是,他硬生生地打住,他又想起骆非,他又想起他说人在受打击时,会选择性忘记很多东西。这是人体出于对外界的痛苦,选择的一种自我保护。
而……,如果她真的把这些事情全忘记了,把他全忘了,这未偿不是件好事。她不会痛苦,也不会为他曾经的背叛而伤心。
他把“我是你前夫”给收住了,告诉她他的身份时,对她说:“我是你以前的老板,你以前在我店里当化妆师。”
她苦涩一笑,痛苦地摇摇脑袋:“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我不记得很多事情了,我真的不记得了!”
陈宁摇了摇脑袋,他心里哽得慌,却说:“没关系的,就当重新认识吧!”
他坐下了,看到她手上袖子上沾着褐色的果酱和冰淇淋,想都没有想,就拿起桌上的纸巾,替她擦了起来。他根本就忘记了他只是她以前的“老板”,他忘记了刚刚“仅此而止”的身份。
她惊呆地看着他,他突然感到自己“越位”了。
他的手放下了,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了,一脸惭愧,窘迫地说:“对不起,我只是看你的袖子脏了……”
她吸吸鼻子,紧咬了一下唇,苦涩地摇了摇脑袋,轻笑道:“谢谢你,只是你帮我擦袖子的时候,我想一些事情。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呵呵,五岁的时候,有个小男生帮我挽袖子,我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爱上他了。”
陈宁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我信!”
“你信?”她倒不信地挑起了眉头。
他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如果我说,我初吻六岁就没了……”
“我信!”
“我傻乎乎地爱了他将近二十年!”
“我也信!”
“他从来没有给我爱的讯号,也从来没有光明正大的对我好……”
“我全信!”
他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她看着,怔了怔,然后,无法忍受似的破涕而笑,笑着将脑袋转向一边,笑着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说给他听。
“这个人真有意思,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
陈宁深深地看着朱小迪:“我不仅信你,我还知道他在你快毕业的时候,给你传过纸条,他说他爱你,你以为是同学的恶作剧,把纸条给撕了。我还知道你当时很懊恼,我知道你心里很痛,没有地方发泄,就写了小说,我知道编辑说你写得太灰暗,但很欣赏你的对故事的把握,让你写不署名的剧本,我知道……很多,很多关于你的事情……”
她张大了嘴巴看着他,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信到开口就问:“你到底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你。”
“我是……”
他的手放在身下,捏住了裤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她想不起以前的事情是件好事,不要让她回忆起来,另一个声音却违背这个意愿,拼命地想要提醒。
他希望她想起自己,又害怕她去想,克制自己不去提醒他,又控制不住自己。
他……不想她忘记他。不想这个和他有过肌肤之亲,和他有过孩子,并且……肚子里还怀着他孩子的女人,忘记他的存在。
小迪,我是你的前夫,我是你儿子还有你肚子里怀着的孩子的爸爸。
你说过你爱我,你说过你已经忘记那个姓苏的,只爱我的……
我……
“我是……,我是你的老板!”他强忍着告诉她什么的冲动,尽量显得轻描淡写。因为他无法面对她,无法回答她他为什么会跟她离婚。
她知道他是他的前夫,一定会让会有问不完的问题,一定是会让他帮她回忆过去。
可是……过去有什么啊?
他连她喜欢什么,爱好什么一概不知。
甚至……没有送给她任何东西,只是每月按时往卡里打钱,她需要什么,她自己去买。
他至始至终都在忽略她,他跟她……根本没有实质上的回忆!
他第一次感到害怕,他第一次害怕面对一个人的眼睛,这个人是他从没有善待过的妻子。
他似乎没有办法面对她的眼睛了,他目光躲闪,好像说服她,好像说服自己,不停地说:“是的,是这样的,我是你老板,我只是你的老板。”
“……”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大概是那天你碰到了什么事情,所以才忍不住说了吧。”
她摇了摇脑袋:“这种事情,我情愿放在心里烂到心里,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知道么?你刚刚吓到我了,我以为你有特异功能,能看着人的眼睛,就能猜到别人发生过什么事情。……而且,很奇怪的感觉呢,我明明不记得你是谁了,你帮我擦袖子的时候,我居然跟你说起我以前的事情。我想……我以前应该很信得过你,所以才会告诉你吧。因为……我感觉你很熟悉,好像可以完全相信的样子。”
“小迪……”他抬首看着她,她说:“既然这样了,你可不可以再次当当我的树洞?我……心里憋得慌,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可是,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他结婚了。”
“……”
“刚刚他带我去你店里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要娶我!”
“……”
“我满怀欣喜的看前台递过来的小册子。”
“……”
“结果他跟我说,不是!”
“……”
“我不知道他结婚了!”
“……”
“他带我来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
“……”
“让我满怀希望一下子,再让我绝望半天。”
“……”
“明明痛得慌,可就是没办法表露出来。”
“……”
“明明难受得要死,我就是滴不出一滴眼泪。”
“……”
“非要等他走了,我才哭得出来。”
“……”
“我很想在他面前哭啊!哭得很惨,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
“可好像……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
“因为,因为……,就是……就是哭不出来!”
“……”
“可是,他一走,眼泪全涌出来了,忍都忍不住……”她心碎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呢?我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她拼尽全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低了脑袋,咬着唇让自己不那样悲伤,她淌着眼泪,抬起头来,没有看着陈宁,只是盯着桌面上的“可口可乐”的LOGO,两波眼泪由眼眶涌出,流过脸颊,分两股,汇于下巴,整成一滴,大滴大滴往下淌。
“小迪……”他的眼圈忍无可忍的红了,想伸手去握她的手,却陡然间想到自己尴尬的身份。
她哭得伤心,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哭得难过,因为他是“陌生人”。
他懊恼地收回手,痛苦地将脸转向一边,酸楚的感觉并不打算放过他,一**齐齐涌向了鼻子,让他的鼻子酸涨痛痒,坐立难安。他用手揉揉,再很快地捏了一下,他不知道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梗得难受,她还是他的妻的时候……何曾不是这样啊?
她什么时候……在他面前哭过?抱怨过?
她什么时候不是很开心地面对他,在他转身而去的时候,一个人淌着止也止不住的眼泪。
在他离开的时候,她一定也这样哭过。
而他从来不曾见到过。
他现在终于懂了她的心,却没有了珍惜的机会。
因为他已婚,已婚,已婚了——!
这***到底是谁在编剧啊?
到底要怎样折磨小迪才甘心?
——————————
是我编的,怎么了?
两万字啊啊啊……
我亲妈当成这样,我容易么我?
要票哇!砸我,我是不会躲的!
我在写最后的结局,你们要什么样的?
剧透一下,我会从留言板上,选一些留言,写进小说里!
再说一下下,我亲妈当得容易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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