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垠站在断崖边上,迎着阵阵冷风,看着眼前群雁南飞,他眉头紧锁,刚毅的脸上浮现出了男子少有的忧色。
陛下失踪已整整两日,但他们如今仍旧没有寻到任何消息。
年轻的将军珉唇看着底下的断崖,云雾漂浮如是天际,两日前从这里掉下去的不仅是他的陛下,更是他此生难求的挚友。
但他却不能派人下去寻他,因为他知道,底下的这片区域属灵山,几十年前,先帝有旨,凡南域子民,除皇族后嗣以及世代在灵山的守山之人外,皆不得入山。
陛下遇险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京城,到时候宫中太后前朝太后亲子五王爷手握重兵的许家父子以及那些对帝位窥视的野心之辈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毕竟一国之主遇难,他们理应全力“相助”。已经两天了,高祁若是再寻不到消息,待那些野心之徒控制了朝局,后果将不堪设想。
刚才已经传来消息,五王爷闻陛下在灵山遇难,快马加鞭,从京城亲自赶来寻找陛下。
朝堂上的局势越来越微妙了,霍垠在朝中蛰伏多年,高祁失踪一事意味着什么他不是不懂,但高祁若是没在适当的时间回来,南域王朝政局的变化他却无力阻止。
凉风吹起了已经两日没有打理的发丝上,他的眸子深沉无底,陛下,望你能看到我给你发的信号。
……
四人一路在林间穿梭,穆殇师兄妹在前带路,高祁与唐玉跟在后面。
叶茗递给高祁的是两只弓和一筒箭支,唐玉在闺中时虽摸过弓箭,却不精通,拿在手中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高祁步伐间透着沉稳,眉眼之间也似有似无地显出自信的光芒。
唐玉明白,高祁是早已将穆殇师兄妹两人邀他们俩猎兽的目的看在眼中了。
好好的没事去打什么猎,且看这对师兄妹细皮嫩肉的也不像是喜爱打猎之人。想起昨晚上高祁恰巧射中的白团子,眼下看着这对师兄妹就更值得深究了。
果然,待四人来到昨晚白团子被射死的地方,穆殇与叶茗停住脚步,转头看向高祁和唐玉,穆殇淡淡说道:“高兄弟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就是试探了。
唐玉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相信穆殇这等劣质伎俩高祁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以高祁的手段,能把一国都治得国泰民安,区区一个穆殇自然不在话下。
“这里……”高祁似在思索,又定步环视一圈,接着他问唐玉,“玉儿,不知是否记错了,为夫记得没来过这处,玉儿觉得呢?”
唐玉摇头,“确实没来过。”
既然两人是夫妻,妻为夫尊,唐玉自然是听高祁的。
穆殇定定地盯着高祁的脸,这对夫妻来得太巧合了,且又是在白银死后的当口,让白银致命的飞镖出自西陵皇室,穆殇不知道这件事情与这对夫妻有何关系,所以他方才停在此处试他一试,但见高祁的神色,像是完全与这件事情无关。
然而,就算如此,他也不能掉以轻心,西陵太子城府极深,这对夫妻若真是他手下之人,装傻充愣也不足为奇。
接着,就见高祁疑惑着问道:“穆大哥为何如此问高某?这里有什么异常之处吗?”
穆殇眉头不展,却仍旧强扯出笑说道:“喔,也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昨日我爱狐丧命于此,触景伤情罢了。”
高祁面上一愣,随即道:“惹穆大哥伤怀,是我的错。”
“无事。”穆殇很快将眉眼舒开,摆出一副笑脸,说道:“有幸与高兄弟相识,就不提这些遭心事儿了,不如我们现下便开始猎兽?”
高祁含笑应下,唐玉略站在高祁身后,低眉垂眼,颇有一副唯夫君命是从的小女人模样。
穆殇继续道:“林中兽物凶残,我等几人分开又难免遭到野怪偷袭啃食,若我四人一同狩猎又猎不痛快,不如我们分两路,高兄弟与弟妹一起,我与师妹一起,猎完之后也可比比谁猎得多,高兄弟意下如何?”
“自是甚好。”高祁点头,又问:“猎完之后我们在哪处会合?”
穆殇顿了顿,含笑说道:“就在此处。”
“也好。”说完高祁看向唐玉,不知为何,唐玉总觉得高祁的眼中含着深意,但相对于高祁,她的道行还太浅,猜不出他到底想些什么。
穆殇师兄妹很快就走了,接着高祁脸上露出一丝轻蔑,不着痕迹地大声说道:“什么爱狐之死,什么触景伤情,都是鬼话,我看他分明是怕我猜到这里的秘密。”
唐玉明白,穆殇师兄妹既然不放心她和高祁,就不会放过这么一个白白试探他们的机会,此时那两兄妹必定在暗处观察他们。
为配合高祁,唐玉接话,“妾眼拙,没看出这里有什么奇怪之处,夫君认为这里有什么秘密?”
高祁皱起眉头,“我哪里知道,就是听那姓穆的方才一说,便猜想这处是否有宝藏。”
“这……”唐玉疑惑道:“我夫妻俩掉下山崖还能捡回一条命,已然让妾身觉得上天眷顾了,恐怕不会再有运气找着宝藏,天下奇事虽有,但到底……”
高祁摆了摆手,“宝藏之事为夫也就是这么随便一说,不想玉儿还当真的了。”又轻笑着说道:“我们还是想想接下来的事情吧。”
将手中弓给了一只唐玉,顺势向唐玉抛了一个媚眼。
“夫君。”唐玉娇声嗔怪道,不就是做戏,高祁会做,她也不会逊色。
接过弓,她手臂一斗,有些沉沉的,耳边传来一声低笑,她抬眼,就见高祁正含笑抿着唇。
剜了他一眼,说道:“不是说要教我吗?教吧。”
“遵命,娘子。”高祁嬉皮笑脸地将“娘子”两个字拖得很长,接着,见唐玉又剜他一眼时,他的心顿时满是甜蜜。
其实,出山后,若她执意离他而去,他是不忍心将她囚在他身边的。
他突然想,不管她以前被他伤的多深,不管她现在有多想离开他,但至少在此时,在这两天她们不得不在别人眼前扮成恩爱夫妻的时候,他可以趁着这段时间挽回她的心。
高祁突然握住唐玉拿弓的手,在唐玉浑身微颤时,他迎上她惊愕视他的美眸,随即微微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教你射箭。”
唐玉觉得这样的姿势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但想起曾在西林皇家猎场时,那些人学射箭时也是这样的姿势,遂也没说什么。
高祁眼含满意之色,从背上的弓箭筒子抽出一支箭,放在弓上,又拉过唐玉的另一只手,继而握住她的双手,摆成那种拉弓待发的姿势。
两人的姿势似乎有些暧昧,此时高祁已经感受到了唐玉身子的僵硬,他暗暗一笑,很不道德地继续在唐玉耳边吐气,“你握紧它。”
唐玉紧绷着身子,心中疑惑为何学个射箭还这般尴尬。
名门闺秀也不是没有学骑射之术的,她那继妹就学过,记得当时继妹十二岁,继母请的骑射师傅是西陵京城中最声名远播的老先生,若学射箭真有这般暧昧,继母是绝对不会因学这骑射来祸害她亲生女儿的。
所以,现在她与高祁之间的暧昧应该不是射箭本身引起的,产生了这样的情况,莫不是因为高祁骑射不精?
可转而一想,高祁能猎到兔子,能执飞镖射死穆殇的白银,骑射不精哪能做到这些?
想到这里,唐玉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丝怒火,这个高祁,分明是故意调戏她。
她想抽出手,可高祁似乎将她的反应早预料到,不仅抓住她正要抽离的手,还在她耳边说道:“莫动,有人看着呢。”
“你……”唐玉咬牙,却还是因为顾忌到在暗处的穆殇师兄妹,将到口的厉声换成了一句无奈,“你别靠我这么近,离我远一点。”
高祁抿唇低笑,没听唐玉的话,反而将身子贴得更紧了,还美其名曰道:“玉儿,做戏,就得做全套。”
热气吹打在唐玉耳边,惹她心上心下不住轻颤,此时的高祁哪有个帝王样子,与那地痞无赖差不了多少。
可偏偏,她还要顾及到树丛中的两人,不敢推开他,尽管,若高祁执意,她推也推不开。
“射吗?”唐玉强忍住高祁的调戏,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
“呵!”高祁轻笑。
又觉耳边一股热气,唐玉觉得她忍得快疯了。索性她不是未出阁的姑娘,否则,依着从小男女八岁不同席的规矩,此时她该为拒不受辱而咬舌自尽。
她在心上将高祁骂了千万遍,然而面上却一丝不显,只露出一个妻子在丈夫此举时该有的羞涩。她不确定那穆殇师兄妹待在哪个地方看她和高祁,她将一套表情做足,以防那两人在她们正前方。
接着“咻”的一声,箭已出弓,唐玉送了一口气,终于射出去了。
“放开吧。”唐玉觉得他不提醒高祁,高祁是不会记得这档子事儿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高祁是巴不得能多占一点便宜,便会多占一点。此时经唐玉的话,他不情不愿地放了手。
高祁望了望那只箭大概射在了何处,心中有一番计较后,便对唐玉说道:“我们去将箭捡回来吧。”
唐玉点头,却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换上了一副惊弓之鸟般的眼色看着高祁。
高祁看在眼里,伸手轻轻地敲了一下唐玉的额头,说道:“既然玉儿不想学,那便不射了吧。”
唐玉虽放下心,但心中还是止不住那丝不安,高祁既然想轻薄于她,应该不会就这般轻易放弃。
高祁深深地看了唐玉一眼,拉过她的手,不由分说,直接带着唐玉去“捡箭”。
唐玉盖不过他的力气,又不知道他的心思,且穆殇师兄妹两个又在暗处看着,她不好太过拂高祁面子,遂只得随着他的举动。
然后,当高祁突然拦腰抱住唐玉的时候,唐玉才知道高祁为何说不练箭了。
他将她欺身在地,扣住她的双手,男性的气息在脖间环绕,唐玉心中有羞又愤,这样的行为可比高祁刚才的调戏尺度大多了。
高祁这货还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说穆殇与他师妹在暗处看着,若他将自己的箭术完全展示出来,恐怕会惹上麻烦,所以,不如和她做些其他的事情让那两人放松警惕。
怎么可以这般无赖,他以为他的箭术有多高吗,不能暴露箭术,不能暴露箭术就能调戏她了?唐玉此时简直想扇他两巴掌了。
有人瞧着,唐玉虽不担心高祁此时真会对她怎么样,但就算是不痛不痒的暧昧也让她心中怒气横生。她明明就说过他爱的不是他,也说过她要离开他,他怎能还这样对她这样。
穆殇和叶茗看着远处恩爱的一男一女,穆殇是男子,有过这样的经历,此时虽脸颊微红,却也好歹还算淡定,但仍是姑娘的叶茗却已经面红耳赤了。
看着那草地上的男子吻他妻子的唇,她羞得捂脸背过身去,瞥见师兄还在看,她轻轻唤道:“师兄。”
穆殇瞧了她一眼,轻咳了一声,笑着说道:“茗儿这是害羞了?师父曾说过待这次与西陵太子的交易处理完后,便为茗儿选夫婿,茗儿这个样子,师兄倒是想瞧瞧我那妹婿的反应了。”
叶茗面色一僵,眼中痛色一闪而过,似乎早就习惯了这刺痛她心的调侃,她掩下眼中伤痛,说道:“师兄莫要如此打趣了茗儿了,茗儿说过,千金易得,郎君难求,茗儿不会嫁人。”
穆殇笑笑,想说些什么话,却终究暗叹一声,“师兄只望你能幸福。”
幸福,似乎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叶茗的眼中泪花闪烁,她微微仰头,将那快要夺眶而出的苦水生生逼回眼眶,随后看了眼那正在草地上缠绵的夫妻,羡慕之后,对穆殇说道:“看着这夫妻俩也没有什么异常,许是我们多虑了。师兄,我们去打猎吧,否则一会儿回去无猎物可比。”
“好。”
……
回到云婶家中时,天已经快黑了,穆殇与叶茗正在为猎来的鹿剥皮。
因高祁的恩爱“计策”,唐玉此时是被高祁抱着回来的。她将脸埋在高祁胸前,做出一副羞得怕遇上人的样子。
两人虽没发生什么,但考虑到穆殇与叶茗偷看过他们,又让高祁给献计说作戏做足,对此唐玉敢怒却不敢不依。
云婶此时也在和穆殇师兄妹一起剥兽皮,打算晚上吃鹿肉,见高祁衣衫微乱,唐玉埋在高祁怀中,她心下了然,笑着说了句,“回来了。”
高祁“嗯”了声,笑着看了眼怀中人儿,说道:“云婶,玉儿睡着了,我便先抱她回屋了。”
身为过来人,云婶当然知道唐玉是不是真睡着了,她体谅道:“去吧。”
走了几步,高祁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对穆殇师兄妹歉声道:“穆大哥,叶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我那狩猎之术实在拙劣,竟连一只畜生都没猎到。”
叶茗想到在林中这对夫妻的疯狂,脸上又是一红,她微微低头,怕被高祁察觉出她曾偷看过他的夫妻乐事。
穆殇愣了下,说道:“无妨,今日我与师妹猎了只野鹿,正好晚上添餐。”
高祁将唐玉抱进屋后,不多时,便走出房间将弓箭还给穆殇,之后便也留下来与众人一同剥鹿皮。
莫约过了半个时辰,唐玉推开门,此时夜色已经完全降了下来,四周漆黑一片,但从主屋射出的光线却能照亮院中的路。
“睡”了这么久,她也该出去见人了。
越走到主屋门口,里面传来的说话声越清晰入耳,这个时候,唐玉听见云婶打趣说道:“看你夫妻这般恩爱,不知什么时候会传出好消息啊?”
接着高祁笑道:“看玉儿的意思。”
“什么?”云婶显然一惊,问道:“你媳妇不想要孩子吗,这云婶倒是没看出来,莫非你俩闹别扭了?”
高祁顿了顿,微微压低了声音说道:“玉儿流过孩子。”
云婶面上和跟着沉重了些,随即道:“小伙子且放心,云婶知道轻重,必不会在你俩个面前揭这伤疤。”
高祁感激一笑,却在不经意地转头间,瞧见门边的唐玉,神色一愣。
唐玉眸中透着一种哀伤,能让她出现这个神色,高祁猜想必定是因为孩子,他心中一痛,同时暗道自己必定要将唐玉心上的伤疤磨平。
高祁起身走到媳妇身边,他拉过唐玉的手,说道:“晚饭已好,云婶等着我们吃饭呢。”
唐玉望着高祁,因林中之事对高祁的愤怒已经淡了几分,她眼眶含着淡淡的泪花,闪烁着屋中缕缕光亮。
高祁以为唐玉此时的伤怀是因为听到了刚才他与云婶的对话,他面上一紧,忙道:“玉儿,我不是故意的。玉儿……”
然而他说完后,唐玉眼中的泪水却积得,在她心中不知是伤痛还是愧疚之下,终于,泪水如浪潮般夺眶而出。
她脑中一片有些混乱,恍惚间,她听见高祁小心翼翼地说道:“玉儿,莫哭了,我懂。”
你懂吗?
高祁,其实你根本不懂我为何哭。
除了云婶,穆殇和叶茗也在房间中,唐玉收回心思,擦干眼角泪水,她不能因为她自己而坏了这屋中所有人的好心情。
高祁关切道:“玉儿,你……”
“无事。”唐玉将情绪慢慢缓和了过来,不去说她为何落泪,只越过高祁,向众人走去。
见唐玉的伤痛已经褪去,云婶为唐玉拉了凳子,让唐玉与高祁挨着坐着。
今晚是叶茗下厨,一大盘鹿肉摆在桌子中央,可谓是色香味俱全,接着听叶茗说厨房里还顿了鹿汤,她忙起身去端。
全部菜式摆在桌上,云婶夫君还是没有回来,但这丝毫不影响一桌子人的食欲。
一时间,众人其乐融融,皆饱餐满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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