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都去西南,西湘是必经之地,也是大军最终驻扎的地方。那里是苗族的地盘。新周虽在这里设了事务司,着司长管辖,但苗疆一切礼仪制度,皆与汉制不同,因此族内大小事务,依然由苗族族长决定。/br> 苗家的姑娘,最是热情大方。若是相中的男子,便会亲手送上织就的结绳,以示永结同心之意。那被相中的男子,但凡只要接了这结绳,便要娶那姑娘为妻。若是不守这规矩,那么整个苗寨中的男子都要群起而攻之。/br> 因此育川在进湘前整顿军纪,要求士兵严格遵守当地风俗习惯,严禁与当地人发生误会或冲突。/br> 军中无事,唯闲聊可以打发时光,在城外安营扎寨之后,两个守夜的小兵围在篝火旁:/br> “你别看这苗疆开化,有些迂腐教条,实则更胜中原。我听二十年前,恰好就是齐镇邦将军带兵经过的那个当儿,就有一个苗女怀了喜胎。苗疆族长要那苗女说出孩子生父,那苗女誓死不肯,最后一家三口被逼得跳了崖,可怜一个刚出世不久的孩子也被丢在森林里喂了狼。”/br> “我下午去市集采买,这件事情,也有所耳闻。这件事情说来也蹊跷,未婚有子的事情,在苗疆并非大忌,如何因此就逼死了人家一家四口人?”/br> “前些日子我进城,穿一身军装,这里人看我的眼神便十分不友善,他们像是觉得,当年那苗女的相好,可能是当时经过的汉军,所以不大待见我们。”/br> “镇邦将军带兵与如今的育川将军一样,都以纪律严明著称,这种事情发生在我们营里,可能性不大。说不定是他们苗人自己的种,找不到人顶缸,便栽赃到我们汉军头上!”/br> “两位连日行军,想是也有些累了。这后半夜我来守着,你们且去休息吧。”齐育川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身后。/br> “将——将——将军!”其中一个小兵惊讶地舌头都打了颤,“这是我们——我们的职责!怎么——怎么能让将军守夜!”/br> “我也是一时心血来潮,且让我在这做上半夜,你们,先下去吧。”/br> “是!”两人齐刷刷地站起来,行了个军礼,小跑着离开了篝火旁。/br> 齐育川一人坐在篝火前,一言不发。/br> “将军,夜深露重,先将大衣披上吧。”文习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将军身后,手里拿着一件军大衣。/br> 无论是在将军府还是在这营里,只要是将军在的地方,就一定能看见文习的身影。文副官总是能第一时间知道将军在哪,就连如此深夜,将军随性出来漫个步,他也能恰好地跟着。/br> “文习,你从军十余载,想必也知军旅生活不易。你若是喜欢一个女子,是会克己复礼,以期长长久久,还是会一垧贪欢,只期现下的欢愉?”/br> 文习腼腆地笑了一笑“将军,文习虽虚长你十岁,可这个东西,也不是很懂。你现下是一个想法,可若是真碰上,谁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将军您性格一向谨慎妥帖,便是左小姐出现前,以文习对您了解之深,也不敢想到您会为了左小姐,生生得罪了政府。”/br> “左丘玄年纪尚小,一腔热血,左家又是故交,实在不忍她因此事受到牵连。把她留在府中,也算护她一个周全。”/br> “将军近日一直愁眉不展,可是听了这苗寨的事,故有这些思虑?其实左小姐的事,将军心中已有了主意,不是吗?”/br> “军人一生动荡不安,若是只为自己私欲考量,怕是会负了别人一生。”/br> “时事弄人,本就没有对错可言。若真是情投意合,又哪来的负与不负之说。”文习说。/br> 育川不说话,看着漫天的星斗。/br> 西南地势险恶,交通不便。穷山恶水出刁民,因此打劫过往商旅成了这里山民生存的手段之一。/br> 二十年前齐镇邦将军曾一举击溃过这里的匪寇,这里的残匪,本来已不成气候。哪知这几年,政府因眼红着齐家的兵权,暗自与匪患勾结,加之一些政策的倾斜,这西南匪患的星星之火,如今又有燎原之势了。/br> 育川跟着父亲长到七岁,带兵打仗的本事,到底学了一些,鏖战了四个月,在一次突袭中取得了土匪头子夏文豪的首级,挂在西南省会邴州城门上示众。/br> 可这场仗打完后,他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br> 育川第一个会的,是西南三省提督陈学儒。/br> 陈学儒是新周颇负名望的学究,天下的读书人来到西南,都要慕名前去拜会他一番。而育川拜会他,不仅为了才学,更为了他在西南三省六年的卓勋功绩:陈老先生自二十年前便在这西南教化山民,把这穷山恶水渐渐变成一块儿福地。如今西南人民可以靠山吃山,生活渐渐富足起来,也不总想着那掉脑袋的勾当了。/br> “涤匪乃一时之计,不作长久之谋,今后这西南安危,总要仰仗老先生费心了!”育川与陈学儒相向而坐,一边饮茶一边道。/br> “齐家世代英杰,陈某一介书生,不能像将军一样征战沙场,只在西南地界教化民众,也算为国为家尽一份绵薄之力。”/br> “听闻老先生廿年前曾任西湘事务司长,这西湘苗民,比之中原如何?”/br> “苗民饮食礼仪,皆有自己的一套制度,只要我们汉人不去打扰,他们自会生活自如。本不需我太费心。”/br> “我听说那苗寨,二十多年前出了一件逼死一家四口人的命案,陈老先生可知道细节?”/br> “那件事情,我也有听说。”/br> “愿闻其详!”/br> 陈学儒啜了一口茶“那苗家姓陈,当家的,是个赤脚医生,医术高明。当年镇邦将军的军队驻扎在深山,离这苗寨最近,所以那些战场上受了重伤等不及送去省会医院的士兵,便会就近送去陈家养伤。就这样陆陆续续到了第三年,陈家的女儿突然怀了喜胎。自然,苗寨的人都猜测是当时养伤的汉军所为。”/br> “即使是汉军所为,又当如何?未婚有子的事情,虽有些伤风化,也不能由此便闹出人命来!”/br> “这个,将军就有所不知了。苗寨大大小小有几千个,大多数饱受匪患之苦,偏偏镇邦将军驻扎的这个坝儿寨,离匪窝最近。匪窝的那些土匪们,其实有一些,就是这坝儿寨的苗人落草为寇。他们落草后,却并不忘接济苗寨,所以这苗寨中的许多人家与山匪其实是一个利益体。镇邦将军带兵进西南平匪,这寨中自然有人不欢迎他们。可是将军是政府派来平匪的,谁又敢多说一句?——后来便出了这档子事。坝儿寨的人想把事情闹大,借此将汉军赶出苗疆。那个年代,民族关系紧张,只要那女子承认孩子的生父是汉军,那么汉军在苗疆xx妇女未婚有子的罪名便算是落实了,若是这样的事情传到君主那儿,得,匪患也别平了,镇邦将军得要带着他的齐家军打道回府,回京领罪咯!可惜那女子口风实在严得很,一点话儿也探不出来。苗族的族长气急败坏,将他们一家绑了起来,说是要带他们去军营,找将军理论。行至平云涯时,那苗女一家三口欲逃脱不得,被逼得跳了崖。还剩下了个孩子,因怕长大后心生报复,便被压着他们的苗人丢在山中喂了狼。”/br> “那族长,如今还在吗?”/br> “平成六年,镇邦将军杀的土匪头子,便是这族长的小儿子。自那以后,那族长便一病不起,如今倒还活着,不过也只剩一口气了。”/br> 育川听完之后,沉默良久。/br> “若是这般,活着还是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育川叹了一口气“今日叨扰陈先生了,育川先行告辞!”/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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