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消夜吗,阿丁?”她带着罐头走到厨房,一边用国语对着猫说话,它大概是旧金山里唯一一只老了还要学中文的猫。
阿丁轻轻哼了一声,跳上流理台,优雅地等在一边望着她为自己准备消夜。
“喏!”她把碗放在猫的饮水碗旁边。
阿丁低头吃了几口,才突然想起似的抬头对她“喵”了一声,大概在跟她说消夜还不错吧?
薇宁淡淡笑了。
医生说阿丁是只年纪不小的老土猫。两年前她刚来到旧金山不久,某天在公寓门口发现浑身湿淋淋的它,原本只打算收留它一晚;没想到它竟然自愿留下来,她也不勉强它离开。
本来只喊它啖咽,不打算为它取名字。可是某一晚,她在看见它狼吞虎咽吃掉她准备的沙丁鱼罐头时,顺口为它取了名宇,叫作阿丁。虽然是临时起意,但有了名字,就表示她和阿丁之间有了联系。
就好像小王子拥有他的玫瑰一样。
它总会在她心情不好时,轻轻走过来陪着她一同望着窗外的天空;她也从不打扰它偶尔宁可躲在沙发底下也不愿她陪伴的时刻,这是人与猫之间的默契。
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喜爱回到住处,因为知道阿丁在等她回家。
“我们听ln.g.的音乐好吗?”她低头问猫。
她最近养成听一段ln.g.的钢琴音乐才入睡的习惯。
吃完消夜的阿丁忙着用爪子洗脸,没理会她。
发现ln.g.的音乐也是件巧合。去年冬天吧,她在街角那家书店里看书,看着看着心思反倒为店里播放的音乐夺去。那是纯钢琴的演奏,没有华丽的弹奏技巧,简单的音符组合仿佛作曲者不耐烦精致的编曲,只肯以简约示人。她对古典音乐没什么认识,只知道这样的音乐在她迂回的心谷里潺潺慢流,心里面沉积长久的郁结奇妙地随着清脆的琴声流走。
当下,她就把书店里ln.g.的两张钢琴专辑买回家,日夜聆听。
窗外吹来夜雨的气息,她在轻柔的乐声中沉沉睡去,猫在她的脚边守护着。
???
三个月后
西雅图冬日的黄昏。
蓝谷找到让他姐姐心碎的家伙,狠狠将对方打得鼻青脸肿,算是替自己出了口怨气。
“你如果爱她,就去找她,照顾她一辈子。”蓝谷困难地吐出这些话,也是一脸狼狈。
“不必你来劝我,我会找到她,跟她重新开始。”梁乔恩恶狠狠地向他吼道。
梁乔恩那张让媒体记者爱煞的英俊脸孔此刻与他一样糟糕,但那双原本黯然无神的湛蓝眼眸此刻却闪着不寻常的光亮。
“最好是这样,你知道吗?我姐姐爱你爱了十年,从来没有停止过。”他说完话,故意忽视浑身的疼痛,挺直脊梁走出梁乔恩的视线。
他祈祷梁乔恩对小蝶的爱没有因为多年的分离而消失。但愿命运不会对他多情的姐姐这么残忍;残忍的始终是他,该受苦的也该是他,不是小蝶和……她所爱的人。
从旧金山赶到台湾,他如愿地再度破坏小蝶和梁乔恩的感情,只是这一次小蝶看出了他的从中作梗。十年的时间仍然无法断绝姐姐对乔恩的深情,当真相大白,姐姐哀伤的眼神让他明白,她打算放下他各自人生了。
不甘心!可是他放不下已经怀孕的小蝶,所以才会咽下自尊找到独自在旧金山舔伤口的乔恩。这场架他们都伤痕累累,身上的淤青算他还给梁乔恩的道歉。
“小蝶,我把你还给他了。”他一路凝视着车窗外漆黑的夜空。
终于被抛下,孤零零地存活在这世上。
多年来自己最恐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担忧了像是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结局宣告无可挽回之后,他反而奇异地感受到……松了一口气;毕竟事情不可能更糟了不是?他的嘴角因为自己无聊的幽默而轻轻扯动。
这个动作立刻带来痛楚,提醒他这一刻是真实的。但他的脑袋似乎还不能理解失去蓝蝶代表何种意义?像是拒绝存取的电脑一样,萤幕上什么都看不见。
为什么要留在旧金山?
他不知道。生平首度与小蝶分开的这段日子,他一直住在旧金山,没去经纪人为他安排的法国录音室录唱片,也没答应晓光的要求回台湾跟爸爸小住一段时间。当时,只是随意找一个城市停留而已,根本不在乎是哪里。
可是今晚,他却清楚明白自己想留在旧金山,似乎脑子里有根不知名的神经接替了他的思考,为他选择了栖息之所。
这些夜里,缠绕在他耳际的歌声突然在他心中响起,放眼这个近海的都市灯景,竟若小时候抬头见到的点点繁星,果真,他的天地完全颠倒了。
这一刻,他迫切地想要听小雨唱歌,这些夜里经常萦绕在耳际的低柔嗓音。
第二章
西元一九八四年台南
成功国小四年三班作文课,作文题目:我的家。
姓名:韩薇宁/座号:三十六号
我的家有爸爸妈妈还有妹妹,我们一家人每天过着幸福怏乐的生活。
我的爸爸每天工作认真,妈妈也一样。虽然爸爸妈妈工作都很辛苦,但是他们非常疼爱我和妹妹,有时间就会带我们去公园散步。
我的妹妹小我六岁,今年只有幼稚园大班,她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女生,她最想要的生日礼物是芭比娃娃。
我们家还有一只可爱的狗狗,名字叫作小白。它是爸爸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小白听话又漂亮,我非常地喜欢它。
妹妹和我都很期待暑假的到来,因为爸爸计划要带我们全家人去垦丁海边玩,妹妹说她要捡贝壳送给妈妈,这是我和妹妹的秘密。
薇宁用的速度写完作文,走到讲台缴交作文簿,她虽然刻意放轻脚步,可是班上正在发呆的男生还是眼尖地发现她的举动。
韩薇宁写作文又是第一名!男童吹了一声口哨。
很臭屁喔!另一名男同学立刻接口。
不管他们的冷言冷语,薇宁快速地整理好桌上的铅笔书本,拿起书包起身准备回家,她总是班上第一个交出作文簿回家的学生。赶着回家,是因为妹妹茉莉还等着她做晚饭。从学校小跑步回家大概需要十分钟的时间,但是老师说路上跑步是件危险的事情,所以她总是以的速度走着。
南台湾六月的傍晚,阳光依旧明亮刺眼,薇宁调整橘色的帽子遮挡斜射而来的阳光,汗珠顺着发际流到白色的制服上,蓝裙下的双腿像鸟仔脚一样细瘦得可怜。
还好,洗旧了的红色帆布书包里装着今天的作业和吃完的便当盒,没有什么重量,不至于减缓地的步伐。倒是便当里的铁汤匙,随着她疾速的步调有节奏的敲打着便当,发出沉闷的金属声响。
转进熟悉的巷口,再拐进小弄,几只土狗姿态慵懒地趴在路边,对于她的路过毫不关心,甚至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实在是因为太热了,她的脚底传来柏油路面的微烫温度。
终于,眼帘映人一楝灰色不起眼的平房和斑驳的红色大门,家到了。
才开了门--
姐,你回来了!妹妹茉莉高兴地嚷着扑到她身上,妹妹俩都是瘦小的瓜子脸,而且同样镶嵌着一双比例不协调的大眼睛,黑水晶般晃出柔亮的神采。
嗯。她还因为方才的疾步快走微喘着,嘴角弯起一抹淡淡的笑,茉莉今天乖不乖?
很乖!妹妹用力地点头,眼睛反射着清澈的喜悦。茉莉今天自己在客厅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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