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临年尾,各个公司都忙着做年终报告,刘镝很难抽身,下次探望季良,已经是一周后的事情了。
不过,他还是来接他出院。
季良一见他便说:“阿镝,你来了。”
刘镝问:“思嘉没来?”
“她赶着出片,抽不出空来。”
也好。没有其他人在场,有些话就没有那么难以启齿。刘镝那样想。
他暗暗思衬何时是摊牌的最佳时机。
季良对他说:“对了,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轻轻解开裤管。
刘镝蹲下检查,他从未见过那样可怕的疮疤,如果在电视荧幕上出现,肯定会打格子,但是刘镝此刻并不怕这些。
他问:“可会痛?”
季良摇摇头,“还可以啦,每星期回来做物理治疗即可。”
“会康复吗?”
季良有心开玩笑,“现在不就已经康复了。只是这下完蛋了,也许我再也不能跳舞了。”
他自言自语道:“应该再没人肯要我了。”
他处处戳中自己的伤疤,刘镝心中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在车上,季良忽然握住刘镝的手,许是身体虚弱的缘故,他的手非比寻常地凉,他握得并不紧,刘镝稍稍用力便可挣脱。
他说:“阿镝,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我跟你,还有思嘉,是最好的朋友。”
“你和思嘉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一口气说了三遍,他松开手,眼睛红红。
刘镝明白他的意思,彻底放心了。
“师傅,麻烦前面靠路边停。”
季良说:“好久没吃烧烤了,陪我吃一顿?”
刘镝点头。
街角风大。
季良说:“咦,对面马路有一档糖炒栗子。”
刘镝说:“你喜欢吃,我帮你买。”
不待季良答应,一个箭步走过去。
小贩把栗子交给刘镝,捧在怀里暖呼呼。
风真大,他一时不愿回到室内去。
终于,刘镝转头走进餐馆。
他把栗子交给季良。
季良正在点菜,他指着一道串烧白果说:“白果白果,许多送信的人都忌讳。”
饭后,他们分头回家。
季良独自拄着拐杖向左走了。
刘镝往右,他去搭乘地铁,进入车厢,还有自医院带出来的消毒药水味。
他心有戚戚焉,但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蓦然想起思嘉与他之间的一段对话,思嘉问他:“你喜欢过季良吗?”
当时他平淡回答:“假如有一颗子弹射向他,我可以二话不说为他抵挡,但那并不意味着什么。”
有些感情,与爱情旗鼓相当,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却不能等价交换,1o:1也不行。
他给思嘉打了一通电话,内容简明扼要:“我们都误会了,季良早已看开。”
思嘉不怎么说话,单字回复“哦”。
“也许这是最佳形式,没有人会为难。”
“嗯。”
都已是成年人,全部都是玩口是心非那一套的高手。
挂断电话,思嘉继续做手上没做完的事情,她当然知道季良此时此刻需要有人安慰,但是,他也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不打扰即是温柔。
季良选择这种方式结束,实在是意料之外,却也意料之中。
反正日子还长,她和季良的友谊还会持续很久很久,关心他,不必急于一时。
如果可能,她想把他们的故事写成一本书,书名可以叫做“我所看到的同志的世界”,开头一定是这样——很多很多年前,我从不知道在这个星球上,有这样一类人与我们同在,甚至就存在于我们周围,他们被称为“同志”。
中间的部分已经叙述出来,而结局呢?
思嘉也不知道结局。遗忘在时光海的爱
她敏感地觉察到一件事情,在过去这段时间里面,她的世界越来越小,她的朋友越来越少,即使是大学时期一个宿舍的密友,至今联络次数可以用手指头数得过来。
热爱一个人,或是一件事物,都会令人专注,从而忽略其他。
太热切了解同志,热切地想和他们做朋友,热切地想要融入他们之中,思嘉已失去许多东西。
更伤心的是,越是融入其中,谜团越多,仿佛掌控无数条线索,还来不及逐一分析,已经结成线球,剪不断,理还乱。
又不是要做该方面权威专家,为什么要如斯钻研?
大哥何文常说:“小嘉,你太固执,向来不撞南墙不回头,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希望有一天你会有所改变。”
真奇怪,最初她观看与同志相关的书籍,不就是因为大哥吗?渐渐发现同志的世界充满诸多荆棘,他们的故事因这些荆棘而更加美丽动人。
就是好奇心和正义感作祟吧,她才会一点一点走到现在。
坚持到底那一套是行不通的。
不是什么事都可以像小葱拌豆腐那样一清二白,有些事弄清楚了也就完了,只要知道,哪些事是对的,便已足够。
也许是时候改变了,第一步,她要申请去各个地方采访游行分子,然后,逐步找回她应有的生活。
她相信有一天,她会和方健他们相处得更好,不是因为她对同志圈了解程度加深,而是因为她对朋友有更深的感悟。
她需要一些非同志朋友。
思嘉打开电脑,给老沈写邮件:现在季良身体受伤了,行动不便,如果可以,希望由我独自完成游行访问。
老沈批准了。
何文是个称职的大哥,他完全明白思嘉的想法,虽然离别在即,他却一点也不伤感。
这个妹妹,终于长大了。
剩下的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刘镝有了一个固定女友,到达谈婚论嫁的阶段。可是,有一天,他偶然进入一个人气平平的博客——那是季良的私人博客,用来存放各式各样的秘密。
其中有一篇是这样写的:
刘镝说:“季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季良转过头,“好好的,为什么说这个?”
“季良,我们的确是朋友。”
季良脸色变得煞白,“你的话里有蹊跷。”
“季良,我只能做你朋友。”
“不,我不要做你的朋友,”季良着急,“我要做你男朋友。”
“我从来没有答应过。”
“可是你种种迹象表明……”
“对不起,是我引起你误会。”
“阿镝,发生什么事?”
刘镝低下头。
“因为我受伤?”
“当然不是。”
季良先是大口喘气,接着红了双眼,情绪渐渐平复。
是,他知道刘镝不是那种人。
他非常非常非常了解刘镝。
所以,他知道刘镝从未爱过他。
他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标题是《差一点就要发生的事情》。
刘镝泪盈于睫,也许,他这辈子再也碰不到这样温柔体贴的人。
要不着痕迹地疏远一个人并不是难事,自那次出院后,季良和刘镝各自有默契地淡出对方的生活。
有时候忙着为生活奔波,要过很久,刘镝才会想起有季良这么一号人存在。
他在公司表现不错,一年加了两次薪水,明年有望升上设计师副总监的职位。
他和女友没有多少感情基础,但是彼此非常适合对方。
他清楚地知道,没有人会比季良更加让他明白被爱是什么滋味。
不知不觉,他和季良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刘镝记得,读书时期他第一篇作文一开始便是这样写:“岁月如梭,光阴似箭……”不知从何处八股抄来,语文老师一贯赞好,给了八十六分,贴到墙报上。
今日他终于明白那八个字的真意。
这才是真正的堕落。
即便有朝一日,刘镝娶了贤良妻子,他仍然会时不时记起季良,他的妻子和季良将成为他心底的红玫瑰与白玫瑰。
他永志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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