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于寿宴上突发恶疾、生死不知的传言, 在朝廷公卿各自回府后, 很快就四处散播开来。
而且接连三日都停了早朝,这件事闹得越发纷纷扬扬,大大小小的京官都频繁走动起来, 人心浮动, 尤其是朝中几位重臣的府邸,日日车水马龙, 访客不断。
然而,作为朝中势力最大、门徒党羽最多的顾首辅,却称病闭门谢客。
要知道, 作为内阁的首辅, 文官的领头人, 顾青是最有资格为群臣指明方向、稳定人心的存在, 他这一手实在叫众人措手不及。
因为一时没了主心骨,大臣们倒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暗地里都筹谋起皇帝驾崩后该如何站队的事。
皇宫里,久不问俗务一心向佛的太后也出手了,因为皇帝中毒昏迷的事, 她不仅怒斥郑贵妃管理后宫不力,还夺去了她的宫印勒令她闭门思过。
而二皇子为母妃极力求情, 反遭太后不喜,令他“自省其身, 勿要生事”。
看到讨厌的弟弟和贵妃都如此倒霉, 太子简直是神清气爽, 还主动担负起追查父皇中毒原因的事情,誓要揪出幕后真凶。
东宫里,唐宣德正了正自己的乌色翼善冠,盯着铜镜里那个目若朗星,温方端正的自己,一身雍容正气,跟父皇平日的派头比也差不到哪里去,二弟如何能跟自己比……这般想着,他不自禁露出得色。
“殿下,妾为您系上玉带……”一双纤纤玉手从唐宣德腰后搂了上来,指尖还捻着一条绣着暗纹的玉带,声音含着吴地的口音,轻软如丝,缠绵似柳,叫人听了跟猫儿挠似的。
太子执起那双素手,脸上也带了点笑意:“颜良娣,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调戏于孤……”这话听上去严肃,可语气却是狎昵轻浮的。
显然这是两人之间特别的情/趣。
颜良娣也上道,心知太子并非恼怒,反而还有几分享受,便含着娇嗔,手指在他掌心悄悄划动:“妾只是为殿下仪容操心,何来调戏之言?”
唐宣德身材微胖,腰似水桶,在美人的小手温柔地服侍下,颇为得趣:“若非今日要去探访老师,孤必罚你整日不得下床。”
“殿下……”这话太粗俗,虽然是在寝殿里,但颜良娣还是红了脸,又偷偷剜了不远处的侍女一眼。
唐宣德一向看不起他父亲宠爱那姓郑的“妖妇”,但他却继承了老皇帝好美色的性子,虽然不怎么显露人前,但私下里纳的妾侍不计其数。
像这颜良娣,是上月才得到的,正新鲜着呢。
不过,就在太子与美姬调笑的时候,有个传话的小内侍在外间喊道:“太子殿下,勤政殿的掌事太监求见。”
唐宣德愣了一下,继而眼神发亮,反手便将刚才还搂在怀中的美人推开,整了整衣衫,大步走了出去——
“阿翁,你怎么过来了!”
外间伫立着的太监,面白无须,唇红如朱,眉目细长,身上穿着三品以上的大官才能穿的飞鱼图案的锦袍,显然是皇帝的赏赐,气势一点也不输其他大臣。
如果花绵在这里,她一定会认出这太监就是皇帝最为宠信的内官王立!
看着叫自己“阿翁”,而且惊喜非常的太子,王立微微一笑,只行了个半礼:“太子殿下金安,咱家这边过来是给您通个消息的。”
“阿翁何必多礼?”如果说唐宣德面对皇帝就像耗子见了猫,战战兢兢,那现在见了王立就像子侄拜见叔伯,亲昵又孺慕。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太子对宦官都是这种态度。
而是王立此人,着实特别。
当年在老皇帝夺位时,他还是个乡下教书的先生。后来宫里新设了一个职位,想聘任读书人来教内侍识字,待遇极佳。
这王立也是个有野心又能忍的,他抛弃了家中妻儿,入宫做了这个教书太监。
正常的读书人,哪怕再穷,也不会走这种歪门邪道。可王立就不,他屡试不第,在仕途上怎么都出不了头,也就只好出此下策,舍弃了男儿尊严,自愿入宫。
老天爷的公平之处就在于此,付出别人不能付出的,才会收获别人无法收获的。
王立他的学问不高,但教宫内不识字的太监已经绰绰有余。再加上他巧舌如簧,又有小聪明,不仅获得了皇帝的赏识,还处心积虑地接触了年幼的太子,无一处不讨好,小太子深宫之中本就缺少玩伴,有这么一个如师如父如友的太监相伴,怎能不产生依赖之情?
更可怕的是,当时的帝后都对此不以为意。在他们心里,太监就是低等的下仆,全心全意哄太子开心才是重要的事。
也正是他们的不加阻拦,才会导致今时今日太子敢在私底下叫王立“阿翁”。
面对太子,王立一向是慈爱又体贴的:“殿下,您近日侍疾,看上去又清减了几分,还需好好休息……”
“谢谢阿翁牵挂,孤这几日让御膳房炖了大补的汤药,身体还算不错。”太子笑呵呵地说道,“先前送给阿翁的药材够用吗?如果不够,孤让人再送些去你那。”
太子每月都会孝敬王立各种珍贵的药材,毕竟他的年纪已经跟老皇帝差不多了,气虚且薄,必须用上好的人参、虫草、鹿茸这些滋补品慢慢调养。
“够了够了,感谢殿下的恩典,咱家这边刚得到个消息,”王立很快就把太子的注意力引到正事上,“皇上半个时辰之前已经醒了。”
“啊?”唐宣德的第一反应是皱眉,但很快就松开了,换上一个笑容,“这真是大喜事!那父皇醒的时候,老二还在殿内吗?”
“不,二皇子一直待在贵妃娘娘的宫殿中,与太后置气。”
唐宣德脑袋一晃,笑容更深:“呵,孤这二弟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呢!”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太子想去探望刚醒的父皇,却见王立打了个激灵,脸色一肃。
“殿下切记不可!”
“怎、怎么了?”
“皇上醒后,封锁了勤政殿内所有消息,咱家还是靠内殿服侍的小儿传话才得知此事的。”
在宫廷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唐宣德,顿时连琢磨都不用,就明白了老皇帝的用心——
“父皇这是在试我跟二弟!或许还有那个下毒的真凶……”
他揪紧了拳,面沉如水。
说实话,一开始寿宴上皇帝晕倒,唐宣德的第一反应不是着急,而是隐约难言的躁动,特别是在太医过来后,诊断出皇上中毒,五日内醒不过来便要准备后事的时候,他的心脏都快从胸腔跳出来了。
倘若父皇一死,自己便是……
哪怕想法大不敬,而且有背孝道,但唐宣德却无法压抑那个念头,现在得知皇帝醒来的消息,幻想破灭,面上便带了点晦暗。
王立平静地劝道,“皇上心思难测,还请太子做好分内之事,静观其变。”
“多亏阿翁助我!”太子轻轻点头,然后眼神愈发地暗沉,“对了,我那二弟……应该不知此事吧?”
……
永和宫侧殿,是太后自设的小佛堂。
廊壁与柱梁都是精雕细琢的木质结构,层层嵌套,正中央的佛坛呈拱形,庄严肃穆,上有斗拱,下有须弥座,屋顶绕以莲花,檀香清幽邈远,中央三座高达房梁的地藏菩萨像,金刚怒目,菩萨低眉,神气活现,令观者皆为叹服。
金丝绸缎制成的蒲团上,身着月白襦裙的少女恭恭敬敬地对着佛像磕了三个头,嘴里细声呢喃着祖母教她的《金刚经》。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如珠如玉的清脆声音,在狭小的佛堂里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树梢黄鹂的啼鸣,令人听之忘俗。
只可惜,一个突兀的电子音打断了诚心礼佛的少女。
花绵不信教,这时候却被l-01打破了灵台清净,先前超然物外的心境再也找不回来了,只好无奈地在脑海里回它:“这是我代祖母念的,而且祖母又不知道父皇已经醒来……”
“整个皇宫,谁都可能不知道,只有你祖母不会不知道。”l-01叹息一声,“宿主,你这观察力不行啊。”
“皇祖母怎么会……”本想要辩驳,但是细思片刻,花绵的气势又弱了下来,“好吧,确实很有可能。”
这几天看着太后雷厉风行地处置了把持后宫多年的郑贵妃,还对宫中的不少地方进行了大清理,就算没有点亮宫斗技能,花绵也明白整个后宫最不能惹的就是这位祖母了。
“不说这个了,宿主,这些日子您的攻略任务进展不错,男主的好感达到40,男配的好感65,还新开了一条支线……”
“我不开!”花绵甚至没听下去就直接拒绝,“不要支线,我连主线都不一定能完成……”男主就是自己的堂兄,就算大梁律法不禁通婚,她也过不了心理那关。
“可是支线的报酬很丰厚哦……”l-01不死心地看着她,“要是完成了我就有更多的能量啦!”
“那也是你的能量,出力气的还是我……”小姑娘有点薄怒地瞪了它一眼。
不太好忽悠了……l-01只好改变了说法:“宿主,你还记得这个世界发展到后期会变成什么样吧?”
“灾害频频,外族入侵,大梁将会面临风雨飘摇的时刻……”花绵目光顿时一黯,这些都是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情,她虽然是一国公主,但不可能直接跑到皇帝面前“预言”,跟太子哥哥旁敲侧击过,却被当作是发了癔症,差点引来太医监的人。
她知道,小系口中的每一件事,单拎出来都会搅得朝廷上下震荡不休,更别说一起发生了。
先帝时,西南突发十年一遇的大旱,先帝为此不得不写罪己诏,而且就连当时的首辅都只能递交告老还乡书,因为这种天灾在古代被认为是“天子不仁”,只有皇帝自省,才能求苍生原谅、平息天怒。
“如果宿主答应开启第二条支线,我可以帮忙预测天灾的具体发生时间和位置。”l-01如此诱惑道。
花绵怔忪片刻,心弦猛地一颤。
“此话当真?”
l-01扇着小翅膀,飞了起来——
“宿主,别小看我啊,而且新支线我相信你会感兴趣的。”
“是什么?”
少女的瞳孔微微一缩。
“你是说……让我来拯救这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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