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救国?
必先挽狂澜于既倒, 扶大厦于将倾。
花绵接受了十几年的宫廷教育,从嬷嬷那里学会了淑女礼仪, 从父兄那里耳濡目染了皇家风范,还从顾青那里懂得了诗书礼乐……
可是她唯独没有学过,要如何拯救一个危机四伏的国家。
少女曾看过大梁舆图,幅员辽阔, 高山绿水, 绵延不绝。但是它并非像她的世界一样成为了大一统的王朝, 而是中分天下, 以松江为界,北为梁, 南为陈,双雄并据。
不过,南陈地处湿润的南蛮苦地,多瘴疠, 难耕种,实力远逊于大梁, 老皇帝年轻时一度想要派兵攻打, 却因地形和气候折兵损将,无功而返, 便与南陈彻底分清了泾渭。
“西北胡族, 九月派散兵游勇骚扰边境, 十月汇兵, 入冬劫城攻打要塞安凉……”用一支碧玉簪轻轻挽了个堕马髻, 面容素净而神色认真的少女,正在灯下伏案,细细抄录脑海里的信息——这是接受了支线任务后,l-01给她的“报酬”。
白净如绵柳的小手握着一柄上好的御供兰花式笔,笔头洁白纯净,似玉兰含苞待放,沾了墨在微黄的宣纸上轻划,一行行清雅秀美的小楷便整齐地排列好了。
只不过,这些字却是任何一个大梁人都看不懂的简化字。
花绵盘算着这些祸患发生的时间,都差得不远了,眉头不禁越皱越紧。
现在大梁的最高掌权者,也就是她的父皇,此时依然躺在寝宫“昏迷不醒”,从寿宴那天至今已经整整七日了。
她现在每日三点一线,不是在帝王宫殿内侍疾,便是在佛堂随祖母为父祈福,剩余的时间就在屋里翻书苦思救国之道。
父皇早就醒了,可是勤政殿内消息封锁得很严,她要不是先从小系口中得知真相,恐怕还被蒙在鼓里,一丝端倪都发现不了。
与此同时,她那位二哥却动作不断,频频出宫会见幕僚,和朝中各位大臣来往。
然而太子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这个弟弟的做法,东宫平静得一如既往,他每日晨昏定省,探望皇帝,并亲力亲为地彻查此次中毒案。
虽然花绵身处内宫,但还是能感觉到整个京城的暗潮汹涌。
在她还没想好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太后忽然下令让后宫女眷随她一齐前往城外的建康寺,为皇帝吃斋念经,祈求佛祖保佑。
后宫女眷不算很多,郑贵妃善妒,导致宫中被册封的嫔妃只有寥寥几人,且老皇帝子嗣不丰,只有花绵这一个独女,所以出宫的准备并不繁琐。太后下达命令的次日,各宫就已收齐了物什直接出发。
这次只有女眷出门,又要在寺中过夜,一路香车宝马,护卫森严,随侍如云,场面极其隆重而浩大。
很少出宫的花绵坐在软轿中,却一点都兴奋不起来,也没有兴致像其他后宫妃子一样观看沿途风景,只是恹恹地想:祖母明知父皇已醒,弄这番动作究竟为何?
还是说宫里会发生什么大事,必须避开她们吗?
很快,艰苦的路途让她连揣摩的心思都没了。
轿子虽然轻软华奢,但终归是马车拖着的,难免晃荡,花绵被摇得头疼不已,一路下来,昏昏沉沉,还犯恶心。
“殿下,您怎么了?”轿外还有个贴身小婢,耳聪目灵,隔着木壁也能听见主子那低闷难受的轻哼,连忙撩了帷布往里问道。
“无事……”头重脚轻的感觉越来越不好受,花绵抿了抿唇,靠着软垫闭上了眼,“我自己睡一会,兴许会好点——”
“可是殿下……”小婢女可是宫里千挑万选的贴身宫女,眼神尖利,一眼就发现了花绵的脸颊泛着不太正常的红晕,“您会不会是着凉了?”
她记得昨晚公主在书房里待了很久,而且窗也没关,怕不是风太大着凉了吧?
马车走得不快不慢,还摇摇晃晃的,花绵强忍着不适,反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实微烫,只好回应她:“等到了建康寺,你去跟皇祖母禀报一声,让太医过来给我看看。”
然而,她低估了这一等的时间。
皇宫到城外的建康寺,足足有三十里路,太后出行的排场又极大,走了大半天才到。
颠簸许久,花绵下车时要不是婢女扶着,差点摔了一个趔趄。
“殿下小心!”小宫女吓得差点魂都没了。
花绵雾蒙蒙的眸子此时只能半睁着,头上像是有千斤顶,沉得她几乎抬不起脑袋:“去祖母那……”
“是、是!”婢女只好让其他宫女搀扶着花绵,自己飞快地往太后那边跑去。
倏忽,一阵狂风刮来,掺着寒凉,吹得少女裙裾飞起,鬓发也撩乱。
“这天气……”花绵抬眸凝视着天边翻滚的乌云,阴翳仿佛笼罩着整个佛寺,本就是昏黄的傍晚,此刻更像是风雨欲来的黑夜。
视线越来越不好了。
刚入建康寺,那郁郁葱葱的树叶便“沙沙”作响,风一卷,不少落叶打在了众人头顶。
侍婢还没回来,大部队都是按次序走的,太后被住持领着走在最前,随后是贵妃和四嫔,再然后才是花绵一行人。
摩肩接踵的人群,闷沉燥热的空气,混杂着佛门长年不散的烧香烟气……花绵头上还顶着公主制式的华冠宝石,身上一袭厚重的大氅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殿下,您累了吗……”看着主子那缓慢的步伐,就连身后的几个侍女也发觉不对了。
她们正要凑上去问时,却见这位金枝玉叶的小公主身形一晃,直直地往地上摔去。
“公主殿下——”四处一片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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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女眷难得出门一趟,舟车劳顿到了寺中,自然先安排膳食。
虽然寺庙只能茹素,但建康寺作为京城第一大寺,香客熙熙攘攘,素食自然也做得不差,甚至可以说,比大多数酒楼做得都要好。
清幽的室内,太后坐在紫梨木榻上,白发整整齐齐地被一对螭纹金簪压着,眉目庄严而沉肃,苍老如枯枝般的手指套着明灿灿的竹节形金戒指,正在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扶手。
跪在她面前的是个白须老太医,正战战兢兢地汇报着诊断情况:
“公主气虚脉浮,头项强痛,兼体肤恶寒,身灼热,应是风温……臣建议先服桂枝汤方,静观其变。”
太后微微颔首,声音沉稳:“有劳冯太医了,所需药材只需吩咐随行医婢便是。”
“谨遵太后娘娘命。”太医把头压得更低,恭敬地提醒道,“公主发此恶寒,不仅是入风的缘故,更多是心疲体乏、忧思过重之由。”
这一句让榻上的老妇人眉头一挑:“你是说永乐心思太重?”
“是。”冯太医垂首应道。
一脸威仪的太后沉思片刻,最后微微一叹:“这孩子孝心可嘉,近日恐怕为父烦忧多时,却又不敢叨扰哀家……”也不知她脑补了什么,最后表情一厉,再三告诫太医——
“尽快治好永乐,如果出了什么差错,哀家唯你是问!”
夜深时,天公不作美,瓢泼大雨倾泻如注,裹着狂暴的风,“啪啪”地敲打着窗棂。
寺庙提供给各位贵人下榻的客房都是差不多大小的,屋内陈设简朴典雅,一张檀木拔步床,一张八宝桌,一盏红烛油灯,还有外间给婢女守夜的木榻。
雨夜寒冷,各房各屋都早早安歇了,而花绵本就发烧,一直躺在床上睡得很沉。
外间,作为公主贴身婢女的浣溪裹着庙里发下来的厚实棉被,听着不远处雨打屋檐的声音,困意越来越浓。
狂风暴雨夜,正是好梦时。
寂静无人的房间里,窗影摇动,雨声掩盖了一些细碎的、微不可查的声响。
檀木制成的拔步床有平台四角立柱,镶以木制围栏,伴有睡铺、妆台、小橱,仿佛一个房中房,罩中罩,最中央沉睡的少女仿佛被困锁的珍宝,瀑布般的青丝四散开来,阖目沉眠时安恬可爱,脸颊还带了点不正常的绯色,仿佛粉白的樱花,柔软似梦。
安静至极的空气里,床帷微微一晃,有一角被轻轻掀起。
外间清寒的雨气突然涌了进来。
拔步床的外围,木制的板子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声。
床上的小姑娘虽在梦中,却依然被这寒气逼得无意识缩了缩身子。
那个无声无息入侵的黑影,身上还裹挟着屋外的水汽,静静地注视着床褥中的绝色少女。
他的目光不含任何欲念,眉眼仿佛水墨溶染,山光云岚自其中开。
纵然是黑夜,也遮不住这一身皑皑风华。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弯下腰去,冷若寒玉的手轻轻地覆上少女的发——柔滑,细软,丝绸一般叫人爱不释手。
冷气袭来,小姑娘皱眉,睫毛轻颤,像是要从梦中惊醒。
空气中,传来一声轻叹。
男子低头,俯身吻了吻她滚烫的额。
冰凉而又温柔。
就像蜻蜓点水一般。
愔愔寂夜,这个僭越的动作,仿佛打破了什么无形的枷锁。
好似万古熙风吹散了冰封已久的山峦,染绿了漫山遍野的野草。
男人垂眸,手指梳开她鬓角粘着的一缕发丝,感受着那份唯有她能带来的悸动。
本来今晚只是顺路想来看一眼,结果却发现他的小公主生病了啊。
半梦半醒之间,小姑娘朦胧间嗅到了……熟悉的香气。
跟那人身上一模一样的,松竹般清朗寒彻的香气。
如渊之清,如玉之洁,令人安心。
她的眉渐渐舒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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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就像是一场梦。
对唐希麟来说,世界上最可怕的事,莫过于在你情窦未开的时候,就遇见了此生都无法忘记的人。
那个在桃树下,摘掉发冠脱下手镯,莲步飞转的小女孩,大概就是他这一生的劫难了。
忘不掉,逃不脱,每天夜里都会反反复复地回放着那一幕。
就好像是中了邪一样。
小少年一开始还不服气,明明戎马生涯、驰骋疆场、建功立业才是他一生的追求,那个黄毛丫头算什么呀?
可是他心中却总有一个念头在反反复复地提醒着自己:
一定要成为救世济民的大将军,要成为万夫莫当的大英雄。
——为什么呢?
——为了……配得上她。
那朵粉色的小花就像苗疆的盅毒一样,越扎越深,越想越疼。
只要梦里的她对自己笑一下,少年的心就会飘起来,不,整个人都会飘起来,像在天空上。
可是每次从梦境醒来时,他又感觉到了一阵闷疼。
因为……西北没有她。
整整十年,他以为自己可以用时间忘掉记忆里那个小女孩。
可笑的是,只要自己还有梦,那点痴念就永远都不会断绝。
终于决定跟随父王回京,当再次看到繁华而热闹的京城时,他忍不住捂着胸口——
那里又开始一揪一揪地疼了起来。
既然戒不掉,那只好直接抢回来了。
唐永乐,我百转千回,心心念念,不过只求有朝一日……
能让你只为我一人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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