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韩庚才松了口气,背心上冷汗涔涔,许久没有挪动脚步。
从胡杨渡到昆仑山,沿途发生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姥姥应该是一条蛇妖,她口中的小孙儿,就是被平渊派戚都一剑杀死的那条毒蟒,出于某种目的,姥姥潜入仙都派,恰好遇到齐云鹤,发觉他身上有小孙儿的丹毒,便害了齐云鹤,化作他的模样。
唯一猜不透的是姥姥潜入仙都的目的。
韩庚长长吁了口气,在潭边坐下来,除去鞋袜,把脚浸在冰凉的潭水里,搅碎一池星月。
他亲身尝试过丹毒的厉害,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抢回一条命,姥姥既然将丹毒置入他腹中作为要挟,有恃无恐,想必丹毒极难根除,恐怕仙都掌门亲自出手,都未必能相救。
夜色之中,一个小小的身影犹犹疑疑来到月牙潭边,叫了声“师兄”,坐在他身旁,学着他的样赤脚浸在水中。师妹的脚雪白小巧,干干净净,像一朵绽开的莲花,在水中一荡一荡。
“怎么还没去睡?”
“看不见星星,睡不着。”
英字号石室像间牢笼,秦贞不愿独自躲在山洞里,没有师兄守护,她感到惶恐不安,她已经习惯了在天都峰露宿,习惯了星垂山峦,四野寥廓。
偌大的天都峰,竟容不下他安安稳稳修炼,韩庚觉得心烦意乱,他突然伸手揽住秦贞的腰肢,将她拉入怀中。
秦贞浑身僵硬,不知师兄为何如此粗暴,她隐隐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低声道:“师兄,你没事吧?”
韩庚没有说话,也没有进一步动作。
秦贞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她任凭师兄搂着,闭上眼睛,心怦怦乱跳,耳朵发烫,既有些害怕,又有些期盼。可是过了许久许久,师兄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抱着她。
不知不觉,她沉沉睡去。
韩庚整整坐了一夜,也想了一夜,终于拿定了主意。
第二天清晨,秦贞悠悠醒转,发觉自己躺在师兄怀里,一时间羞得面红耳赤,不敢抬起头来。呵呵抚摸着她的秀发,道:“昨天有些失态,抱歉。”
师兄又恢复了冷静,秦贞怅然若失,她轻轻挣脱他的胳膊,勇敢地凝视着他的眼睛。韩庚的双眸,如同深不见底的海洋,坚定,疏离,缺少温情。她垂下眼帘,一句话在心中徘徊了千万遍,始终没能说出口。
韩庚借故支开秦贞,动身前往仙云峰后山的秋桃谷,仙都外门就坐落于其中。秋桃谷外有一大片桃林,花时璀璨似锦,白露后秋桃陆续成熟,甘甜,滋味绵长,是只有仙都派弟子才能尝到的口福。
日头高挂,山路上空无一人,韩庚穿过一片茂密的桃林,桃子特有的甜香扑面而来,中人欲醉。
“喂,大个子!”头顶传来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嘴里像是含了什么东西,嘟嘟囔囔。
韩庚停住脚步,抬头望去,只见桃树枝丫间坐着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梳着双髻,肤光胜雪,眉目如画,两只脚一荡一荡,手里拿着半只桃子,嘴角犹有亮晶晶的汁水。
韩庚一阵恍惚,心想,如果她吃的是瓜子,身旁有一只眼射红光、雪白可爱的小貂,那就更有趣了。
“你怎么不说话?问问我是谁,为什么要叫住你。”那少女咬了一口桃子,汁水淌下来,她翘起小指,凑到嘴边舔了一下,灵活的舌头惹人绮念。
如此美貌的少女,孤身一人攀在桃树上,津津有味吃着桃子,毫不顾忌形象,说话爽利,落落大方,一看就是有来头的人物,搞不好是仙都掌门的掌上明珠——不过掌门是道士,道士能娶老婆吗?
想到这里,韩庚客客气气道:“不知姑娘尊姓大名,师承何处?”
“你先说。”
“仙都派的试炼弟子,韩庚,拜在云鹤道人门下。”
那少女歪着头想了片刻,道:“云鹤道人?那是谁?仙都派我只知道奚鹄子,你知道奚鹄子的,是吧?”
她说的奚鹄子是仙都掌门,荀冶的师父,俗家姓奚,道号鹄子。韩庚苦笑道:“云鹤道人是外门弟子,入不得姑娘的法眼。”
“我没听过你师父的名号,可不是瞧不起他。”
“韩庚,呵呵,听上去不错,琅琅上口。”那少女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忘了告诉你,我姓阮,昆仑派的弟子,幸会幸会!”
“幸会。不知阮姑娘为何叫住我?”
“喏,吃桃子吗?这桃子很甜,很好吃的。”她伸长手臂摘了一个桃子,丢给韩庚,衣袖滑落,露出雪嫩的一截胳膊。
她语速有一点慢,思路有一点跳跃,神情有一点迷糊,态度有一点亲昵,这些凑在一起,平添了许多诱惑,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韩庚把桃子接在手里,在衣襟上擦了擦,咬了一口,甘甜爽脆,入口即化,果然是难得的佳品。
“好吃吗?”
“很好,味道很特别。”韩庚三口两口啃完桃子,把硬核丢在地上,伸脚踩进土里。
“嗯,刚才说到哪里了?对了,你身上有一股奇怪的气味,我想想,是丹毒的气味——”
韩庚的心猛地一跳,脸色微变,随即流露出无辜的疑惑。那少女从桃树上跳下来,她个子不高,才到韩庚胸口,仰起头道:“你哈一口气,让我再闻闻。”
这是什么跟什么呀,韩庚急中生智,推脱道:“我有口气,会熏着姑娘的。”
“你对着我说话,不照样会熏着?放心,我不在乎。快一点,扭扭捏捏可不像个男子汉,你是男子汉吧?”
韩庚没奈何,心一横,朝她哈了口气。那少女皱起鼻子嗅了一下,蛮有把握地说道:“是美人蟒的丹毒,没错!嗯,果然有一点口气,你肉吃太多了,修道之人,要食松子,饮清泉,养护一道清气,这些都是我师父说的。”
美人蟒的丹毒!韩庚心中升起一丝希望,急切地问道:“能治吗?”
“这不是病,根除也不难,只是要费一番手脚。先告诉我,对你下手的那条美人蟒躲在哪里了?”
出卖还是隐瞒?瞒是瞒不过去的,韩庚立刻做出决定,道:“她自称姥姥,害了我师父齐云鹤,变成他的模样,躲在秋桃谷里。”
那少女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用古怪的眼光注视着韩庚,“你就这么……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她?”在她的设想中,韩庚应该支支吾吾掩饰一阵,前言不搭后语,最后才被她犀利地戳穿,不得不吐露真相。
韩庚哭笑不得,“这是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不算出卖。”
“那是因为奚鹄子无能为力,只有我能救你的缘故吧?”
韩庚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表露怎样的情绪,委屈还是哀怨?他觉得自己败给了对方,憋了半天,只得道:“你鼻子这么灵,都闻出来了,还故意这么说,耍我,不实在!”
“耍你,这个说法真有意思!”那少女想了想,笑道:“有道理,的确有些不实在,对不起。不过,你知不知道,姥姥为什么没有吃了你?”
韩庚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她要我掩饰身份?”
“你也太小看姥姥了,吃了你一了百了,留下你反而是莫大的破绽。”那少女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点在韩庚的腹部,“姥姥没有害你,是因为她发觉你有一丝妖族的血脉,动了恻隐之心,你能活到今天,实在不容易。”
韩庚觉得天下最离奇的事莫过于此,偏生那少女还说得煞有介事,他摇摇头道:“你又在耍我了。”
“信不信由你,其实要证明你有妖族的血脉,也很容易。鸟天生会飞,鱼天生会游水,老鼠天生会打洞,这叫做天赋,你自己想想,有没有哪一种能力,是常人所没有的?”
吃妖物的肉,转化为元气,这算不算天赋?韩庚目不转睛盯着她,心中升起一种荒诞的念头,他再这么修炼下去,终有一天会变成嗜血的妖物。
“有吧!不肯说,那就算了!换成是我,也一样……”那少女一拉韩庚的手,自信满满地说道,“走,去秋桃谷找那条美人蟒,从流石峰一直赶到这里,好不容易才追上她,这次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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