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天回到拉萨就去找田笑雨,想好了要对她说自己不应该无缘无故生她的气,更不应该把对周逸飞的不满情绪发泄到她身上。可是田笑雨见到他就躲,始终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而张浩天心头的那些话越是没有机会说就越是说不出口。
时间一天天过去,两个人的心冷到了冰点。
春节前下了一场雪,很大,一夜之间大地就改变了模样,世界银白一片。田笑雨走出宿舍深吸一口气,伸出双手接住空中飞舞的雪花。
家乡极少见雪,偶尔下雪也是短暂的、稀疏的,轻盈的雪花在烟雨中优雅飘逸,漫天飞舞,悄无声息地落在屋檐下、树梢上,万般柔情,细腻含蓄。而高原的雪壮美豪情,气势磅礴,有种锐不可当,奋勇争先的力量,往往雪花还没有来得及舒展美丽的身姿就急匆匆扑向地面,改变了大地的模样。
田笑雨在雪地上踩着崭新的脚印。蓦然回首,看见张浩天轻轻走来。他踮起脚尖把自己一双宽大的脚放在田笑雨小小的脚印中,样子既小心又认真。两个人踩过的脚印整整齐齐,就像是一个人踩出来的一样。田笑雨突然感到心头一热,这么一个温馨细致的男人,为什么总是让自己伤心流泪呢?一直以为两个人心心相印,情投意合,没想到他心里还装着别人。
田笑雨看着张浩天,想哭没有哭。
张浩天看着田笑雨,想笑没有笑。
这时,李小虎挎着相机走过来,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的脚印踩得乱七八糟,说:“干啥,干啥,多大了还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张浩天问:“早上起床就不见你,又去拍布达拉宫了?”
“再晚一会出去,转经的人就都出来了,想拍几张静景就难了。我给你们说,我有个远大的梦想,等哪天办一个摄影展,出几本影集,向全世界展示一下我们美丽的西藏!”
田笑雨说:“这个想法不错!就说布达拉宫吧,历史上用画笔和相机记录它的人不计其数,但是持续下去的一个也没有。如果你坚持每天拍一张,一定会载入史册!”
李小虎重重拍了田笑雨一下,差点没把她拍倒在雪地里:“有创意!真让我刮目相看啊!”
张浩天扶住田笑雨。田笑雨淡淡一笑,轻轻推开他的手。
张浩天心里有些凉,收回自己的手,看着李小虎说:“小虎,这个想法不错,你就照这个思路走下去,一定会成功!你说呢,笑雨?”
田笑雨知道张浩天想找机会和自己说话,但是,她不想。她撅着嘴看着别处,假装没有听到。
“咦,你们在雪地里开起了小会?快上来,开会了。就等你们几个了!”林江涛站在楼梯口喊。
走进会议室,刘信义就招呼他们赶快坐下,开门见山说:“又到年底了,工作进入繁忙时期,我知道浩天你们几个今年想回家过年,尤其是浩天的父亲生病住院了两次,很想回去看看。可是,这年底的工作,你看,谁也走不了,还是克服一下吧!”
张浩天是很想回去看看大病后的父亲,在一次和主任的谈话时流露出了这个愿望,知道今天主任是在回答自己这个要求。他咬咬牙,说:“行,没问题!”
“那就好!”刘信义说完又歉意地朝洛桑笑了笑:“我知道你近期准备结婚。替我向梅朵说声对不起,等忙完这段工作,我一定带全体同志去参加你们的婚礼!”
洛桑说:“梅朵能够理解,我们应该以工作为重!”
刘信义说:“那我就说说近期的工作……”
开完会,张浩天回到办公室就听见电话铃响,拿起来就变了脸色:“喔,是周逸飞啊,找田笑雨?”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极力做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把电话朝田笑雨扬了扬。
田笑雨说:“就说我不在!”
张浩天拿着电话看着她,尽量表现得大度理解。没想到田笑雨走过来抓起电话就扣了。张浩天想对田笑雨说什么,可看见她有意回避自己的目光,心里很难过。田笑雨没有看他,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电话再次响起。张浩天以为还是周逸飞,抓起来说:“她不在!”正要放下听到徐致远急切的声音,赶紧问:“是致远吗?什么,你们在成都招待所,丹丹要生了,需要帮忙?好好,我这就给家里打电话。”
此时,田笑雨走出办公室就听见刘信义在接电话:“什么,中尼公路连降大雪道路受阻,许多车辆和游客滞留在冰雪路上。政府已组织救援队伍前往救援,现在需要派记者前往聂拉木进行报道……”
田笑雨听见“聂拉木”像触电一样颤栗了一下,推开刘信义的办公室门就说:“主任,派我去聂拉木吧!”
刘信义放下电话,说:“聂拉木是中尼公路最危险的地段,路途遥远,又碰上这样的天气,我怎么能派一个女同志去?
田笑雨说:“我必须去,这对我很重要!”
刘信义认真看了她一眼,问:“对你很重要?”
“比生命还重要!请相信我,保证完成任务!”
刘信义看看她:“好吧!路上一定注意安全,随时保持联系!”
田笑雨回到宿舍快速穿好大衣,围上围巾,把桌上那块凝视了千百次的石块装进挎包,拿起绿色的日记本。
正要上车,张浩天追过来喊她:“笑雨,等等,听我解释……”张浩天刚才听主任说田笑雨要去聂拉木,觉得必须在她走之前向她解释清楚,请求她的原谅。
田笑雨迟疑了一下,听他说什么呢,他和蒋小娟的故事?
风追逐的是云,雨又如何挽留住风!田笑雨关上了车门对司机说:“走吧!”车开出大门。田笑雨回头望时,见张浩天还站在那里,她扭过头,再也没有勇气看他。
此时,成都家中,张浩天的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着晚饭。她不停唠叨:“这个浩天,快过年了也不打个电话!”正说着门卫老头喊:“老张,你儿子从西藏打电话来了,快来接!”张浩天的母亲放下碗就往外跑:“老头子,一起去听听,给儿子说两句!”
父亲听到儿子打来电话,从沙发上站起来朝窗外张望,但很快压制住激动的心情,把剥好的花生扔在盘里:“我才懒得和他说,要说你自己去说!”
“死老头子,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她跑出去又回头嘱咐,“看着锅里的肉,别蒸干了!”她跑进传达室拿起电话就喊:“浩天啊,一个人在西藏准备怎么过年啊?什么,同学要生了?好好好,我现在就和你弟弟赶过去!”她放下电话又往回跑。进了屋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东西,一边对张浩然说:“走,陪妈妈出去一趟,你哥同学要生了!”
“啥?”张浩然的书滑落在地,看着母亲。
母亲把书捡起来,说:“快走!”
父亲看着他们急匆匆地出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很快来到西藏驻成都办事处的招待所,推开门见杨丹丹正在床上痛得打滚,徐致远站在一旁束手无策。张浩天的母亲说:“怎么不早计划,生孩子也不当回事?”
徐致远终于见到了救星,激动地说:“我们本来计划春节前赶回老家的,可到了成都买不到火车票,在这等了七八天了!预产期还有几天,可谁知……”
张浩天的母亲察看着杨丹丹的情况,对张浩然说:“快去叫三轮车,马上送医院!”
到了医院,医生简单做了检查后就把杨丹丹推进了产房。徐致远焦急地走来走去。张浩然和妈妈坐在长椅上。
楼道里静悄悄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徐致远心急如焚,不停地来回走动。不一会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一个护士打开门,说:“杨丹丹的家属,男孩,母子平安!”
徐致远冲过去想对护士说感谢,门“嘭”一声关了。他转身抓住张浩天的母亲说:“阿姨,生了,生了!”
张浩天的母亲抓住他的双臂,说:“不要晃,不要晃!”
杨丹丹很快被推到病房。张浩天的母亲抱起刚出生的孩子又亲又摸:“哎哟,让奶奶看看长得像爸爸还是妈妈。”她的眼光在他俩脸上扫来扫去,“爸妈都这么漂亮,将来一定是个小王子!”说完又一阵亲。
张浩然觉得母亲今天有点高兴过头了。他拉了母亲一下:“妈,你这是干啥,好像是你亲孙子一样!”
母亲说:“都是你哥的同学,可不就是和亲孙子一样嘛!”然后又翻出带来的东西教徐致远换尿布,“你看这些尿布都是浩天穿过的旧衣服,这条花棉裤还是他小时候穿过的!”
杨丹丹笑起来:“这么花的棉裤!阿姨,你当时是不是以为浩天是个女儿啊?”
张浩天的母亲笑了笑:“可不是,人家算命的说我命里全是女儿,可一下生了两个儿子!”说完从包里取出一个小帽子给孩子戴上,又拉出一床小棉被,“原来这些东西都是给浩天将来的孩子准备的,没想到你们先用上了!”
杨丹丹说:“要不是你们帮我,我一准会把孩子生在地上!”
徐致远说:“阿姨,我都不知如何感激你们全家了!”
张浩天的母亲说:“感谢啥呀!看你们这些孩子在西藏多不容易,回趟家比登天还难。把孩子生在半路上,父母要是知道了,心里该有多难受呀!”她把孩子安顿好,又说:“我回去熬点鸡汤,一会让浩然给你们送来!”走出去又转回来,把一包红糖塞到徐致远手里,“你看我的记性,差点又带回去了!一会给她喝一碗!”
走出门她就感叹起来:“要是你哥也给我抱个孙子回来该多好!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结婚,我什么时候才会有孙子!”
张浩然说:“妈,你今天是怎么了嘛,总是孙子孙子的!”
母亲见儿子不耐烦,就说:“好好,不说了!”可回到家端起饭碗又说:“你哥的同学连孩子都有了,也不知道他在西藏找对象没有!”
张浩然夹了一块红烧肉,说:“找就找呗,凭哥的条件,一定给你们找个温柔贤惠、漂亮聪明的儿媳回来!”
母亲敲了一下他的筷子,红烧肉落在饭桌上。她说:“你懂啥,在西藏结婚生孩子是闹着玩的吗?大人连氧气都吃不饱哪有力气生孩子!说不定又像他同学这样生在半路上!我看还是小娟姑娘最合适。脾气好,人也漂亮!”
父亲说:“这个小娟我也喜欢。浩天走后,人家就一直在我们家出出进进,跑前跑后的。我每次住院她都来帮忙,自家的闺女也没有这么好啊!”
张浩然说:“那你们就赶紧给哥写信,让他马上回成都和小娟姐结婚!”
母亲叹了口气:“现在恐怕已经来不及了,说不定他早谈上了!真后悔当初放他走!”
父亲说:“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天底下有你这样当妈的没有。他要去西藏,你还给他打掩护!不是亲手把儿子往火坑里推吗?”
母亲说:“不让他走,他心里就是一个疙瘩啊!”
父亲说:“什么疙瘩,我心里还有好多疙瘩呢!”
母亲说:“浩天自小就是这个脾气,他要干的事情,挡也挡不住!”
父亲说:“我就后悔当初没打断他的腿,让他跑了!”
母亲说:“你要是打断他的腿,我就和你拼命……”
张浩然把筷子一放说:“不吃了!你们烦不烦嘛,自从哥去了西藏之后,你俩成天为这事没完没了地吵!”
这时,听见敲门声。
张浩然起身去开门,见是蒋小娟,说:“小娟姐,你来了!”
张浩然的母亲起身问:“小娟,吃饭没有啊?”
蒋小娟甜甜地说:“阿姨,我吃过了!”
张浩然的父亲也热情招呼她:“小娟姑娘,过来坐!”
蒋小娟把一个纸包放在饭桌上,说:“这是我爸爸给你抓的偏方,说是治哮喘可管用了。叔叔你试试吧!”
张浩然的父亲看着她一个劲地笑:“谢谢你,谢谢你们一家人。我的病让你们操心不少啊!”
“叔叔,可别这么说,浩天不在家,我多做点是应该的。”蒋小娟笑盈盈地接过张浩然递来的水,说了声:“谢谢了!”转身看见张浩然的母亲正在收拾碗筷,立刻站起来说:“阿姨,我来!”
张浩然的母亲把碗筷交给她,看着她:“你说给浩天写信,他回了没有啊?”
“回了,他还说感谢我对家里的照顾呢!”蒋小娟有意隐瞒了一部分内容。其实,张浩天在给她的回信中除了表达感谢外还说了他们之间的种种不可能,劝她不要再等了。
“那你没有提你俩的事?”张浩然的母亲小心地问。
“没有,我不好意思提!”蒋小娟笑道。其实她不是不好意思提,遭到拒绝后,她希望张浩天的父母从中做工作。她看了一眼张浩然的母亲说:“还等阿姨你们说这事才合适呢!”
张浩然的母亲尽管很喜欢蒋小娟,但是不知儿子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在西藏有没有对象,不知该不该答应她。
“让我给他说。放心吧,我的话他不敢不听!”张浩然的父亲胸有成竹。
“不要急,让我们慢慢做他的工作!”张浩然的母亲说完,端起一锅鸡汤,“浩天的同学在这里住院,我要去给他们送饭。小娟,你陪你叔叔说会话。每次你来他都高兴得不得了!”
“等我把碗洗了和你一起去吧!我去见见浩天的同学,顺便问问他的情况。” 蒋小娟加快了收拾碗筷的节奏。
“那好,我们一起去!”张浩然的母亲很高兴。
她们来到医院,徐致远正在给孩子换尿布。张浩天的母亲见他笨手笨脚的,立刻走过去纠正:“动作要快要轻,不要着凉了。”
徐致远和杨丹丹见到蒋小娟都很疑惑。还没来得及问,蒋小娟就自我介绍起来:“我是浩天的女朋友,听说你们在这里,我就过来看看,想问问浩天在西藏的情况。他还好吗?”
徐致远笑道:“喔,浩天的女朋友啊!怎么从来没听浩天说起过你呢?看来,他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啊!”
杨丹丹盯着她瞧,说:“太漂亮了,和浩天真的很般配啊!”
蒋小娟低头含笑:“我们在大学就谈了,都好多年了。我本来要和他一起去西藏的,可惜名额有限,只有等他回来了。”
张浩天的母亲说:“你们见了浩天,也替我做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早点回来结婚。就说,我也想抱孙子了!”
徐致远说:“一定一定!”
蒋小娟问:“你们什么时候再回西藏呢?”
徐致远说:“丹丹还早。我一个月后就回去。”
蒋小娟说:“正好来得及,我给浩天织的毛衣还没织好。麻烦你进藏时替我带给他吧!”
张浩天的母亲听了蒋小娟的话激动得手都在颤抖,看了蒋小娟好久才想起自己正端着一碗汤,对杨丹丹说:“多吃点,好好补补!等出院了到我家住几天。”
徐致远说:“不了,阿姨,我们已经买好了回家的车票!”
“这么急上路,又是大人又是孩子的,你一个人怎么行?”
“没事,只要上了火车就没事了,家里有人到车站接!”
“那好。到时我让浩然来送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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