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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圣者的追逐 42风雪聂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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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笑雨跟随救援车队踏了中尼公路。

    车窗外,雪越下越大,越来越急。洋洋洒洒的雪花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密集的白线,像是一台上下穿梭的织布机,绵绵不绝地编织出一床硕大的棉被,铺天盖地、气势浩大。大地已经改变了故有的模样,河流和荒滩已不见踪影,农舍和青稞地也不知去向,只有高高的山峰屹立不倒,比往日雄伟庞大了许多。

    公路已经看不出它本来的模样和走向,不知道哪里是悬崖,哪里是弯道,哪里是坡路。司机只能沿着前面车辆碾压出来的痕迹摸索着前进。山路看不出到底有多险峻,也不知道前面的路有多长,但是能感觉救援的车辆像惊涛骇浪中的小船摇摆不定,随时都有颠覆的危险。这样严酷的环境田笑雨还是第一次经历。她感到紧张,为不可预知而恐慌。她下意识摸了一下挎包中那块冰冷的石头,思绪很快带到进藏前和妈妈的那段对话。

    “妈妈,学校动员大家去西藏。今天我报名了!”田笑雨说。

    “西藏,为什么你也要去西藏?”妈妈一惊。

    “一直以来,爸爸对我来说就是一个谜。我想知道爸爸为什么去西藏,他在那里做了什么,又是怎么死的!”

    “干嘛要知道,他已经死了!”妈妈扭过脸去不看她。

    “我必须知道。这么多年爸爸就像一块石头压在我心间,不找到答案我是不会甘心的。”田笑雨急切地说。

    “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他再也回不来了!”妈妈叹息道。

    “我想去聂拉木,想去看看那是怎样一个地方!”

    “你不能去!我就你一个亲人了。如果你也有什么意外,我……”

    “我必须去。我要亲眼看看爸爸生活过的雪域高原是什么样子!”

    田笑雨决心已下,妈妈没能挡住她进藏的脚步。

    就要出发了。妈妈拿出一个石头和一个破旧的绿色日记本,对她说:“这是你父亲留下的。去吧,去寻找你要的答案吧!”

    田笑雨从不知道妈妈还珍藏着这两样神秘的东西。第一次见到这块光怪陆离的石头和残破发黄的日记本,田笑雨惊呆了。她抚摸着银灰色的石头,想不出这里有什么故事。她急切地想揭开心中的谜底,可是,在翻开日记本一瞬失去了勇气。她带着疑问,装上石头和日记本,踏上了去西藏的道路……

    此时,她就抱着这块石头,轻轻翻开了日记本:

    “1963年8月16日,我告别新婚不久的妻子由国家选派奔赴西藏。这里的一切都令人肃然起敬,我们一路跟随磕长头的朝圣者奔向心中的圣地。看见他们匍匐在地深情亲吻着大地,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也是一个朝圣者,正一步步迈向心中的梦想。走过终年积雪不化的唐古拉山,穿过绿草茵茵的藏北草原,我们终于站在了魂牵梦绕的布达拉宫脚下。为了掌握青藏高原矿产分布的准确信息,填补地质探测的空白,我们决心在这里改写历史……”

    父亲进藏的路线和自己完全一致。唐古拉山、藏北草原、布达拉宫……当初,看见雪山上匍匐前行的朝圣者,自己也曾和父亲一样心生敬畏,站在高高的布达拉宫脚下也同样心潮澎湃。田笑雨冥冥之中感觉命运在有意安排着什么。

    一个急转弯,司机踩了一脚刹车。田笑雨本能地抓住扶手,看了一眼表情严峻的司机,问:“刘师傅,你经常走这条路吗?”

    刘师傅放慢速度小心驶过一个雪坑:“我开车十来年了,每年都要在这条路上走几个来回。去的时候拉国内的日用品和电子产品,还有我们老家的丝绸,回来时拉尼泊尔的手工制品。”

    “你们经常遇到这样的恶劣天气吗?”田笑雨在窗户上划出几道印,看着前赴后继的雪花扑向大地。

    “何止是恶劣天气,这条路就是一条生死线,经常发生雪崩、泥石流、山体滑坡等灾害。记得我第一次上中尼公路就目睹了一场惨剧。当时,我们三辆车刚过聂拉木就遇到岩石垮塌,前面那辆车离我只有十几米远,我亲眼看见山上一块巨石‘轰’地一声落下,腾起的灰土十多米高,像炸弹爆炸一样。我跑过去,看到司机的脑浆和内脏流了一地,血肉模糊,就像我小时候玩过的石块砸青蛙一样。当时就傻了!”

    田笑雨眼前浮现出惨烈的画面,青蛙和脑浆不断交替出现,白的、红的,还有不白不红的。她想吐,还有些害怕,把石头抱得更紧了。

    刘师傅看了她一眼:“怕了?”

    “怕!”田笑雨轻轻吐出一个字。

    他淡淡一笑:“本来还想给你讲几个更惊险的。不说啦!”

    田笑雨真的不希望再听到什么。她把头扭向窗外,发现一辆货车侧翻在地。车上的大米撒了一地,白花花的一片分不清哪些是雪哪些是米。田笑雨和刘师傅赶紧跳下车,看见货车司机的脚被变形的驾驶室死死卡住,司机捂住骨折的小腿不停地呻吟。

    刘师傅拿来一根铁棍撬开车门,和田笑雨合力把几乎冻僵的司机拉出来。刘师傅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给司机盖上。

    赶来的救援队队长本想组织人力把侧翻的货车从雪堆里拉出来,可是积雪太深,又没有救援工具,只好放弃。队长把受伤的司机交给后面一辆车,并安排人员送他去医院,命令大家继续赶路。

    田笑雨看见刘师傅衣着单薄,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就对队长说:“刘师傅的大衣给受伤司机了,能不能从救援物质中给他一件?”

    “不行!这是给灾区群众的!”队长不容商量的口气。

    刘师傅也劝田笑雨:“这是救灾物资,任何人不能挪作他用!”

    救援队员也站在队长一方,认为谁都不能破坏规矩。

    田笑雨急得想哭。突然她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在刘师傅身上,对队长说:“我现在是一名被困群众,可以给我一件大衣了吗?”

    队长一愣,看了看她,对一个司机说:“去,给她取一件大衣!”

    田笑雨一笑,把送来的大衣递给刘师傅。

    刘师傅上车还不停埋怨:“我们不能违反纪律!”

    田笑雨笑道:“我们没有违反纪律!”说完,继续翻看父亲的日记:

    “1963年12月24日,来西藏已经四个多月了。我们跑了许多地方,已经探明的矿产30多种,探明储量的6种。其中鉻铁矿的质量最好,品位高达50%,已经探明的远景储量有可能位居全国之冠。我们感到很欣慰。更令人激动的是,妻子来信说她怀孕了,我就要当父亲了。我很感谢她,也觉得对不起她。当初不顾她的反对来到西藏,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又不在她身边……”

    田笑雨放下日记本,想起了妈妈对父亲有过的抱怨。说他自私、心中根本没有她,只有他的工作、他的矿石。还说父亲带给她的只是短暂的幸福,留下的却是一生的痛苦,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其实,自己也怨恨过父亲。小时候看见别人都能得到父爱,而自己却从未见过父亲,觉得很可怜。长大后,对父亲新婚不久就离开母亲来西藏更是不解。此时,看到这里,才慢慢懂得了父亲的选择。

    田笑雨继续看下去:

    “前段时间我生病了,在帐篷里躺了好几天。病情一天比一天重,眼看快不行了,一个藏族同事把我背出了雪山,送到了医院。病好了,他还送给我一盆花,叫‘死不了’,说从内地移来的花很多都活不了,唯独‘死不了’生命力旺盛,常开不败。名字不好听,但是寓意很好。它不仅让我体会到藏族人民真挚的友情,也让我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和力量。我就是一朵顽强的“死不了”,要开出属于自己的花朵……”

    田笑雨翻开一页,看到进藏时自己夹在里面的照片。照片上父亲站在一盆长势喜人的紫色小花前微笑。当时,自己并没有注意过这盆不起眼的小花,今天才真真切切地看清了,这盆花和梅朵送给自己的一模一样。命运这样安排,到底是想告诉自己什么呢?田笑雨不由得继续看下去:

    “1964年6月12日,这是个终生难忘的日子,我有女儿了,我的生命以一种奇妙的、全新的方式延续着。想像不出她长什么样子,一定很像我吧?妻子让我取名字,取什么呢?我常年在野外爬冰卧雪、风餐露宿,与凄风苦雨相伴。我想,就叫她‘笑雨’吧!哪怕是天天面对风霜雨雪,也应该笑。笑对困难,笑对生活,就像这朵含笑的“死不了”,永开不败……

    笑雨,多好的名字啊!田笑雨感觉“死不了”小小的花朵正在心头微微颤动,吐露淡淡的清香。

    接下来几页记录了父亲找矿的艰辛和发现矿产的兴奋。生活很艰苦,但他很乐观。日记里写了他对工作的热爱,也有对妈妈的愧疚。

    天很快黑了下来,看不清父亲后来又写了什么。田笑雨闭上眼睛,想着日记中的父亲,照片上的父亲,臆想中的父亲。感觉父亲正微笑着看着自己,轻声诉说着什么。

    不一会,车队驶进了一个简易的运输站停了下来。田笑雨跳下车,看见一辆货车从另一个方向开进来,急忙奔过去向司机打听前方的路况和游客滞留情况。司机说道路被毁了好几处,有许多被困车辆和人员等待救援。大家缺医少药,没吃没喝的,情况相当严重。

    田笑雨又详细问了一些情况,将了解到的信息草拟了一份新闻稿。她走进灯光灰暗的值班室找到一部电话,可拨了几次才接通。

    接电话的是林江涛。他听了田笑雨口述的稿件很是兴奋,说:“你传来的消息太重要了,这是我们得到的第一个有关雪灾的详细情况,我立刻去报告。你要注意安全,多保重!”正要挂断电话,又说:“你走后,浩天就一直守在电话机旁等你的消息。刚出去你就打电话来了。要不要我去叫他?”

    田笑雨心里一热,迟疑了一下:“时间很紧,我们还要继续赶路。”她放下电话,看见车队已经在等她了,赶紧加快了脚步。

    “我猜你就没吃饭,给你拿了两个馒头,夹了些榨菜。”刘师傅把馒头递给她。“原以为我们开车的苦,哪知道你们当记者也不容易。”

    “谢谢!”田笑雨接过馒头啃了两口。馒头很冷,吃下去胃就痛。她赶紧喝了一口热水。

    车队继续行驶在黑夜笼罩的冰雪路上。灯光只能打到十米远的地,悬崖和峭壁各分两侧,汽车像在迷雾紧锁的茫茫大海航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塌方处。田笑雨借用手电筒的亮光继续翻看着父亲的日记:

    “1966年10月21日,经过近三年的努力,我们已经探明的矿产有50多种,发现矿产地600余处。铜矿的储量仅次于江西省,藏东玉龙大型班岩铜矿世界罕见。锂的储量位居世界前列,石膏全国第二,硼砂、菱镁矿全国第三。初步探明西藏存在藏东、喜马拉雅、冈底斯山、羌塘四大成矿带。但是,他们说喜马拉雅山脉没有铅矿。我不信,这么宽阔的喜马拉雅山脉怎么会没有铅矿呢?我非要找出来让他们看看。今天,我已经来到珠峰脚下。看见珠峰云开日出,像一把银光闪闪的宝剑直插天空,我感到是个好兆头……

    “我们已到珠峰脚下了。如果在白天,天气又好,你可以清楚地看到珠峰的身影。”刘师傅不紧不慢地说,打断了田笑雨的思绪。

    我们也到珠峰了?这绝不是巧合,是父亲的感召,是父亲的呼喊,是和父亲目光的相遇。田笑雨向窗外望去。尽管外面大雪纷飞、漆黑一片,但她却看见珠峰洒满金光,霞光万道。

    天色微微发亮,暴风雪还在肆虐。路面的积雪已有半尺多厚,车队减速慢行。父亲的日记进入尾声,田笑雨渴望看到最后的结果,但却不敢翻到最后一页。

    纠结了许久,最终她还是打开了最后一页:

    “1966年12月28日,还有三天就是元旦了。一个月后我就可以回家过年了!女儿小雨从生下来我就没有见过,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会叫爸爸了吧,是不是已经满地跑了呢?此时,我们几个走在聂拉木的风雪路上。前面时有塌方,路很滑,雪很大,几次想停下来。可是,找铅矿,铅矿!一个声音呼唤着我们不停向前。我预感到我们就要找到铅矿了,就在前方。一定要找到它!”

    车队最终寸步难行停了下来。日记也翻过了最后一页,空白的页面一个字也没有。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田笑雨疑虑重重,心潮起伏。她走出驾驶室,看见滞留路边的车辆排成了长龙。有的司机坐在车里打盹,有的站在雪地抽烟。田笑雨走过去向他们了解前方道路受阻情况和抢修细节。之后爬上一辆客车察看旅客情况,清点人数,并不停安慰冻得发抖、饿得头昏的旅客。她说:“不要着急,救援物质已经运到,很快就会发给大家。”

    刘师傅他们很快卸下救援物质。受困人员陆陆续续围过来。

    田笑雨走进道班,看见火炉旁坐着几个不停咳嗽,体质虚弱的旅客。她仔细询问他们的身体状况,并帮忙取来大衣和药品,然后朝塌方处走去。

    田笑雨背着石头踩着积雪沿公路徒步前行。她想着父亲的日记,猜想着后来发生的事情,感觉自己正行走在父亲当年走过的道路上。蓦然,她觉得父亲正在前方深情地凝望自己,轻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父亲近在咫尺,目光炯炯,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

    田笑雨不由得加快脚步追上去,向父亲伸出手去。可是,父亲突然不见了。田笑雨回头看时,发现雪地上留下两排整齐的脚印,一排自己的,一排父亲的,它们都朝着前方……

    田笑雨的思绪回到现实。不远处,只见山体右方的石块垮塌下来堵塞了近五十米的路段。一辆挖掘机正奋力把积雪和石块推向路边的深沟,十几名工人用铁锨清理着路面的碎石。田笑雨快步走过去,有人大声吆喝:“干啥的,回来!”她没有理会,继续前行。一块冰疙瘩滚到脚边,她差点摔倒。

    一只大手抓住了她:“不要命了!”

    田笑雨把围巾拉下来:“我是记者,我要找你们负责人。”

    “找啥负责人,有话跟我说!”那人摘下安全帽,粗声粗气地说。

    “胡坤,是你?”田笑雨兴奋地叫起来。

    “哎呀,我的妈呀!你们报社的男人都跑哪去了,派你一个女人来闯珠峰?张浩天和李小虎呢,他们怎么不来?”胡坤叫嚷着。

    “好了,别胡说了!怎么,见到我不高兴啊?”田笑雨站在路中央。又一块石头滚过来,她跳了一下。

    胡坤把她拉到一边:“你知道这是啥地方不?这是西藏最危险的公路,搞不好就要送命的!”

    “别吓唬人,我不是已经站在这里了吗?快说,前面情况咋样,你们组织了多少人,什么时候能通车?”

    “看来你这个记者还是个急性子,问题像连珠炮似的。我回答你哪一个好呢?”胡坤拍打着身上的雪花,介绍起来:“聂拉木境内的暴风雪已经导致中尼公路交通中断四天了。像这样的山体滑坡共有五处,每一处都造成了五十米以上的塌方区,我们已经清理的雪块和石土就达十几万立方米。我们全体职工都投入到了这次的道路抢险中,成立了抢险突击队,调集十多辆大型机械设备正全力抢修道路。怎样,记者同志,我的回答你还满意吧?”

    “还要多久才能通?”田笑雨心急如焚。

    “目前我们已经清除了三处塌方,但是由于持续降雪,加上施工面狭窄,进度比较缓慢。剩下的道路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完成。”

    “什么,明天?”田笑雨焦急不安。

    “是啊!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我们这些突击队员已经连续工作了几天几夜,平均每天只休息三四个小时。你总不能让道路通了,我们都去见马克思吧?”

    田笑雨看见疲惫不堪的胡坤不忍心再说什么,问:“你不是去修桥了吗?怎么又来抢修道路了?”

    “人手不够啊,遇到这样的突发事件,我们都得上!”

    “没想到你们的工作这么危险!”田笑雨看看站在悬崖边的工人。

    “是啊,谁想到起始于上海的中尼公路,那头是数不尽的人间繁华,这头却是人迹罕至的冰山雪峰。”胡坤介绍说:“由于公路要翻越喜马拉雅山,途径几个气候带,又处在极不稳定的地质结构变动中。海拔高,道路险,气候多变,地质条件恶劣,极易给道路造成重大损害。抢修道路是我们的常事!”

    “有什么办法根除隐患没有”

    “我现在正在琢磨这个问题。想对线路进行重新规划和设计,避开泥石流频发、雪灾严重、地基强烈变形的路段。尝试采用新技术解决地表层冻结、消融对地基下沉的影响。不过,要想彻底根治这些顽疾,还得全面整治和改造。”胡坤往手上哈口气。

    “很难吧?”田笑雨跺跺冻麻的脚。

    “这些都是前人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地球上也找不到条件这么恶劣的公路,没有任何经验可取啊!只能一点点摸索。不过我不会放弃,不仅要建最漂亮的桥,还要修最结实的公路!”胡坤嘿嘿笑。

    田笑雨突然又想起了父亲,觉得他们身上有种共同的东西。

    胡坤说:“你在路上跑了两天了吧?走,我带你去帐篷暖和暖和。”

    “不能影响你们的工作。我现在就根据你说的情况起草一份新闻稿,抓紧时间发回去!”田笑雨坐下来掏出笔。

    田笑雨坐在一块石头上,很快就写好了新闻稿。突然意识到父亲一定也走到了这里,可他又去了哪里?她忍不住回望茫茫雪山,又摸了摸挎包中的石头,掏出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还是什么都没有。她合上日记霎那间,看见封底夹着一张纸。打开看,是父亲的悼词:

    “为了找到铅矿,田振国一行在喜马拉雅山脉的聂拉木一线仔细勘察了三个多月。12月29日,他们突遇暴风雪,山体垮塌。在石块滚落的一瞬,田振国同志看见了他日思梦想要找的铅矿石。在危险面前,他没有退却,奋不顾身冲上去紧紧抓住了一块滚动的铅矿石。矿石找到了,但他却和垮塌的山体一道滚下了沟壑……”

    原来是这样。就在这里,聂拉木,也是这个季节,在这冰天雪地的喜马拉雅山口,发生了山体滑坡,带走了父亲……

    为了一块小小的石头,父亲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田笑雨摸着冰冷的石头泪水涟涟。突然,山摇地动,大地剧烈地抖动起来。又一次山体滑坡在不远处发生了,巨石一块块滚落下来。大家一阵惊叫,四处躲避。胡坤跑过来一把将还在发愣的田笑雨按在地上,用自己宽大的身躯死死护住她的身体。碎石和雪块落在他们的身上、头上,滚萧山崖,发出一阵阵巨响。

    许久,大地停止了晃动,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胡坤把田笑雨拉起来,拍着她身上的土,却发现她泪流满面,问:“你怎么了?”

    田笑雨看着垮塌的山体,抽泣着。哪些奇形怪状滚下山崖的石头,仿佛都变成了父亲要找的铅矿石。她看见父亲紧紧抱住那块魂牵梦绕的铅矿石,正随着滚动的石块慢慢滑下了深渊……

    田笑雨哭出了声。

    胡坤说:“被吓住了吧?是塌方,我们经常遇到的。没事!”

    父亲的生命越是走到尽头,越是闪耀着理想的光辉。田笑雨虽然从来没有见过父亲,但此时父亲的形象却是那样亲切鲜活,真实温暖。田笑雨再次深情注视垮塌的雪山,慢慢站起来转身朝道班走去。她拨通了报社的电话,没想到接电话的竟然是张浩天。田笑雨突然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泣不成声,说:“石头,我找到了石头,看见了父亲……”

    石头,父亲。张浩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听见田笑雨悲痛的声音,很紧张,一个劲地问:“笑雨,发生什么事了?”

    田笑雨没法说清楚,一个劲地哭。

    “笑雨,你怎么了?”张浩天一遍遍问,见田笑雨不回答,立刻着急起来:“笑雨,等着我,我现在就到聂拉木来找你!”

    “不!”田笑雨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权利在他面前哭泣了,他已不再属于自己,他心里有另一个女人。她止住了哭声,轻声说:“我现在给你发稿件。”

    发完稿件,田笑雨走出道班,在夜色中仰望茫茫雪山,回忆着父亲在西藏的点点滴滴。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血液沸腾,但心很冷。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她又去找胡坤。胡坤还是昨天的样子,只不过他们抢险的位置又前移了几百米,换到了最后一处塌方点。

    田笑雨问:“又是一夜没睡?”

    胡坤是疲惫的声音:“这么早就来视察工作了?”

    “还要多久?”田笑雨观察着抢险现场。

    胡坤看了看所剩不多的土石,说:“就剩下这个硬骨头了。昨晚我们轮流休息了两个小时,干了整整一夜才把面积最大的塌方拿下。等路通了我一定睡他几天几夜。”说完拉着田笑雨走到背风处,用手套拂掉石块上的积雪让她坐。“听浩天说致远都结婚了,多快啊!”

    “孤陋寡闻,他们都快有孩子了!”田笑雨笑道。

    “喔,太神速了!拉萨的同学都好吧?张浩天找朋友没有?”

    “都挺好!说说你呗。”田笑雨不想提张浩天。

    胡坤笑起来:“你们动作太慢,我都谈两个了。前一个长得水灵灵的,像貂蝉一样漂亮。可是,吹了!现在这个模样不如你俊,但是对我百依百顺!”

    “那太好了,赶紧娶进门来啊!”田笑雨说。

    “想好了,等我从雪山下去,就去她家提亲!”

    这时,一个队员跑过来报告:“队长,道路抢通了!”

    田笑雨跟着胡坤跑过去,看见推土机把最后一堆土推到悬崖下。对面公路上的抢修人员跳过来和这边的人拥抱庆祝。聂拉木县委领导从一辆吉普车旁走过来和大家一一握手。

    田笑雨自我介绍后就迫不及待地向他们了解前方的灾情。县委领导说:“灾情发生后,县委立刻组建了党员团员为骨干的突击队开展自救,灾情得到有效控制。目前,除少量房屋倒塌外,没有人员伤亡,只有两户牧民的十几头牲口走失……”

    田笑雨匆匆记录,并要求到樟木镇看看情况。领导立刻吩咐秘书陪她前往。田笑雨同胡坤匆匆告别离开了聂拉木。

    汽车紧贴着山壁在“之”字形公路急转直下。随着海拔急速下降,树木越来越多,山谷的景色也发生了明显变化。背阴处的林木身披积雪,银装素裹,雾凇雪挂如花朵开放,玉树琼花似童话世界。迎光一面的山坡则阳光普照,树叶碧绿,满目青翠如春日暖阳。公路边,被大雪压断的枝条悬挂在半空,摇摇晃晃,时不时“咔嚓”一声,落下白茫茫的一片。林间,悄悄融化的冰雪滋润着形状各异的叶片,“滴答滴答”水声不断。每落下一滴水珠,枝叶就微微颤动一下。车轮旁,隐藏在草丛中的溪流波光粼粼,水声潺潺。山谷里漂浮着厚厚的浓雾,呈现出烟波浩渺的云海仙境。再一转弯,只见瀑布倒挂,冰凌低垂,大片的原始森林出现在眼前。低矮的灌木逐渐被宽大肥厚的阔叶所替代,白雪皑皑的雪峰和层峦叠翠的青山相映成趣。

    很难想象,几小时之前还在喜马拉雅山脉的雪山路上与风雪为伴,转眼间就来到了温暖如春的青翠峡谷。

    一个大转弯,山崖上突然出现一处密布紧凑的建筑群。五颜六色,色彩斑斓,像挂着一块花花绿绿的地毯,犹如天上人间。秘书说:“这就是中尼公路上西藏境内最后一个小镇——樟木。”

    远看丛山峻岭中的樟木镇花枝招展、小巧精致。但是低头才发现,几乎所有的房屋地基都空悬山崖,没有根基。密密麻麻的房屋拥挤在狭小的山崖石壁上,高低错落,层层紧挨。

    气温明显升高,好像一下走过了四季。田笑雨脱下大衣,打开车窗观察着街面的情况。街道上刚清理过的积雪堆积一旁,汉族、藏族、印度人、尼泊尔人在街上穿梭自如。大大小小的商铺开满街面,经营着印度、尼泊尔花花绿绿的手工艺品。秘书说:“别看他们现在兴高采烈的,大雪影响生意的时候,个个叫苦连天。现在居民的生活已经基本恢复正常,就是口岸货物积压太多。”

    田笑雨提议去口岸看看。

    边检站的负责人见到他们,愁眉苦脸,说:“因道路受阻货物运不出去,从尼泊尔开过来的货车还在源源不断奔向这里,加剧了货物的积压程度。狭小的检查站已经人满为患。”当田笑雨告诉他道路已经打通时,他立刻中断了采访,转身就去指挥车辆放行去了。

    尼泊尔司机听说通车了,钻进驾驶室就去发动车。

    满载货物的车队快速穿过苍翠笼罩、群山环绕的中尼友谊桥。司机探出头来向田笑雨他们招手致谢。田笑雨在水声滔滔、急流涌动的友谊桥上站了一会,回到镇政府就开始起草新闻稿。不一会,她拨通报社的电话,拿起听筒说:“报社吗?我是记者田笑雨,我已经到达樟木,现在报告……”可是,对方迟迟没有回应。她又重复了一遍。

    “你还好吗,顺利吧?”电话里传来张浩天发颤的声音。

    “是浩天?”田笑雨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心情。

    “怎么样了,你现在没事了吧?我一直担心你……”

    “我很好!今天下午道路已经全线打通,积压的货物正在起运,受灾人员也得到妥善安置。我这就把情况发给你!”田笑雨正准备放下电话,听见张浩天轻轻一声:“笑雨,我……”感觉他有千言万语。

    田笑雨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笑雨,我想对你解释。不,应该是道歉。我知道不应该小肚鸡肠,但是一看见周逸飞来找你,还是忍不住……”张浩天急切地说。

    我想的是蒋小娟,他说的却是周逸飞。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已经不在一个节拍上了。田笑雨觉得有些话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了,只想把心中的伤口留给自己。

    她轻叹一声:“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为什么这么说?”张浩天惊讶不已。

    田笑雨没有说话,此刻感觉阻挡他们的不止是喜马拉雅山脉的千山万水,还有哪些看不清的迷雾和暗礁。她拿电话的手在颤动,但吃惊自己这次忍住了,没有哭。

    张浩天没有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

    最终,田笑雨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我现在给你发稿件!”说完,不顾张浩天在电话那头千呼万唤,放下电话按下了传真启动健。看着稿纸一点点被卷进滚筒,田笑雨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卷进去碾碎了。

    发完传真,她默默站了一会,走出镇政府。

    田笑雨随即搭车原路返回。看着一辆辆满载货物的卡车从身边飞奔而过,那些滞留了几天的游客商人也踏上了归途,她轻松地笑了起来。可车只行驶了十多公里就慢慢排成了长队。又出了什么事?她下了车,边走边观察前方的情况。走近才发现,两根碗口粗的树夹杂着碎石和泥土倒伏下来,再次阻断了道路。不少人下车围观。隐约看见对面公路有抢修人员赶向这里。

    这时,田笑雨突然听见山体上方有土石松动的声音,抬头一看,几块碎石从山上滚落下来,发出“砰砰”的声音。眼看就要砸到身边一位男孩,她大喊“快躲开”,便冲过去把男孩推到一边,可一块碗口大的石头还是击中了她的腰。田笑雨“哎呀”一声倒在地上,随着不断滚动的碎石滑进了深沟,瞬间不见踪影。

    胡坤正带着抢修队伍来到这里,还没站稳脚根就听说一个女记者掉进了深沟,立刻猜到是田笑雨。他顾不得多想,立刻拿了根绳子和同事次多下到了山谷。

    他们一边搜索一边喊着田笑雨的名字,可半个多小时过去也不见踪影。这时太阳隐去,树林越来越暗。胡坤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抖了抖腰间的绳子,感觉绳子已经放到头了,如果再找不到田笑雨,情况不堪设想。胡坤头上冒出一层冷汗,担心最坏的事情就要发生。就在这时,另一条绳子上的次多大声喊:“队长,在这里!”胡坤立刻拉着枝条横移过去,在一棵大树下发现了田笑雨。她头朝下躺在一处浓密的荆棘中,额头和脸庞被荆棘滑破正往外渗血。田笑雨在胡坤的晃动中慢慢睁开眼睛,看见树木倒挂,天空昏暗,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忽远忽近。她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这是哪?”

    “我的妈 ,你终于开口说话了!”胡坤把她扶起来靠在大树上。

    田笑雨这才看清他的脸,有气无力地问:“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你一个跟头就翻过了喜马拉雅山,要不是这棵大树挡住你的去路,现在你已经到尼泊尔王国了!”胡坤拍打着她头发上的残雪。

    “一定是父亲想我了!”田笑雨微笑着说。

    胡坤以为她在说胡话,说:“摔晕了吧?抬抬腿,看看能动不?”

    田笑雨伤着了腰,腿也动弹不得。胡坤只好把她绑在自己身上,和次多一起把她拉上了公路。

    被救的藏族男孩见到田笑雨,立刻破涕而笑,拉住她的手说:“姐姐,我不走了,我要陪你去医院。”

    田笑雨握住他的手,说:“我没事,很快就好了!”

    “不,我要留下来照顾你!”男孩不肯离去。

    胡坤把他推上车:“你不走,全车的人都要等你,路又堵上了!”胡坤连推带拉把男孩送上车,转身拦下一辆小车。他请司机掉头把田笑雨送到镇医院,就和大家清理路障去了。

    道路再一次恢复通行。胡坤搭车到医院看望田笑雨。见她额头的伤口已经清洗包扎好,腰部的伤也做了处理,立刻放心了许多。田笑雨牵挂的依然是道路,问:“怎么样,大树移开了吗,道路抢通了吗?”

    胡坤笑着说:“粮食都藏好了,乡亲们也都转移了,小鬼子也被打跑了!还要问什么?”

    田笑雨笑了一下:“你还得再帮我一件事,给报社打个电话。说道路抢通之后再次中断,经过三小时的抢修,现在重新恢复通行。”

    胡坤拿起安全帽准备出门,田笑雨又嘱咐道:“千万别说我受伤的事!”

    “是报社吗?我是谁,我是……我是胡坤。你是张浩天吧?我正发愁如何完成田笑雨交给的光荣任务呢!是你接电话,我就知道咋说了。”胡坤听见对方是张浩天,立刻放松下来,清清嗓子说:“给你说,你听清啊,中尼公路由于倒伏的树木再次中断了三小时。不过,经过我们全力奋战,现在又畅通无阻了!”

    张浩天问:“田笑雨让你打电话,她怎么不来,出什么事了?”

    “她,她没事。”胡坤支支吾吾的。

    “你不要骗我,快告诉我!”

    “她,受伤了,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在张浩天一再追问下胡坤还是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最后安慰他说:“没什么大事,就是腰不能动,估计要躺两天才能上路。”

    张浩天一遍遍叮咛:“请你一定多操心,好好照顾她!”

    胡坤听他牵肠挂肚、失魂落魄的口气感觉有些异样,忍不住问:“看你婆婆妈妈的,是不是爱上她了?”他感觉张浩天愣了一下,因急于解释和掩饰变得语无伦次起来。胡坤又笑起来:“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听见张浩天松了口气,胡坤更是好笑,说了句:“你这小子,眼力不错!”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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