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原最美的夏季,张浩天和田笑雨跟随国家医疗队来到藏北草原,对草原巡诊进行报道。医疗队队员来自内地各大医院,都是技术骨干和专家,他们分成几个小分队深入牧区为群众义诊。
医疗队的车在前面行驶,洛布顿珠的车紧随其后。
田笑雨看着迷人的草原风光。张浩天则看着她。清晨的太阳投射在田笑雨姣好的面容和修长的脖颈上,额头是柔和的光影,耳垂是透明的质感。微风撩起她的长发带着甜丝丝的味道扫过张浩天的脸,使他产生悠远美好的想像。他感觉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向自己袭来,要用很大的勇气才能抗拒自己不把她拥入怀中。
田笑雨不经意地回眸一笑,温柔而甜美。张浩天也会心微笑,把目光移向草原上的羊群。当田笑雨把目光投向草原时,张浩天的目光又重回她身上。他无边无际地遐想着,想着他们美好的未来,想着他们今后共同的生活。忽然,一阵风改变了他思绪的方向,妈妈前天来信了,很严肃地提到了他和蒋小娟的事情,而且还说父母已经替他作主答应了蒋小娟的要求,要他尽快回来商议这事。信就在口袋里,像老鼠一样窜来窜去让他心神不宁。如果是蒋小娟的来信,他完全可以做到置之不理,可是,这是妈妈的来信啊!张浩天心里沉甸甸的。这时,洛布顿珠嘹亮的歌声又把张浩天的思绪拉了回来,让他暂时忘记了蒋小娟带给自己的烦恼。
洛布顿珠唱起了他每次出行必唱的“骏马奔驰保边疆”,把公路当成了草原。吉普车像脱缰的野马在奔驰,他的歌声都在发颤。
田笑雨说:“顿珠拉,你的吉普车快变成野马了!”
洛布顿珠没有减速,反倒得意起来:“小时候,我是村里有名的骑手,梦想有一天也能得第一名。终于迎来了赛马比赛,我的马跑得飞快,就要接近终点时,马蹄偏偏踩在一个鼠洞里,结果栽了个大跟头。亲戚们笑话了好多年,从那以后我再没骑过马了!可我还是喜欢飞奔的感觉,后来就到拉萨找了个开车的工作!”
张浩天说:“怪不得每次都把车开得飞快,还以为在骑马吧!”
一个钓鱼者的身影一闪而过。洛布顿珠一踩刹车,对那人吼道:“河里的鱼都快被你们捞光了!快走,不准钓鱼!”
那人回头看了看他,不予理会,依然举着鱼竿盯着河面。
洛布顿珠打开车门跑过去,把桶里的鱼全倒进河里,一把夺过他的鱼竿折成两端,狠狠地扔在地上。扭头回来觉得还不解恨,他又走过去用力把鱼竿踩成几段。
田笑雨同情地看着钓鱼者。钓鱼者一脸委屈,说不出话来,用求助的眼光看着张浩天。张浩天不明白洛布顿珠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说:“这鱼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为什么不能钓?”
洛布顿珠发动了汽车,说:“为什么要这么贪心?世界上有那么多牛、羊、猪可以吃,还不满足,非要吃鱼!”
田笑雨忍不住问:“为什么不能吃鱼?”
“一头牛够一家人吃个冬天,一只羊也能吃上好几天,而鱼却需要好几条才够吃一顿。杀害那么多生命干嘛!”
张浩天和田笑雨面面向觎,但很快领悟了他的意思。藏族人民对生命的尊重和珍爱无时无刻表现在他们的思想和血液中,他们对大自然赐予的一切都怀着一颗虔诚感恩之心,不是万不得已绝不伤害身边的动物,任何人都不会过多地向自然索取。张浩天和田笑雨不再说什么,心中升起一股感动。
由于耽误了时间,洛布顿珠拼命追赶前面的医疗队,不停地急踩刹车和提速,把车快开到天上去了。天快黑才看见医疗队的车,偏偏这时轮子又漏气,一头高一头低地颠簸起来。
洛布顿珠说:“你们去路边避避风,我修好叫你们。”
白天的草原骄阳似火,夜晚却寒冷刺骨。张浩天和田笑雨走下公路站在老百姓的屋后。张浩天为她挡住风。田笑雨看着道路两旁星星点点的灯光,说:“时间过得真快啊!进藏时路过这里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张浩天却看着星空,说:“记得第一次看这么明亮的星星,我惊呆了,简直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璀璨的夜空!”
田笑雨仰望苍穹,看见繁星像会发光的萤火虫洒满夜空,银河依稀可见,说:“能看见牛郎和织女吗?”
“现在正是初秋,是七七相会的时节!”张浩天认真寻找起来,用手一指,说:“在头顶正上方有一颗最亮的星,周围的星星和它相比都黯然失色,那一定就是织女星。”
田笑雨追随着他的目光,说:“我看见了,在它东南侧有一条颜色稍亮的星带,那就是银河。旁边有一颗很亮的星,是牛郎!”
“没错,就是牛郎和织女!”张浩天很是兴奋。
“那么浩瀚的银河,牛郎和织女何时才能走到一起啊?”
“两颗星相距164光年,多么遥远的距离!”
“如果它们相向而行,就可以缩短一半的路程,你说对吗?”
张浩天突然有些慌乱,摸了摸口袋里的信,说:“是……”
第二天,医疗队在草原上搭起了简易诊室。牧民得知消息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在帐篷外围了好几圈。医疗队员立刻投入紧张的工作状态。洛布顿珠为牧民当起了翻译。张浩天和田笑雨利用采访空隙给大家烧水做饭。
刚把酥油茶打好,一位年轻的医生摘下口罩走出帐篷。田笑雨忙端上一碗酥油茶。医生捏着鼻子喝了一口,说:“这样的饮食习惯很不科学,高盐、高蛋白、高脂肪、高热量!”
张浩天把一团糌粑递给他,问:“据你们调查,高原上生活的人最易患哪些疾病?”
医生接过糌粑看了又看,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无可奈何地咬了一小口,说:“疾病的产生无外乎遗传、环境和饮食这些因素。你看这里牧民的饮食,吃的都是动物肉类和奶制品,常年不见蔬菜水果,食物单一。加上气候寒冷,极易得高血压、心脏病、关节炎。”他看看太阳,又说:“这么刺眼的阳光,白内障也是高发啊!不过,低气压和缺氧才是高原疾病的真正祸首。长期在低氧环境下生活,身体各个系统的机能都会紊乱……”
正说着,洛布顿珠提来一条血淋淋的牛腿。他把牛肉横在医生的药箱上,笑嘻嘻地递给他一把藏刀,说:“自己动手!”
医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茶碗也打翻在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张浩天赶紧向洛布顿珠摆摆手。洛布顿珠有些生气,咕隆两句,提着肉走了。医生重新坐稳,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惊魂未定地问:“你俩也吃生肉?”见张浩天点点头,他大惊失色,说:“生肉怎么能吃呢?有细菌,有虫卵!”突然又满怀同情地问:“看你们是汉族吧,为什么来西藏?”
张浩天望着远方,不知从何说起。田笑雨向他作了简要介绍。医生听了大惑不解,说:“自愿来西藏,要八年才能回去?你们是头脑发热还是脑子有病?浪费青春和生命啊!”见他俩笑而不答,喝了口茶叹息道:“如花似玉的好年华,太可惜了!”
这时,一个牧民骑着一匹马飞奔过来,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通。牧民见医生半天听不明白,急得在地上打滚。张浩天忙把洛布顿珠叫了过来,一问才知道,得病的是家里的父亲。医生又询问了一些细节,判断是急性阑尾炎,便收拾了一些手术器械准备前去治疗。张浩天立刻让洛布顿珠发动了车,同医生一起走了。
田笑雨看见他们的车消失在了草原尽头,才坐下来收拾茶碗,突然看见张浩天坐过的地方有一封信。才看了几行她就知道了信的大概内容。她没有继续看下去,但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上次是蒋小娟本人写来的信,张浩天可以回绝,而这次是他的妈妈,他还能抵挡住压力吗?田笑雨感到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正把两个人推向河流的两端。
田笑雨的目光飘向草原深处,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中。从第一次见到张浩天的情形开始想起,一直追忆到此时此刻。同他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都那么温暖,他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令人感动。她认定他是值得自己一生信赖和依靠的男人,完全没有必要因为这小小的插曲而心慌意乱,胡乱猜测。不管遇到了什么,相信张浩天都能妥善处理好,自己要做的是给他足够的信任和时间。想到这,田笑雨顿时感到无比的踏实和安心。
第二天病人更多了。张浩天他们还没有回来,田笑雨烧好了茶便采访前来治病的群众。一个老阿妈愁眉苦脸地敲着自己的膝关节,说:“自己的腿痛得走不成路,连挤奶的事情都做不了,不知道医生能不能看好自己的病。”田笑雨不停安慰她:“医生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腿!”
一个男人抱怨:“医生不让我喝酒,还要少吃肉。不吃肉不喝酒,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田笑雨又责备他:“不听医生的话,病会越来越重!”大伙也纷纷抱怨他喝酒太凶,喝醉了就钻进羊圈不回家,害得自家女人四处找。
一个得了白内障的老人坐在一旁满脸愁云。田笑雨安慰他:“做了手术就可以看见东西了!”可他不为所动,一个劲说:“再也看不见草原上的太阳了!”说完,昏暗浑浊的眼睛落下泪来。
田笑雨一阵难过,把一个带来没吃的鸡蛋掏出来放在老人手中。老人用手一摸惊慌地扔在地上。鸡蛋顺着斜坡滚过每个人的脚边,人们惊讶地跳起来躲避。一个年轻人把鸡蛋捡起来放到田笑雨手中,笑道:“草原上的人不养鸡,谁也没见过这个圆咕隆咚的东西!”
田笑雨把鸡蛋剥了喂给老人。大家都好奇地围过来看。鸡蛋刚放进老人嘴里,他们就急切地询问鸡蛋是什么味道。老人无法形容,激动得手舞足蹈。
临近中午,一个男人用马驮来一个昏迷的孩子,说他的儿子从马上摔下来,马蹄踩在肚子上。孩子没有血色,呼吸微弱。医生确诊为脾破裂,需马上手术。所有医生立刻投入紧张的抢救之中。在外候诊的病人窃窃私语,有的立刻捻动佛珠为孩子祈祷。
这时,一个医生走出来问大家:“孩子需要输血,他父亲的血型不配,谁愿意献血?”田笑雨解释了半天,大家也不知所云。田笑雨急得直跺脚。幸亏张浩天他们及时回来了。洛布顿珠一听说需要输血,立刻挽起袖子向大家比划起来。可说了好一阵,大家还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惊恐和茫然。
一个中年妇女诚惶诚恐,说:“羊流完血就死了,我的血给他,我不也就像羊一样死了吗?”大家认为她分析得对,纷纷点头。
一个勇敢的男人犹豫了一会,说:“我要先回去处理好家里的事才能死,能不能等几天”
洛布顿珠急得直跺脚,不知道怎么解释。
张浩天对医生说:“先验我的吧!”
医生摇摇头,说:“你们刚刚回来,需要休息,再说你们还有采访任务,不行!”
张浩天说:“不要再拖延了,快!”说完推着医生进了帐篷。
田笑雨跟了进去。医生验完血一脸的惊喜。田笑雨却突然惆怅起来,心痛地看着张浩天。张浩天拍拍她的肩:“没关系!”
田笑雨看见殷红的鲜血一点点从张浩天的胳膊里流出来注入孩子的血管,泪眼婆娑、
医生对献血后的张浩天说:“按理不能空腹献血,但是情况紧急,你现在只能多休息。不能喝酒抽烟,注意补充些营养。”
田笑雨按压着张浩天胳膊上的棉球,眼泪旺旺地说:“鸡蛋都给刚才的老人了,什么也没有。”
张浩天说:“不就抽点血嘛,没这么娇气!”
这时,洛布顿珠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酥油茶。张浩天喝下后顿时感觉舒服多了。洛布顿珠笑嘻嘻地说:“老百姓都在外面给你祈祷超度呢!”张浩天一惊,立刻走出帐篷。群众“呼啦啦”围上来,有几个还跪在了地上抱住他的脚,有的快速地惗动手中的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一个男人紧紧握住张浩天的手,说:“我们给你念经祈祷,你一定会有一个好的转世!”
张浩天一脸茫然。
洛布顿珠笑起来:“他们以为你一会就要死了,要为你超度!”
张浩天说:“怎么不给他们解释清楚!”
洛布顿珠耸耸肩。一笑:“就让他们为你超度吧,反正有一天也用得着!”
张浩天把牧民拉起来,说:“你们不用担心,献血不会死人的!”
见牧民们还是不肯起身,张浩天让洛布顿珠赶紧翻译。可洛布顿珠只笑不说。这时医生走出帐篷告诉大家小男孩得救了大家激动地欢呼起来,几个男人围过来把张浩天捧上了天。
田笑雨眼泪汪汪地看着空中一起一落的张浩天,转过身去悄悄把口袋里的信放回他的包里。
接下来几天,张浩天他们又跟随医疗队去了其他几个牧区。临走才想起给宋建华带的酒还在包里,路过那曲便到农牧局找他。一打听才知道,宋建华这几天一直在当雄草原搞草种培育。
洛布顿珠说:“我知道那个地方,保准能找到!”果真,没问几个牧民就在一个河滩上找到了宋建华。
张浩天他们老远就看见宋建华和同事蹲在一片茂盛的青草旁说着什么。宋建华听到田笑雨的喊声站起来四处张望,跑过来一把搂住田笑雨,说:“听羊听牛叫多了,听见女人叫还不习惯呢!”说完又重重捶了张浩天一下,说:“你们怎么来了?”
张浩天说:“我们来报道医疗队草原巡诊,这是司机顿珠拉。”宋建华热情地和洛布顿珠握手,把同事多布杰介绍给他们。多布杰一听他们是记者,就滔滔不绝说起来:“好好采访一下你们这位同学吧!自从领导把我分给他做搭档,我就惨了,每天都跟着他在草原上挨家挨户做调查。你们看他这个小本本都记满了,全是牧民的收入、牲畜数量、草原面积、病虫害的数据,还有狼和老鹰的数量!”
张浩天接过宋建华破烂不堪的小本本翻看着,说:“梦想不容易实现吧?”
宋建华笑道:“干啥容易?”然后指着脚下的青草说:“这是我们刚培育出的新品种,生长快,营养丰富,根扎得很深,喜欢贴着地面生长,不容易被牛羊啃食干净,既能满足牲畜营养,又利于草原土壤保护。草好草原才好,草原好牧民的日子才会好。”
张浩天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发现它们的确和周围的草长得不一样,叶肥肉多,粗壮厚实。
宋建华说:“这里最好的草也不过三寸长,你看哪些可怜的羊,不是在吃草而是在舔草。如果把现有草场进行技术改良,哪怕让草再长高一寸,这片草原承载的牲畜数量就要成倍增长啊!”
张浩天说:“那给领导建议,多种些这样的草!”
宋建华苦笑了一下,说:“我提了许多建议,说要控制牛羊数量、提高种群质量、防止草原沙化等等。领导说,你怎么有这么多问题?我们看见草原上开满了鲜花,你看见的都是牛粪!”
大家笑起来。
宋建华踩踩水汪汪的软泥,说:“去高处坐坐!”走过去他就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熟练地盘起腿。见张浩天还站着不动,他说:“怎么,还要我去给你找个沙发来?”张浩天学他的样子坐下去。田笑雨指着一处生机勃勃的粉红色花丛说:“好漂亮,我去看看。”
宋建华拉住她,说:“那是有剧毒的狼毒花,千万别碰!它越是娇艳妩媚,说明毒性越大!”见她突然愣在那里,觉得自己没有表达清楚,又进一步解释说:“你看它们开得多么肆无忌惮,说明这里的植被很快就要退化了,它越灿烂我越生气!”
多布杰笑着说:“狼毒花也不是没有一点用处。由于它的根系发达,毒性强大,寺庙都用它做纸抄经书,连虫都不敢吃,正好保护了经书。”
张浩天问宋建华:“给草原找到出路没有?”
宋建华说:“牧民祖祖辈辈随草而居,自给自足的游牧方式限制了畜牧业的发展,已经不适应今天商品经济的发展了。加上商品观念淡薄,很少进行商品交换和贸易往来,总把自家有多少牛羊作为财富的象征,这没什么实际意义。只有延长畜牧业产业链,促进畜牧业转型升级,把城市居民生活消费这个大市场抢过来,草原才可能富起来!”
张浩天点点头,说:“我见过内蒙古、新疆、宁夏等地区大力发展草原生态养殖业的报道,效果很不错!”
宋建华说:“是啊,西藏可利用的草场达八亿亩,还未开发的草场就有二亿多,如果把这些土地都利用起来,草原还怕不富?”
多布杰说:“现在牧民们的观念已经慢慢变了,知道把羊毛拉到尼泊尔去赚钱,这就是进步。”
宋建华叹了口气:“一说买羊毛我就来气!成车成车的羊毛卖给尼泊尔商人,利润不过几百万元。而人家把羊毛加工制成藏毯销往世界各地,一下子就赚上千万美元,是我们原料的十几倍!”
多布杰说:“是啊,我们没有技术,钱都白白让人家赚走了!”
宋建华说:“更生气的是我们还认为多放羊,提高羊毛产量就会带来更大的效益。殊不知过度放牧,天然草场就会遭到破坏。草原再生能力减弱,草原退化沙化,这将给草原带来极大的危害!”
田笑雨问:“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宋建华说:“我想在这里建一个羊毛生产基地,再办一个地毯加工厂,直接加工生产我们自己的羊毛制品。我还想办一个酸奶厂、牛肉厂、农场,把草原的美食销往全国各地!”
张浩天拍了一下大腿说:“太好了!”
多布杰说:“你一个人有多大本事,我看算了吧!
宋建华说:“你不要不信,这就是我的理想!”突然盯着地面一棵草喊道:“看,虫草!”
张浩天和田笑雨仔细搜索着目标,不停地问:“哪儿?”
宋建华朝草丛吹了一口气说:“看见没,迎着太阳的光芒看!”张浩天眼睛都瞪圆了依然无法分辨那棵是虫草。宋建华揪住一根两寸长的褐色细草,屏住呼吸用小棍往下挖,挖了一半突然又埋上土说:“还是不挖了,这都是草原上的精灵,挖一棵就少一颗。”
大家有些遗憾地站起来。洛布顿珠则捡起他扔下的小棍继续挖起来,不一会就挖出一根虫草来。他用手搓了搓土,把虫草递给田笑雨,好像他是草原的主人一样,神气地说:“我决定把它献给草原上最美丽的姑娘!”
田笑雨高兴极了,细细观察着这奇妙神奇的植物,摸摸它红艳可爱的头部,又碰碰腹部对生的八对足,问:“会咬人吗?”
“会!”洛布顿珠说。
田笑雨立刻扔在地上。男人们开心地笑起来。张浩天捡起来拍拍灰重新放在田笑雨手里,说:“他们吓唬你的!”
田笑雨又仔细看了看,捏在手心里。
宋建华指了指远处一个黑帐篷,说:“走,吃饭去!”
大家跟着他走过去,看见藏族老阿爸正在缝制一双绣花的长筒靴。老阿妈笑咪咪地站在一旁欣赏着老伴精美的手艺。老阿爸好像和他们很熟,一个劲对着宋建华笑,和他交谈了几句就放下手中的活,去帐篷里拿肉和茶。
张浩天拿起精美的藏靴看了又看,爱不释手,问:“制作一双藏靴需要多长时间?”
多布杰说:“至少一个多月。”
张浩天感叹:“这么久!”
宋建华笑道:“上帝创造世界才用了7天时间,你看这个世界粗制滥造的。而一双藏靴就制作了一个多月,多么精美、漂亮!”
张浩天仔细打量着手中的藏靴子,发现原料几乎全为牛皮,厚一点的牛皮作底,薄一点的作面。底和面则用牛皮精细缝合,鞋口前端用带毛的牛皮装饰,高处是绣花的大红呢子。样子古朴,颜色鲜亮。他问:“老阿爸的藏靴是留给自己用的吗?”
宋建华说:“当然!”
张浩天说:“藏靴是牧区群众不可缺少的生活用品,实用、美观,还是藏民族文化的符号!这么精美的藏靴,应该好好传承和保护,如果把它当作艺术品推销,就一定会升值,你们信不信?”
大家立刻接过来仔细欣赏起来,意识到这是一条让牧民致富的新路子,个个欣喜不已。宋建华让多布杰立刻把这个想法翻译给老阿爸听,并建议他多生产,卖给外面的人当作收藏。老阿爸不以为然,说:“靴子是用来穿的,怎么能挂在墙上让人看?”
张浩天和宋建华费尽口舌给老阿爸宣传藏靴的艺术价值,老阿爸始终无动于衷。宋建华说:“商品观念不是一朝一夕培育出来的,慢慢来吧!先吃饭,吃饭!”
张浩天说:“建华,不要放弃给阿爸做思想工作。我回去以后也会利用各种机会加大宣传,要不断更新大家的观念!”
田笑雨跟着老阿妈走进温暖的黑帐篷,立刻感觉到和外面的温差。黑帐篷是用牦牛的毛编制成的,虽然粗糙不平,但是厚实密闭,很好挡住了草原上的寒风。田笑雨见老阿妈从麻袋里捧出青稞放在火上炒,忙接过木铲子炒起来。炒熟的青稞又脆又香,整个帐篷都是它的香味。
张浩天看见老阿妈出来搬石磨,忙走过去帮忙。老妈把炒熟的青稞放进小石磨里,慢慢推动着石磨。石磨一圈一圈地转动,青稞面就从石缝中一点点流出来。张浩天看见老阿妈的头发已经花白,背有些驼,手很粗糙,但是脸上的笑容是那么慈祥、亲切。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妈妈在厨房做饭的样子,想起妈妈洗衣服的神态,想起最后一眼看她时的眼神,竟然发起呆来。
田笑雨问:“你想什么呢?”
张浩天接过老阿妈的手柄,说:“没想什么!”
田笑雨说:“看见阿妈拉的样子,我就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张浩天“嗯”了一声,加快了推磨的节奏。石磨一圈一圈地转动,青稞面又从石缝中一点点流出来。张浩天的思绪又回到妈妈身上。他想起了妈妈的来信,还有信中提到的和蒋小娟的婚事。
磨好了青稞面,老阿妈要去拾牛粪。张浩天捡起柳条筐跟着她走到帐篷后面。刚把牛粪捡到筐中,一条硕大的藏獒突然蹿出来对他又吼又叫。若不是铁链拴住,早就扑上来把他撕了。张浩天倒退几步坐在地上,手中的牛粪撒了一身,可藏獒气势不减,“嗷嗷”的吼叫声响彻草原。老阿妈的呵斥声不但没能制止它的气势,反倒助长了藏獒保护主人的威风。它拼命挣脱栓住它的铁链子,伸长脖子。它喷到张浩天的脸上的热气像火苗,眼光中透着逼人的寒气,又黑又亮的毛发立在风中,气势咄咄逼人。
草原上的藏獒才是真正的藏獒。
正当张浩天吓得魂飞魄散时,一块石头带着旋风落在藏獒眼前一寸远的地方,藏獒突然停止了吼叫,乖乖地回头凝望。张浩天抬头发现是一个藏族少年骑马飞奔而来,一个长鞭在头顶呼呼作响。他翻身下马,说:“不用怕,它吓唬你的,见到狼才会咬!”
老阿妈把张浩天扶起来,笑眯眯地拍打着他身上的牛粪和土。
田笑雨走过来一眼就认出了少年是她在聂拉木救助的男孩,一脸的惊喜。少年也认出了田笑雨,高兴地叫起来:“阿加(姐姐)!”说完,把田笑雨拉到老阿爸和老阿妈面前,告诉父母她就是救过自己的汉族姐姐。老阿爸和老阿妈激动得语无伦次,眼含泪花。
大家知道原委后都为他们的草原重逢感到高兴。
田笑雨把少年拉到一边,坐在草地上问这问那:“你多大了?应该读初中了吧?怎么没有去上学?”
“草原上没有学校,再说我还要放羊!”少年搓着手中的鞭子。
“你还小,怎么能不读书呢?”田笑雨看着他。
“去年,我们家的羊得病全死了,这几只羊羔还是宋建华叔叔给我们钱买的。羊还小,要等几年才能卖钱!”少年回头看看宋建华,又盯着草滩上几只弱小的羊羔。
“现在农区、牧区的孩子读书都不收学费,你应该读书!”
“阿爸老了,需要人照顾。阿妈身体也不好,我还要挣钱给她看病!”少年看了一眼正在揉糌粑的阿妈。
“阿妈什么病啊?”田笑雨问。
“医生说是胆囊有个瘤子,需要手术!”
田笑雨这才想起老阿妈走路颤颤巍巍,脸色蜡黄。她关切地问:“联系好医院了吗?”
“没有,我要先攒够钱!”
田笑雨不知道这个病需要多少钱,也不知道少年多久才能攒够这笔费用,但是,她想帮他,帮他度过难关,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去学校读书。她从口袋里掏出钱,数了数,觉得太少了,起身去问张浩天借。张浩天一听就掏出自己所有的钱,塞到她手里,说:“什么借,全拿去!”田笑雨把钱放在少年手里,说:“如果到拉萨给阿妈做手术,就来找我。阿妈的病治好了一定要去读书,姐姐会帮你!”
少年接过钱,感激地点点头。他扬起手中的鞭子,说:“阿加,我教你骑牦牛!”说完,把一块小石头放在对折起来的牛鞭中央,用力摔几下便抛到了河对岸,扔在一群低头喝水的牛群中,牛抬头四处张望。少年连续抛出几个石头,把一个最健壮的牦牛赶了过来,顺手牵过来让田笑雨骑。
田笑雨矜持地看着张浩天,似乎在征得他的同意。
张浩天立刻阻止道:“这太危险了,不能让她骑!”
少年眉毛一扬,说:“有我,不怕!”说完拉过田笑雨,让她踩住自己的膝盖骑到牛背上。
田笑雨又惊又喜,骑上去摸着又长又密像蓑衣一样厚实的牛毛,又看了看牦牛像铜铃一般大的眼睛,急着催牛前行。少年一甩鞭,牛不紧不慢地向河边走去。田笑雨在少年的陪伴下,一摇一晃地行走在鲜花盛开的草甸上,沐浴着草原的阳光。
张浩天提心吊胆地看着,慢慢朝河边走去,跟在田笑雨后面。宋建华走过来,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眼神中的牵挂,拿起少年手中的牛鞭,说:“这叫‘吾儿朵’,是用牦牛皮编制的绳子,中间宽一些的地方正好用来套住石头。看我给你表演!”说完,从泥土中刨出一个石头夹在牛鞭中央,用力抛到一群低头吃草的羊群中。羊受到惊吓四处躲闪。
张浩天拿过牛鞭仔细观察,很想尝试一下。他捡起一块石子用力摔出去,石头却没有朝着自己想去的方向,而是擦着宋建华的肩飞过,落在洛布顿珠他们刚架起的开水锅里。洛布顿珠站起来大声抱怨。张浩天再不敢尝试,又把目光移向水中的田笑雨。
田笑雨已经下到了河里。看似弯弯浅浅的一条河,河水还很深。牦牛下水走了几步想折回岸边。少年接过牛鞭,捡起一块石头打在牛屁股上。牛只好硬着头皮趟进深水中。水很快没过田笑雨脚背,牛行走在光滑的河石上摇摇晃晃,令她胆战心惊,田笑雨开始大呼小叫起来。张浩天又急又慌,少年则笑着高喊:“阿加,不怕!”
张浩天对宋建华催促道:“快把她弄回来!”
宋建华笑嘻嘻地摊摊手,说:“我不会!”
张浩天又去求少年:“让她回来吧!”
少年一笑,奋力甩出一鞭。石头准确落在牦牛身后。牦牛载着田笑雨奋力爬上了河岸,越走越远。田笑雨还在叫,声音像从天边飘过来,又飘过去。张浩天急得来回走动,少年却“咯咯”地笑个不停。宋建华陶醉在田笑雨营造出的特殊意境中,情不自禁唱起了“太阳啊霞光万丈,雄鹰啊展翅飞翔,草原春光无限好,叫我怎么不能唱……”
张浩天听着他的歌声却心急如焚,情急之下夺过少年手中的“吾儿朵”试了几次还是不敢出手。他把“吾儿朵”塞给宋建华说:“差不多了,快去把牛赶回来!”
宋建华捡起一块石头,准确地抛到牦牛前方。牦牛停下脚步,左顾右盼一会,便转过头轻松地把田笑雨驮了回来。宋建华看见张浩天如卸重负的样子,心里好笑。
没想到田笑雨骑牛回来意犹未尽,张浩天扶她下来时,竟说:“再来一回嘛!”
宋建华立刻拿起牛鞭,说:“好啊,好啊,这回我带你走远点!”
张浩天一把夺过牛鞭,说:“有完没完?”
回到帐篷前,多布杰他们已经烧好了茶,切好了肉。宋建华熟练地用羊皮袋子揉着糌粑分给大家,看见张浩天小心翼翼的吃法说:“如果都像你一样,就无法在草原上生存了!”
洛布顿珠吃得津津有味,说:“要是有酒就好了!”
张浩天想起给宋建华的两瓶泸州老窖还在车里,忙起身去拿。
宋建华接过酒,说:“好长时间没喝酒了,想死我了!”
田笑雨把张浩天的酒碗端到一边,说:“医生不让他喝酒!”
宋建华看看张浩天问:“你病了?”
张浩天责备地看了一眼田笑雨。
洛布顿珠解释道:“他前几天为救牧民的孩子输了血,医生说这段时间少喝酒,多休息!”
宋建华说:“草原英雄啊!”
多布杰端起酒碗递给张浩天,说:“英雄怎么能不喝酒,喝!”
田笑雨还想阻拦,几双男人的手把她挡在一边。少年递给田笑雨一块风干肉,说:“阿加,就让他们喝吧!草原上的男人是离不开酒的!”田笑雨不好再说什么,接过干肉用牙撕下一块,注意力立刻转移到味道不错的牛肉上,说:“真好吃!”
宋建华说:“草原上这些好东西只要深加工,改变一下味道和包装,就一定能销往全世界,来一场饮食革命!可惜,我们的观念太落后了!”说完又打开一瓶酒给大家分。田笑雨再次挡住张浩天的碗,说:“他不能再喝了!”宋建华用商量的口气说:“就添一点,剩下的我们三个分!”
田笑雨依然不松手。张浩天心里暖暖的,笑眯眯地推开田笑雨的手,说:“听建华的,就喝这一碗!”说完端起来一饮而尽。
两瓶酒喝干。宋建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你们明年再来看我,看草原的奇迹!”
大家准备上车,宋建华却神秘地说:“等一会!”便朝河滩走去。不一会,拿着一个金黄色野花做成的花环戴在田笑雨头上,说:“草原虽然宽广,却没什么珍贵的礼物,就送几朵野花给你吧!”
田笑雨幸福地问张浩天:“好看吗?”
张浩天甜蜜地笑着:“好看!”
这时,洛布顿珠突然抽出腰间的藏刀捧到宋建华面前:“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把藏刀,送给你!”
宋建华非常感动,知道这个礼物贵重不能轻易接受,忙推辞。
洛布顿珠说:“你心甘情愿来草原为我们做事,是个大好人!”
张浩天看看洛布顿珠,示意宋建华收下。
洛布顿珠见宋建华欣然接受了自己的礼物,竟然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一蹦一跳的,唱着歌跑去开车了。
车开远了。张浩天看见宋建华和多布杰还站着风中。少年一家不停地挥动手臂,一下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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