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如刀,刀刀好像刮到骨子里,光沉风急,突听得船舷处发出一串叮铃清响,片刻又寂静无声。
此时骨老骨碌的转动着豆大的眼珠子,做不出太多表情来的脸上好似在思索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忆山看着白烛渐渐化下去,凝了凝眉,突然一把抓过烛台,手掌心掠过焰端,白烛周围立刻结起一道圆形光晕,如同人间灯笼的形态,内里点了灯,外面的屏障可护着灯芯不被风吹灭。
看着继续燃烧的白烛不再快速的消亡,而是停止在忆山结界的那一刻,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眯着眼道:“骨老大人,你说,承谁的盛情?”
骨老也配合的略略微笑,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哈哈,你说西王母?”忆山笑道,不信的摇摇头,西王母被天帝罚在不周山永生不得而出,此刻不可能会出现在沧海。说是西王母派遣的人来了,她倒是相信。
骨老宽大的冥服裹着他的身体,坐下来的时候,更显得神秘不可深测,忆山知晓老人家是不爱说谎的,像骨老大人这样岁数的人,虽然看起来就是让人怀疑的对象,不过她还是不敢太过轻视他的言语。
于是伸手接过白烛,拿在手里,如果正如骨老所说的——白烛燃尽之时,这里会出现异象,那她就尽自己最大所能让白烛不被燃尽。
只是不知道骨老用了什么法,竟让白烛怎么也熄不掉。
不觉间,海面上的风,好像从遥远的地方冲过来的千军万马,嘶吼咆哮着,漫无际涯。吹乱了海面,把飘扬下来的飞雪扭到行船身后。
而任是风吹。忆山手中的白烛竟丝毫不受侵扰。走出船舱,忆山抬起头来,就被惊了一下,后退一步靠上船栏,张了张唇,轻吐着寒气。
白烛微弱的,淡青色的焰苗,照着一张苍白无波的脸,一张绝美的脸——骨老的目光,越过忆山的肩头。也正瞧着这张脸。
忆山听得身后桀桀的笑声又再次毫无节制的传来:“现在可是相信?”
她狠狠的点着头,那个站在船头突然出现的女子,着实吓了她一跳。若非那双狭长美丽的投着眼睫长长阴影的眼睛正看向自己。她定然不会相信在这前后无路的大海之上,除了骨老与她之外,还能现身个活人来!
只见那女子稳步缓身过来,神情冷淡,无悲无喜的面容上。好似一张白纸覆盖的假人,所有情绪除了一个眼神以外,再无其他。
在女子看向忆山时,忆山拿着白烛的手瞬间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便回头看了看骨老,又看了看那个渐渐走近的女子。屏息不禁呆住,四肢冰凉。
她未曾见过西王母,传闻西王母手段厉害。如果眼前这个长相绝美的女子是西王母。而骨老也是她的人……
冷汗急急而下,却也抖着胆子讪笑道:“骨老大人,我倒是相信你说,不过你开玩笑呢!西王母可是上神,哪有这么年轻!”
骨老瞧了忆山半响。长叹一声,懒散的站起身来。笑道:“到底是见识短,谁告诉你上神就得是个老头子?”
忆山沉了沉目光,道:“骨老说的是。”动了动手,顺势将白烛放下,为了掩饰自己的淡定,她刻意转开话头,笑道:“不知陆公子何时回来呢?”
骨老惊见忆山身后的人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微笑,万年展不平的脸写上诧异,忆山陡然一惊,立即旋身。
那人却一脸平静,一字一顿道:“交出来。”说罢向忆山伸出一只手来,形神悠然高贵。
忆山扯扯嘴角,笑道:“看得出来啊,你到了很久。”背手紧紧攥着拳头,手心微微沁出汗。
女子一抬眼,她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平淡到好像只是一朵断了根枯萎而死的花,散发不出任何香气来,配合着她雪白透明如同千年古玉的肤质,无暇,苍白,而又有一种冰凉凉的触感,察觉不到她身上有任何温度。
削尖的下巴诠释着她的冷漠,她的轻视冷峻全然隐没在似笑非笑的唇边,她没有焦距的目光盯着忆山,说道:“不肯给?”
“给?给什么啊?”忆山面色苍白,左顾而言他,沧海之上,她绝对没有逃生的可能。
而就在此时,骨老却哈哈大笑起来,数着方才还悬浮在桌案上剩余的炫丽珠子,他一字字缓缓道:“天帝的辟邪,就此不会再现。”
俯身一探,那白烛呲的一声断成两截,燃着的一半,却并未熄灭,忽然间船身剧烈抖动起来,忆山一声呼喊:“你对辟邪做了什么!”划出纨扇,立刻从船上逃离,顿时海面烟雾氤氲。
手捂着心脏,忆山头脑此时一片空白。辟邪结界被攻破了!紧了紧神色,是那些五彩珠子!
陆子筝去寻这样的五彩珠,原是为了想解开辟邪,可是骨老却先他一步,他此去幻世河,不过白费脚程一趟,忆山甩甩头。
西王母无疑是为了赤子之心而来。猛然回头,她站在忆山身后,骨老仍旧在他的船里,正仰面看着她们,他嘴边还是露出桀桀的笑容,拿过船桨,拨开一条迷雾中的方向,缓缓划开。
在西王母心里,想拿到一个想要的东西,于她来说,唾手可得。
或许她都无需动手,对于这样既没身份又拿不上台面的小妖精,她弹指一挥,她就会灰飞烟灭了。
不过她改变了主意,看到这个在盘山修炼了近七百年的小妖精,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宁家两姐妹杀不了她,不是因为这个小妖精有什么本事,也绝非是她掌握的赤子之心。
她的眼里有他们姐妹所没有而又一直奢望的东西。
她缓缓靠近忆山,无波的眼神依旧凝视着她,幽幽说道:“世人都想要你的东西,把它交给我,或者是交给别人,毫无差别的,你都会死。”
忆山僵硬着后背,良久才动了动,抬起眸光,寒风不息,凉声叹道:“你说的世人,定然不会是寻常九流之徒,当年没有那场毁灭性的劫难,又怎会诞生出赤子之心的元灵来,而想要得到元灵的人,当然不止你一个。”
“你不怕死?”女子居高临下,她向来不是一个习惯臣服的人,所以就算是站立的姿态,也要放得比别人高。
忆山收回纨扇,拿在手里,她的御天阶已然驾驭得炉火纯青,眼见面前的人身形纹丝不动,她不禁凝了凝气,笑道:“怕,怎么不怕!”
她走了两步,回头又道:“我怕死得要命,正因为如此,我才会从盘山离开。”
扫了眼那个女子的面色,看起来一点没什么变化,虽然猜不透西王母心中打算,她起码要为自己寻出一条活着的路来,骨老人已经消失,不能指望。
骨老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她想。
风突然止了,雪也停止了下,忆山望了望天色,在沧澜红海之上,依稀能见日月齐辉,亮光交接之处,竟是极光的所在。
三界的极光,流动快速。
西王母面色不不动,却语气听起来十分讥诮:“你离开盘山,殊不知是离开了一个与你有利的靠山。”
忆山想了想,道:“或许是,不过我从未曾那样想过。之所以现在会只身一人跑到这遥远的地域,不过是为了自己。你定然以为我不知死活,更是可能在心里笑话我怎能此般愚蠢。而确实我也特别不开窍,因为被亲近的人隐瞒,到现在才知晓有些真相,但到底也还来得及。”顿了顿语气,她眯着眼弯成好看的弧度,继续笑道:“我七百年妖劫要到了,为了渡劫,来一趟玺归也不算空手而归。”
早在凉源郡,陆子筝就答应给了她一颗绝美珀,而绝美珀的力量,绝非仅限于帮助妖物渡劫。
西王母神情漠然,开口道:“以你的身份,也只配说这样的话。”
“那倒是,像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仙家,上仙神佛什么的,自然说话与众生不同,拈一朵花都能彼此心照不宣,可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境界。”忆山不喜,皱眉道。
以她的灵力,想要驾驭纨扇逃出西王母的视线,除非她没打算要从她手里逃跑才会这样高估自己。
西王母是谁啊,那可是连天帝都会对其网开一面的家伙。虽然做了几万年的上神,倒是看起来年纪轻轻的模样,不过万年长寿的老怪物多了去,要化身成何种如花容颜那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何况辈分比山神大人还高,当年参与浩劫的战争里,她是个不能忽略的角色,就算被天帝禁足于不周山,她还能避开天帝的法眼在三界走动,就证明了她实力不容小觑。
连她手下的宁九歌等人,都是忆山望尘莫及的,忆山想了想,胜算几乎为零!
咬了咬唇,如果让渡劫提前,借助劫波之势挡住西王母,那倒有死地后生的可能。
西王母自不会想到忆山会拿自己性命做赌,以为她暗自思量不过是作死前的困兽挣扎,于是犹自冷眼旁观的盯着她。
实则她并非一定要杀死这个小妖,不过她活着也没什么用。只是可惜了将暮用他的血灌养了她几百年,但看这小妖对她的主人也没什么感激之情,索性替将暮除了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他合该还要感谢自己!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