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H城沐浴造城运动的东风,当地政府精心打造,开发商大肆开发,房奴趋之若鹜,路面黑化,街道亮化,园林绿化,一座座高楼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一条条街道车水马龙。当地政府GDP收入每年跑步增长,房地产市场异常火热。整个城市的社会经济生活几乎处于征地,建房,售房,转让之中。为了满足趋之若鹜的购房族急需,抑或为了实现经济增速的最大化,H市政府不断征用老城附近的土地,创建各种名目的开发区,不久一座新城矗立在市民的视野。
那天早晨,我一登录QQ,首先弹出你的消息。我看完这一段,觉得司空见惯,本不想看下去。你现身了,给我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问:哈罗,看到我刚才发给你的小说么?
这些酸缸腌菜,自己吃就是。我可没那闲工夫、那胃口!
你龇牙咧嘴,说,贤弟,不要这样嘛。你看看就知道,现在的中国经济是不是有些浮华?是不是靠房地产支撑的泡沫经济?是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大跃进?倘若我们作家不呐喊,给政府、社会开出医治隐患、疾患的药方,到时候有些人又要把一切问题归咎天灾了。
这些是政治谋略家、社会学家、经济学家们的事情,现在的文人最好不谈这些。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是一种生活之外的游戏,自娱自乐而已。
你不与我计较似的,隐身了。出于一种敏感,我还是把你的小说往下看——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相对于新城而言,H城的旧城还是算热闹的。万家灯火仿佛贵老妇人头上过分修饰的珠宝,将夜色装扮得富丽堂皇。朦胧中,让置身其中的人们忘却了它的老气,让我们这位梦中人看不清它的陈旧。我们这位梦中人像三三两两的行人一样穿街过巷,去跟随他们或休闲,或购物,或作无谓的闲逛。密密麻麻的车流时而堵塞了行人的去向,我们这位梦中人不得不感叹时代的变迁给H城带来的繁华。高楼林立,喧嚣一片,虽是夜晚,胜似白天。
当他游完旧城,去往新城的路上,他想,新城一定更加美丽、繁华吧。当他走进新城,眼前一片漆黑,鳞次栉比的高楼上零星地射出鬼火般的灯光。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右手狠狠地揉了揉双眼,再看,依然不见黑漆漆的高楼上有灯光从格子般的门窗里露出来;但是这一闪一烁的鬼火似的灯光,证明着一座座矗立云天的高楼的存在,也见证了建筑者的辛劳与一些与此相关的组织、个人的富有。
井井有条的街道像一幅城建规划图似的,被放大在新城的土地上,很难见到人影、车流。他正在纳闷,忽然一股冷风袭来,阴森森的,吹得毛发竖起来,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我们的主人公,这位梦中人惊醒了。他老婆仍在打着呼噜,也许正在做着甜甜的房产梦,也许因几天的劳累在沉睡。反正,她睡得如此沉,就像几个月不曾睡过一样。
他再也无法入睡了。国庆七天假,他和老婆为了想要再买一套住房,几乎夜以继日地看房,选房。实在绞尽脑汁,跑破脚皮,磨破嘴皮。夫妻二人有时为了达成一致意见不是打嘴皮官司,就是拳脚相向。本来好端端的一个家,搞得鸡犬不宁。本该好好休息的小长假,彼此精疲力竭!
他埋怨老婆太挑剔,跑了这家售楼部,不是认为楼层不好,就是价格偏高,又不得不去看另一家楼盘,但由于地段不好,又只好按照手机上接到的售房信息去咨询下一家(他们买手机以来,最实惠的就是,每天有无数条售房信息给他们提供温馨而免费服务)。如此以往,H城的所有楼盘在一个小长假跑遍。
老婆责怪他没用。一个小公务员每个月才两三千块钱工资,工作了几十年还没有几万元积蓄。儿子上大学了,将来要在大城市工作,买房购车娶老婆,哪来的那么多钱?如果不趁现在身体好,存点钱,为儿子将来帮衬几个,到时怎么办?现在钱放在银行里贬值,几多年前的几万块钱存款,还是那几万块钱,如果不趁早买套房升值,今天的十块钱就变成将来的一块还不值!
他不置可否,忍气吞声。不过,他认为老婆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二十年前,单位分给他的这套百把平米的房改房,当时不到六万元,现在市场价在二十万以上。自己身边许多房产投资者前几年一下子买下几套住房,有的买了门面,现在房子涨价了,都成了千万富翁。他每天观看中央二套财经频道,了解房地产走向,又看到H城的房价仍在长,如果不赶快买套留着,到时更是悔之晚也!他十分欣赏美国人的生活方式,想到目前房贷低,一时三刻怎么也涨不赢物价,赶紧买房是完全正确的!
但是,老婆是个炮子脾气,遇事反复权衡利弊的人。对于他的决定总是持怀疑态度。平时交往中,她认识几个在中介打拼的姐妹们,于是将她们找来,一起磋商,研讨老公的决策的可行性。
姐妹们告诉她,H城仍然处于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的三、四线城市,房源早已过剩。从目前二手房交易情况来看,除了低价位(一般100平米,20万左右)的比较好出手外,其他档次的二手房交易遇到瓶颈。这些房子在房产交易网上挂了一两年无人问津。她们在交易中注意到,购买二手房的主要是进城的农民工。城里人刚性需求的一般购买新楼房,哪怕曾经买的一直放着不装修的房子,也很少有人愿意去买。因为房屋设计、建筑在不断更新,刚性需求者需要最新款式的。即使到时能够出售,即使是从未使用过、装修的,也要被大打折扣。
再说,H城的楼盘看似都被购房人抢购一空,其实很多是假象。要么是投资商与销售商蓄意制造的伪售罄,比如他们要么在新楼盘开盘时,雇佣一批房托炒房,要么卖给自己的股东抵债,要么是一些先富起来的人或官爷买下来作为投资。所以,如果没有钱,主要靠贷款购房,还是不要去炒房,不要陷钻入买高不买低的牛角尖。
她有一个姐妹还给她算了一笔账:譬如你想买一套150平米的楼梯房,目前均价在60万元,假若你首付30万,贷款30万,15年还清,银行利息在20万左右,这样一套住房得要80万,加上办理各种手续、每年物业费(按5年计算)合计要85万左右。假若五年后出手,整个房产市场的价格每平米能升值1000元,你这套房理论上可值75万,但放了5年再买,买主嫌旧了、落后了,至少要压价5万(与同等条件的新房比),除去物价上涨指数,你亏得裤子都没得穿的,何况这么大的房子到时真的不好卖。
姐妹们的一致意见就是要是投资,就不要现在购房。
但是,不买,手上的几万元钱,放在银行只能贬值。
其中有一个姐妹建言,可以放在一些要好的企业投资,利息肯定比银行高几倍。他们初听起来的确是个好主意,但是,他们看到许多人将钱放在朋友手里,结果连本都拿不回……
就这样,一个小长假,他和老婆为房子的事奔波忙碌,简直伤透了脑筋,以致在收假前一晚上,累得连脚都不想洗,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了,然后就做了那个梦。
他回味着梦中情形,觉得思绪逐步清晰起来。等老婆醒后,他想当回爷们,决定在房市看好的当口,坚决不买了。他得意于自己这种果决,悄悄下床,不睡了,到客厅看书去。
他泡上一杯云雾茶,点上一支烟,躺在沙发上,看起北京一位朋友曾送给他的小说。当他读到《厕所之上》,眼睛一亮,为作者的惊人的构思所倾倒,便细细品味起来——
“尊敬的房东大叔,请问厕所在哪里?”
“亲爱的小伙子,就在你的脚下啊!”
“我的脚下?”荆乙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黑色旧皮鞋,“我的脚下是地板啊!”
“地板的下面又是什么呢?”房东大叔扭曲着面容笑起来,嘴角仍然叼着香烟。
“啊!您的意思是……您的意思是……”小伙子禁不住瞠目结舌,大惊失色。
“哈哈哈哈!”房东把半截烟夹在指缝,爆发出一阵大笑,八撇胡就随着满脸横肉上下颤动起来,“小伙子,等到了白天,你跑下楼看一看就明白啦。”
一整夜荆乙族不得安眠。虽然他早听人七嘴八舌地描绘过这种平房改造的可怕小楼:
“房东是些巫师,喜欢把租户变成蜜蜂塞进一排排阴暗潮湿的小格子里。”
“画着夏日碧荷的暖气片功力强大,冬天里能够冻死一群企鹅。”
“数百人共用三四个水龙头,用水时像医院里一样排着长队,交挂号费。”
既然囊中分外羞涩,荆乙族自当对困难淡定处之。
可是,天哪!那传说中恐怖至极的公共厕所怎么可能就在自己的脚下?
根据多少有些夸张的流言蜚语,北京市郊平房区的公厕被包围在一片黑不见底的沼泽中,沼泽里可能有鳄鱼出没,附近的苍蝇吃过几个人……
荆乙族越想越怕,越怕越冷,直把棉被抖得像刚捕上鱼来的网。
唉!都怪自己白天忙着上班,晚上才出来找房子。唉!都怪自己嫌外边太冷,没有打开窗户闻一闻。
天刚蒙蒙亮,荆乙族就肿着眼泡奔下楼去。这是一座只有二层高的自建小楼。荆乙族在楼房侧面见到了传说中的神奇公厕。
谢天谢地!幸好是冬天,沼泽上冻了厚厚的冰,不大容易冒犯鳄鱼和苍蝇!
年青人忍着恶臭,越过冰面上的垃圾,小心翼翼地走进男厕。里面没有灯,不得不用手机照亮。厕内粪满为患,尿池冻结,黄色冰流在地上纵横交错。
此时厕中绝无二人。荆乙族抬头发现厕所之上铺了一层破旧的木板。木板之上有什么呢?莫非就是那外表鲜亮的木质地板?可地板的上面呢?……天哪!
阵阵毒气扑面而来,熏得他睁不开眼。荆乙族惶恐地想到有人在公厕中窒息昏迷、双目失明的传闻。也顾不得放松可怜的膀胱了,拔起腿向外逃窜。
只听“啊”地一声大叫,荆乙族撞上了一条正堵着男厕门口小便,睡眼惺忪的恶汉……
“苍天啊!地球多么大,我却栖居在厕所上!”
“母亲啊!我要在北京立足,不是在北京的厕所上立足!”
荆乙族一连几天彻夜难寐,食不知味,精神恍惚。工作中接连出错,不止一次受到上司的责难和警告。
他简直恨死那个秃光了头、屠夫嘴脸的房东了。要不是他贪图租金,别出心裁地从二楼走廊处向公厕上方开拓疆土,自己怎会沦落到这般耻辱的境地!
当初为了生活方便,搬出八人一室的合租房,打算享受孤独的自由,谁承望流落到公厕之上!
“你不能住在这!你必须尽快搬出去!”小伙子做梦都在督促自己。
某天晚上,他果然寻到附近小巷的深处。这里的农民早就不再种地,他们现在的名字叫房东。房东们每天的神圣职责便是闲聊、遛狗、收租、看电视、打麻将、吃饭,冬天把暖气片的温度严格控制在人体正常体温之下。
荆乙族跟着几个热情的房东走进那些幽暗阴森的长廊,欣赏一番鬼斧神工的建筑,被许多连外窗都没有的监狱式房间深深震颤。
回来的路上,年青人有点儿怀疑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真是没有最坏,只有更坏!我的小格子里,至少还有一扇可以望到天空的窗口呢。
“你说地板脏了,让我们舔干净我们就舔干净;你说让我们给你贴广告我们就贴广告;你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我们什么都干了,你为什么还不把押金退给我们?”寂静里忽然传出一个女孩尖厉的叫喊。
“你们甭叫嚣!你们没住到期就中途退房……”接着是一个老男人破锣式的声音。
“算了!算了!咱们不要了!就当是被偷了抢了!”另一个女孩大声地哭起来。仿佛就在厕所之上!
“哟!你这姑娘是咋说话呢?谁偷你谁抢你了?把话说清楚!你们没住到期……”
发生了什么事?荆乙族匆忙地赶回二楼,正看见满脸泪痕的女孩在隔壁女厕之上对着房东的大秃头尖叫:“别说啦!别说啦!我们不要你退钱了还不行吗?让我们走!让我们走!”
这一夜,小伙子再次失眠。看来这道门是进来容易出去难啊!快到天亮时,身心疲惫的荆乙族才总算沉沉睡去。
一大早,房东便站在楼下请荆乙族吃排骨。那是自己最爱吃的红烧排骨哇!这两年为了省钱吃了多少青菜面呀!荆乙族忍不住伸出手来,屠夫脸的房东却笑吟吟地一抖手腕,整盘排骨散落在厕所外的冰沼上。不知道是怎么了,荆乙族竟情不自禁地跪伏到冰沼上,和房东的那条大狗争相啃咬。越来越多的人涌出来围观,房东就摇晃着秃脑壳哈哈大笑,指指点点地说道:“这年月,人不如狗啊!”
荆乙族腾的从床上坐起来,出了一身冷汗,“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一秒钟也不愿意在这里呆下去了!”
遗憾的是,老天不助人愿,可怜的小伙子竟在这天被严厉的老板辞退了!年青人失落地坐在住处附近的小餐馆,吃他的青菜面。
这种小餐馆里盛产地沟油烹饪的极品菜肴。餐馆老板素爱干净,茶叶蛋掉在土里一定用抹布擦一下才肯放回锅里。服务员节约用水的觉悟也极高,转过身偷偷用围裙擦净汤匙再交给顾客使用。
大家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人不该抱怨环境,也不应怪罪时代,更不能怨恨上天!
“你们可别小看我店里这个新来端盘子的,人家可是正宗大学毕业的本科生!居然来给我这小学都没毕业的人打工!”店老板一脸洋洋得意。
“现在北京的大学生啊,满地都是,就跟那蚂蚁一样!随便从楼上扔下个花盆,准能砸死一打!”一个民工模样的男人叫道。
荆乙族忽然感到面颊发烫,脊背冰凉,浑身颤抖,坐立不安。他结了账,脚步沉重地挨回厕所之上。由于精神恍惚,他竟然没有察觉到隔壁女厕之上刚刚搬进了新人!
夜里,小伙子发着高烧,噩梦连连。似乎每个熟人都追在身后问他:你在北京买房了吗?你现在住在哪里?听说你住在厕所之上?
梦话终于从荆乙族奄奄一息的口里喊出来:“我住在北京……我住在祖国……我在美丽的地球上……”
我看到这里,疲惫好像全消了,也许不知道什么叫疲惫的了。反正,我没有烦恼,没有失落,没有绝望;我的心已木然,已成灰。记得当时我给你留了一句话:朋友,其实我应该幸福。
然而,不知为什么,你并没有就我的留言说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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