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早斋,普法大师随谢烟客来到山下客栈。
房间内布置很简单:一个床铺,一个洗脸架,外加一个凳子。床上凌乱不堪,被褥被掀在一角。普法大师扫了一眼,道:“房中空空如也,谢施主所说之人在哪里呀?”
谢烟客两手一翻,再往胸前一收,只见床底一物飞快地向外移了出来。他用脚尖在那物上踹了两下,只见那物伸拳蹬腿,好象是伸了个懒腰,然后道:“睡得真舒服!”睁开双眼,猛地见两个人站在他的面前,他脑袋里立刻幻化出昨晚跟踪打劫而被那人所抓的情形,猛然醒悟,其处境相当危险,心道:“这老家伙太厉害了,我如何才能逃离此地呢?”普法大师是他这段时间一直跟踪的对象,听闻其功夫甚是了得,只有求助于他,或许可以免于一死,于是,暗暗运气,然后一个鹞子翻身,跪倒在普法大师面前,哀求道:“大师救我!”
普法大师虽见多识广,但这汉子猛然翻身跪求,这是他始料未及的。猝然道:“施主因何所求?”
秦林道:“在下秦林,因贪恋黄白之物,故见财起心,不料……不料……”他斜了谢烟客一眼,“被这位先生所擒。然人非圣贤,尤其是我等小人物,哪经得住这位先生的诱惑呢?我也是正常人家子弟,苦日子过得实在难受,故经不住引诱,才一时起了贪念,可罪不在我呀!还请大师主持公道,救救我吧!”
“好一张伶牙俐嘴呀!”普法大师暗道。他回望了一下谢烟客,道:“他所说可都是真?”
谢烟客早耐不住性子了,脸色铁青,两掌泛着杀气,真想一掌拍了过去,结果其性命。可普法大师一脸狐疑,在他面前杀人,只怕解释不清,只得强压怒火,道:“一派胡言,真是枉为卢十八弟子!”
“你……你……你都知道了?”秦林瞪着他,怯怯地道。
普法大师也直勾勾地望着谢烟客,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烟客“哈哈”大笑两声,声震瓦砾,像两柄利刃真插秦林心膛。道:“就凭你这点伎俩,怎能瞒过我谢烟客?”
“谢烟客?”秦林浑身就像筛糠,直打着哆嗦,结结巴巴道:“你……你就是……你就是摩天……摩天居士……谢烟客?”
谢烟客道:“如假包换!”
秦林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喃喃道:“我命休也,我命休也!”他眼睛在眼眶里骨碌碌直打着圈子,心里想着鬼主意,然后爬到普法大师的脚前,磕了几个头,道:“谢烟客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我打了他钱财的主意,岂有生还之理,大师一定救我!”
谢烟客肺都要气炸了,心道:“难怪卢十八要派人来清理门户,像这等无耻之徒,留在这世上,也只是浪费粮食而已,除此还有何用?”道:“秦林,你还要狡辩到什么时候?快快从实招来,也许看在大师之面,会让你好受一点,否则……”他举起他那泛着青筋的手掌,仔细地欣赏了一下,然后狠狠地瞪了秦林一眼,那视线泛着阴森森的光,直吓得秦林毛骨悚然,浑身颤抖。
普法大师有点茫然:卢十八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其弟子又为何做了长乐帮的奸细,还干着偷鸡摸狗的强人行径?他搬过凳子,坐在门口,仔细地盯着秦林,道:“秦施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是先说来听听吧!”
秦林一愣。心道:“假亦真时真亦假,只要说得普法大师信了,凭师傅卢十八在江湖上的地位,谅谢烟客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于是就一顿胡编乱说,道:“弟子奉师命下山,不料途中被劫,身无分文,恰遇谢前辈金银无数,故想找他借点盘缠,哪知……哪知我运气不佳,碰上了杀……杀……”他要说“杀人魔王”,斜了谢烟客一眼,不敢说出来,在肚子里打了几个转转,最后还是咽了回去。“事已至此,我也无颜回见师傅了,要杀要剐,悉听遵便!”他想走一险招,即将了谢烟客一军,又能博得普法大师的同情,兴许他一开恩,就把自己给放了,谢烟客再要杀他,至少还得过普法大师这一关吧!
谢烟客何许人也,岂是尔等鼠辈能蒙混过关的?他反而显得很冷静,微微笑了笑,道:“小子,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想借你师傅之名来保护你,可你都干了些什么?卢十八已派弟子朱文海等来清理门户,你还在这里自命不凡,要不要请你师兄过来呀?”
“不不不——”秦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寻思着:“这谢烟客是魔还是神啊,他怎么什么都知道了呢?师傅当不了保护神,那就只有普法大师了。”他装得很委屈,可怜兮兮地道:“因受不了师傅的打骂,就偷下山来,没想到又被长乐帮抓去,强逼我来摸清少林寺的地理位置及普法大师的工作、生活规律。你们想一想,长乐帮是个什么帮呀,高手如云,人才济济,我能说不吗?还请大师能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果真如此!”普法大师望了谢烟客一眼,点了点头。沉思片刻,道:“长乐帮如此看重少林寺,意欲为何?”
秦林犹豫了一下,然后有一副慷慨就义之态,坦然道:“事已至此,我也没有什么可以保留的了,那就全告诉你们吧!”他一五一十,添油加醋地将贝海石如何想称霸武林,准备怎样攻打少林寺,那老者功夫如何厉害,说得天花乱坠,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少林寺于武林,是事实上的泰山北斗,贝海石要称霸,实为心腹之患,要稳坐盟主之位,必先除之!然仅凭一个长乐帮,要撼动少林寺这棵大树,并非易事——少林寺为天下武林之尊,可谓高手如云。妙谛之后,普法大师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真正能与之抗衡者,除了武当等几个大门派,还有其谁?长乐帮虽是近几年的新兴之帮,虽人数万众,可大多为乌合之众。且其行为不端,为正派武林人士所不齿,要兴风作浪,只要少林寺登高一呼,正义之师必群起护道,故在普法大师来说,贝海石不足虑也!然那老者何许人也?他点了点头,心道:“施主之言虽有点危言耸听,但能令天不怕地不怕之谢施主不安者,足见此人之来历确非一般。”他当下决定,随谢烟客长乐帮一往。
谢烟客寻思:“我此来之目的,旨在请教普法大师,了解那老者之来历,既然不知,同去一验是最佳之选。然秦林如何处理?长乐帮登封分舵何时来灭?”他笑了笑,道:“我连日奔波,昨晚又通宵未眠,已感心身疲惫,且去长乐帮也不急在一时,不如暂且休息一日,明日早斋后,一同前往。”
普法大师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道:“正好寺内还有些事务须处理,如此安排正合我意,就此打扰,明日早斋后,我来客栈找你。”说完转身告退。
秦林急道:“大师救我,大师救我!”
普法大师回头望着他,道:“你好好的,为何要我救你?”
秦林虽贼眉鼠眼,心底下的算盘嘀哒嘀哒,可对摩天居士谢烟客的名号一直讳莫如深。而今又犯在他的手里,岂有生还之理?他寄一切希望于普法大师,望他能大发慈悲,带他脱离苦海。大声道:“谢烟客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拿人命当儿戏,想杀便杀了,何况我犯在了他的手上呢?如若大师不出手相救,您前脚出门,恐怕我命已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求您了!”他双脚跪地,一拜到地。
普法大师心中极为不爽——当面抵诲人家,还要我救你,叫我如何开言?他最恨如此反复无常的小人。然佛者,必以慈悲为怀。他瞪了秦林一眼,然后抬头注视着谢烟客,微笑道:“想必谢施主大人有大量,对施主的见财起心不会介怀。”
按谢烟客的性格,秦林言未尽,早已身首分家,而未动手,不因普法大师在场。长乐帮几次三番找他晦气,不但找来那老者,企图赶尽杀绝,还在江湖上发布追杀令,其心何其毒也!此不共戴天之仇,无人可解,只有用余生,哪怕倾全力,也要将其彻底铲除。秦林已是死鱼一条,早晚是砧板上的肉,暂留其性命,还可派上点用场——登封分舵这块敲门砖,非他莫属。他笑了笑,道:“谢某杀人,想杀便杀了,没什么理由,至于这厮的见财起心,谢某倒没放在心上,又何以介怀?大师你就放心去吧,明早在此恭候大驾!”言毕,伸手一探,已抓住了秦林,纵身从后窗飞奔而去。
普法大师对谢烟客虽不甚了解,但江湖传言,也略知一二,他要做什么,是无人可以阻拦,正如他之所说,“想杀人便杀了”。秦林这厮落入谢烟客之手,是杀非杀,一无所知,又何以施救?虽有禅语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总不能将其带在身边吧!果若如此,那他身边需救之人又何止千万计?所幸谢烟客乃一言九鼎之人,既然说过对其见财起心之事没有放在心上,就定然不会因此而杀之,故欲施救于秦林,其言不顺矣,非见死不救耳!是死是活,但凭其造化也!他望着飞速离去的谢烟客,摇了摇头,提气灌顶,纵身飞去窗外,足踏摇曳的树叶,瞬间已回到少林寺。
长乐帮要在江湖掀起血雨腥风,作为领袖武林的少林寺,岂能坐视不管?普法大师深感责任重大。他在草垫上打坐念佛,可心怎么也静不下来。此去长乐帮会那老者,不就是几天的时间吗?为何心中如此忐忑不安呢?
贝海石非等闲之人,没有精钢钻,怎揽瓷器活?要一统江湖,登上武林盟主之宝座,自有他揽瓷器活的精钢钻。
近三十年来,侠客岛将江湖上大部分高手、帮主、掌门等,都“请”了去喝腊八粥,是死是活不得而知,各帮各派都陷于万分悲痛之中,均无心于江湖之事,对贝海石之挑战,何遐顾及?惊闻长乐帮这几年在江湖上发展迅速,帮内高手如云,且全国各地都有他的分舵,再加上那老者助阵,真乃天时、地利,均为他所得也!
此时的障碍就是少林寺。只要征服了少林寺,贝海石要一统武林,就可谓长驱直入了!
少林寺虽根深蒂固,高手众多,可真如秦林所言,只怕也无可自保。故而此去长乐帮关系之重,勿容置疑。
谢烟客已确认不是那老者之对手,自己比谢烟客又高出多少呢?江湖上谈起摩天居士谢烟客,无不胆战心惊,除心狠手辣之外,其武功肯定也是炉火纯青,绝顶高手,否则,群起而攻之,还能让他苟活至今?据传,他的“弹指神通”,“铁袖功”在江湖已无人能敌,最近又练了一套“碧针清掌”,掌法清奇,内力深厚,独自一人挑战长乐帮,把贝海石打得个七荤八素,已找不到姥姥家了,可在那老者面前,却如同挠痒痒,且发功越深,反伤越厉害,却是为何?自己能否有胜他之把握?如若战败,个人损誉事小,那少林寺还何以立足于世?何以领袖武林?达摩祖师创立之基业,岂不毁于他之手?
普法大师越想越觉得自身之责任重大,越想越觉得对自己没有信心。但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贝海石的“阵式”都摆好了,岂有不应战之理?少林寺七十二绝艺也不是吃素的,拳、掌、指、抓,剑、刀、杖、棍,内功身法,擒拿格斗,布兵阵法,他都已进入最高境界,不说是当今武学之奇才,也是世之所罕见,能与他过上百招者,除侠客岛外,只怕世之难寻。那老者再厉害,都只是听说而已,未亲身一试,岂可为真?就算如此,那又如何?少林寺岂是贪生怕死之徒?遂命弟子谨尊法旨,照看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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