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烟客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我对他的了解,仅基于上面之言,但据秦林所说,他大概住在长乐帮总舵的西厢房,每日凌晨有去后山练功的习惯,至于其他习性,我就不得而知了。”
“那秦林呢?他现在何处?叫他来一问,岂不知晓?”普法大师反问道。
谢烟客侧头一顾,心道:“不就是杀了登封分舵二百余号人吗?这老秃驴一直耿耿于怀,想着法子来旁敲侧击,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老子又怕过谁,认了又怎么样?”道:“秦林……”秦林二字刚出口,又觉不对,万一这老秃驴较起真来,说我杀气太重,不愿一同前往,岂不前功尽弃?道:“昨日一早就将他放了,他要去哪,我岂知晓?说不定去了他们分舵,被一起杀了也未可知呀?”
“唉——”普法大师长长地叹了口气,“但愿他能吉星高照,逃过此劫啊!”
谢烟客道:“那小子精灵古怪,狡猾异常,命长着呢,说不定又去了哪里,行窃打劫呢!我们就不要去想他了,还是加紧赶路要紧。船到江中自然直,到了长乐帮,凭我俩的本事,还怕摸不清路数?”
普法大师点了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
这两人轻功极高,晓行夜宿,你追我赶,虽比马致远等一行晚走了两天,却比他们早两个时辰到达镇江。谢烟客虽来过长乐帮夜救石中玉,但那次也是机缘巧合,智擒了史香主,又巧逢丁不三爷孙俩的里应外合。可如今是去虎嘴拔毛,稍有不慎,不但功亏一篑,还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故不敢轻举妄动,就在镇上找了家客栈住下,单等夜晚,再去长乐帮寻找那老者之住所。
两更时分,谢烟客和普法大师一束夜行打扮,飞身来到长乐帮西厢房,只听走廊尽头一房中,鼾声如雷,声震屋瓦。普法大师顿感一惊:“此人鼾声雷动,然中气十足,其内功定在我之上啊!贝海石虽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恐他也无如此充足之中气也!”他心中一阵兴奋,道:“我们所找之人,就在此房也!”那声音小得像蚊音,恐怕谢烟客也听得不甚清楚。
话音刚落,只听那房间里发出的鼾声有细微的变化,普法大师顿觉脸色大变:“距那房间足有二十余丈,在他熟睡中,对如此细微的声音都有所警觉,其武功可谓出神入化也!集他和谢烟客二人之力,恐也难以制胜啊!”他扯了扯谢烟客的衣袖,道:“这几天旅途劳顿,还是先回客栈好生歇息,明日再筹划筹划如何?”
谢烟客也有此意,故心有灵犀一点通。
次日两更刚过,普法大师和谢烟客就来到了那老者住房对面的屋顶,倾听那雷鸣般的鼾声。只听那鼾声一浪盖过一浪,屋瓦微微发擅,不知死活的老鼠,陡经此地,被那鼾声吓得抱头鼠窜,有几只胆小的被吓得摸不清方向,撞在墙上,头破血流,脑浆四溢。
三更时分,那鼾声戛然而止,忽见一物破窗而出,随即跃上屋顶,飞身向后山直奔。普法大师和谢烟客见之,亦随行其后。
那老者为找欧阳锋比武,争夺“武功天下第一”,在长乐帮一呆数月,就等贝海石的消息。平时无事,有好酒好肉款待,凌晨温习武功,日间喂喂小蛇,日子也过得舒畅,渐渐的,连白鸵山也淡忘了。
一如既往,他来到后山坡,在早已熟悉的石板上,盘腿打坐,开始了练息吐纳,不一会儿,只见头顶白烟直冒。普法大师和谢烟客躲在不远处的大树上,屏气凝神观察,不加打扰。
那老者早已发现有人跟踪而至,只是在这数月间,常有类似事件发生,开先他还有所防备,发现来者均武功平平,就未加理睬,到后来也就习以为常了,要看就看呗,有何大惊小怪?也就两耳不闻身外事,一心专练上乘功。因此,普法大师及谢烟客躲在大树上,他也懒得去理会。
打坐吐纳完后,他站了起来,舒舒气,稍为活动了一下筋骨,就开始练灵蛇拳。这套拳法是他从蛇身上悟出来的,取意于蛇类身形的扭动。这路拳法的要旨,在于手臂似乎能于无法弯曲处弯曲,其实是离敌最近之处,忽有一拳从万难料想的方位打到。出拳的方法匪夷所思,在敌人眼中看来,自己的手臂宛然灵动如蛇。
一招“灵蛇出洞”,谢烟客立即认了出来,那是上次他在摩天崖出手的第一招,那雄浑的内力,如万倾波涛汹涌而来,逼得他不敢接招。
紧接着又是“虎头蛇尾”、“画蛇添足”、“杯弓蛇影”、“蛇行鼠窜”、“蛇磐青竹”、“ 万蛇汹涌”、“灵蛇吐信”、“狸翻蛇行”、“巨蟒下山”……谢烟客还记得当时他出手的招式,看上去无形无势,别扭难看,可对阵时为何如此大的威力?
那老者感觉今日之旁观者,隐隐有股杀气笼罩,故一开始练功,除打出其武功招式外,将内力隐而不发。虽然如此,仍然是掌风猎猎,势不可挡。在普法大师看来,这一路拳法稀松平常,毫无章法,全然不像谢烟客说的那么凌厉,又为何把谢烟客给震住了?
接下来,那老者演练了一路“蛤蟆功”,只见他蹲在地下,双手弯与肩齐,嘴里发出咯咯叫声,宛似一只大青蛙作势相扑。此功纯系以静制动,全身蓄劲涵势,韵力不吐,只要敌人一施攻击,立时便有猛烈无比的劲道反击出来。这是那老者一门极厉害的功夫。
演练完这两套功夫后,那老者停下来极目远眺,然后做了几下深呼吸,在身上拍打了几下,就向着长乐帮飞身而去。
普法大师和谢烟客见那老者已然远去,就从树上跳下,来到那老者练功之处。他们想探明那老者练功时所留下的痕迹,却因尚未天亮,山坡里光线暗淡,周围事物无以辨析,故二人就坐于那老者练功的石板上,谢烟客从腰间抽出烟袋,叭嗒叭嗒抽了起来。
普法大师始终想不明白,如此不起眼的功夫,如何让谢烟客不远千里,去到少林寺寻根究源?“弹指神通”及“碧针清掌”,乃谢烟客之成名武功,均能独步天下,令武林谈“虎”色变,又如何在其手下过不了二十招?他摇了摇头,道:“谢施主可否看出他刚才所练何功?”
谢烟客将烟袋在石头上磕了磕烟灰,慢条斯理地道:“这第一套嘛好像是摹仿蛇在进攻,至于这第二套,不就是一只蛤蟆在跳吗?招式看上去不起眼,甚至难看之至,可配上他的内功,那可威力无穷啊!”
普法大师道:“他运气吐纳之时,可看其内功基础厚实,然打出的这两套拳术,着实不敢恭维。凭施主之武功,哪会败于他之手?就算他内力深厚,最多平手而已,也不至于……施主是否有点言过其实啊!”
谢烟客沉默了一会,道:“我谢烟客怕过谁?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有什么言过其实?少林寺不也有摹仿‘龙蛇虎豹鹤猿鹰’等十三种动物形态创出的一套轻灵翔动的抓法,叫什么‘少林十三抓’吗?其威力如何,大师比我更清楚。他的蛇拳和蛤蟆拳,虽打得有点笨拙、别扭,缺乏蛇之灵巧,蛤蟆之迅捷,可他气脉运行,以至炉火纯青,随心所欲,拳风所至,所向披靡,无坚不摧!”
听罢此言,普法大师有点茫然。事实上,他不但武功高深莫测,而其心思缜密确实不可思议,遇事辩证审慎,从不主观臆断、刚愎自用。然今日之事,他亲眼目睹,总会察之不全呢?莫非此人已发现他们之行踪而留有余地?若如此,其患大矣!
他手抚长须,遥望渐渐展露鱼肚的天边,不由心潮起伏——他自幼出家,勤奋好学,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少林七十二绝学,样样精通,文可安邦,武能定国,可就在此事上,却有所偏颇呢?他仔细想了想:“唯我俩行踪败露,以至那老者隐而不发也!”
天已渐明,普法大师拉起谢烟客的手,道:“施主所言,我仍不得其解,先看看此人在练功之时是否留有痕迹,我们再作判断如何?”
“也罢!”谢烟客站了起来,随普法大师在这方圆十丈之内进行了仔细勘查,面对现场,确实让他们触目惊心——碗口般粗的大树拦腰斩断,断口如刀切一般,但又不是工具所为;抱围的大树上有零星小洞,大的如鸟蛋,小的如砂粒,可并非虫蛀人钻;地上有些许蛇鼠之尸体,均为内力所创。普法大师一阵抚须沉思,然后道:“我们还是先回客栈,再行斟酌吧!”
凭其演示的几路武功,确难登大雅之堂,连一流高手也难排上;然现场所留痕迹,又不禁令人咂舌,此乃天神之所不能也!普法大师和谢烟客之类绝顶高手,也只能望洋兴叹而已。回到客栈,普法大师道:“谢施主有何高见?”
谢烟客抽出烟袋,呆坐床边,默默地抽着烟,貌似那些与他无关,可心里却心潮起伏。他不相信天底下会有如此高深之武功,然天下事无奇不有,也许鬼斧神工所为也未可知?可如此解释,又不能令他心服。他叭嗒叭嗒地抽着烟,普法大师的问话,如同泥牛入海。
半晌没有回音,普法大师也不便打扰,盘腿打坐于床上,开始了阿弥陀佛。谢烟客平时最烦的就是念经拜佛,可此时他非常之淡定,似乎这天底下就他一人之所在,烟袋含在嘴里,烟斗里早已灰飞烟灭,可他还在不停地抽着。
渐渐地,客栈里一片嚣声,入住客人大多起床梳洗,有的已开始了早缮。伙计提着一桶热水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要在平时,早成了谢烟客手下之鬼。可今日,他几乎无暇顾及左右,仍一个劲地叭嗒叭嗒吸吮着那根早已没有烟丝的空烟斗。伙计放下热水,扫视了他俩一眼,道:“请问两位客官,早餐想吃点啥?”
伙计低着头,楞楞地等他们回答,可房间里毫无一丝声息。过了一会儿功夫,伙计又道:“请问两位客官,早餐想吃点啥?”仍无回应。伙计抬头一望,只见大师在叽里呱啦地念着什么,另一客官却叭嗒叭嗒地抽着空烟斗,甚觉奇怪,大胆地坐在了谢烟客身旁,小心翼翼地拈住那支烟袋杆,慢慢地抽了出来,然后从他的烟荷包里拈了把烟丝压在烟斗里,点燃后送到谢烟客的嘴里。
谢烟客叭嗒叭嗒的抽了几口,只觉吞云吐雾,好象跟刚才不一样,猛地醒悟了过来,看到旁边多了一个陌生人,立即警觉起来,问道:“你是谁?”
那伙计连忙站了起来,后退两步,躬身道:“我是客栈的伙计,洗漱的热水已送来,不知二位客官早缮用啥?”
谢烟客猛吸了两口烟,然后道:“镇江有何名菜,不妨一一道来。”
那伙计道:“镇江名菜不少,但小店有小店的特色,客官不妨来几个特色菜如何?”
谢烟客道:“但凭店家作主。”
那伙计瞪了普法大师一眼,然后道:“您二位是一起用缮,还是分开?”
谢烟客道:“和尚打斋吃素,岂可酒肉耳?自是各用其缮。”
那伙计道:“那客官就来一份东乡羊肉、一盘白烩鮰鱼肚、一盘界牌豆腐,荤素都有;和尚来一盘熘鹅皮、一盘烩油巾、一盘什锦豆腐羹,如何?”
谢烟客连连摇手道:“和尚吃素,你给他来熘鹅皮,岂不叫他开荤?不可不可!”
那伙计道:“熘鹅皮是用油面筋做的,由于它形似鹅皮,所以叫熘鹅皮,里面加入了冬菇、笋片、红辣椒片、香菜末等,酥松香脆,口味酸甜,为一道佐酒佳肴,客官也不妨试试。”
谢烟客道:“和尚即有,就不要双份了。再给我温一壶绍兴黄酒,外加一盘油爆花生米,快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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