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长走廊浸染在满目夕阳烧灼的火色光晕里,查克·汉森却坐在与之截然相反的森暗空间里。就在这一墙之隔的逼仄禁闭室内,他一动不动地把手腕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抿着嘴角闭上眼睛,烦躁不安地将背脊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试图缓解浮动在内心的一缕难以捉摸而又游走不定的情绪。
就在几年前,查克一闭上眼还是会想起母亲,然后不可避免地想起九岁那年的悉尼。
官方资料中记载的“第四次入侵事件”爆发的时候他还在上小学。他记得特别清楚,由于父亲常年忙于军务,母亲独自承担了照顾他的日常起居并接送他去学校的任务。那天母亲又一次亲自驱车将他送到校门口,端端正正地给他戴上新买的水手帽,然后将他抱在怀里亲了一口,就如同以往上百次那样用温柔的声音告诉他“我爱你,宝贝”。
急于向小伙伴们炫耀新帽子的他拿手背匆匆抹掉脸颊上的口红印,用稚嫩的声音敷衍地回应了一句:“我也爱你,妈妈。”
然后他就头也没回地下了车,迈着兴奋的步子向校门口跑去,与母亲的距离也越拉越远。
如果他知道在那之后将会发生什么,他绝对不会在那时急匆匆地与母亲就此分开。
多少年来他唯一庆幸的是,他对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爱你”。
在那之后,母亲照例前往位于悉尼市另一头的工作地点。过了约莫五、六个小时,所有人都听到了怪兽的嘶吼声。
母亲却不是死于怪兽的利爪之下——政府下令紧急发射的核弹夺去了她的生命。
他的父亲赫克提前一个小时得知了这个消息,他却只来得及救下一个人。
赫克选择了儿子,然后永远地失去了妻子。
查克也就这样没有了母亲。
愧疚和悔恨化作盘结的蔓藤,发疯一样抽芽滋长,最终圈拢成一个倒长着尖刺的壳,将他由内而外逐渐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这些年来他每次用壳上坚硬的刺扎伤别人,倒钩就会往身体发肤里更深地没入一分,连带着狠狠地刺痛自己。
他无比憎恨那些畸形丑陋、面目可憎的怪兽,更憎恨政将多数人的利益置于少数人的生命之上的鄙陋行径——换句话说,他甚至打从心底憎恨着那些“多数人”。
所以在操纵模拟机、将黑洞洞的炮弹口对准受到怪兽恫吓四散而逃的人群时,他并没有丝毫犹豫。
他唯一知道的是——只要开了炮,怪兽就会死。
当时他在心里反复默念的是这句话,也只有这句话。
被父亲扬起手就是一个响亮耳光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到底做了些什么,但是他并不后悔,他相信就算那是真正的实战场景,他也会像这样再来上一次,又或者一百次。
然而那个特殊的时刻,他只觉得积攒了多年的委屈、愤怒等等一系列负面情绪猛地喷薄而出,如果不是斯泰克将军及时制止了他,他肯定会冲上去朝他父亲结结实实地来上一拳。
这是父亲欠他的。至少他一直这么觉得。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呀声从严丝合缝地关闭着的门口传来,旋即随着门扉的开启一线灼亮的光漏入禁闭室内,习惯了长久黑暗的眼睛极不舒服地转动了一下,查克半阖起了眼帘。
不用想都知道是他古板的父亲来找他谈心了……但他这时候可没这个心情。
“你还好吗?”
出乎意料地,来人和缓的嗓音与刻板严厉的父亲迥然不同,甚至将音量放得相当轻柔。
“……洛佩兹。”他稍稍掀起半边眼皮,极度不自然地刻意将红肿的脸颊挪到另一侧,借以掩饰自己内心难言的窘迫与难堪。
“嗨。我给你带了个番茄……”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苏栗也多少觉得有些尴尬,把手上红彤彤的东西抛给他,没话找话地接着说道,“今天只剩下这个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找他,明明几天以前她还对他唯恐避之而不及。
她想,可能是上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时二十二岁查克的遭遇对她而言太过于刻骨铭心,以至于每次看见他她都有种拔腿逃离的冲动。
但是看过了他的想法后,苏栗终于打算尝试着接受他……至少像是正常的朋友一样相处,这对她而言应该并不是个坏事儿。
“……番茄?”
查克的眉毛抖了抖,伸手自空中稳稳地接住。成熟新鲜的红番茄发出一阵甘美清香,他本来不觉得有多饿,嗅到那阵水果味道时原已麻木的腹部却突然咕咕地响了起来。
“我也希望我有别的。”
摊开手表明了让他凑合凑合,苏栗反手关上门坐到他身边,抱起膝盖自漆黑一片中扭脸看向他的方向。
查克默然不语,把圆滚滚的番茄从左手扔到右手,又从右手扔回左手。几十个来回他终于感到有点厌倦了,于是低头闷声不响地抓起番茄默默地啃了起来。
“对了……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苏栗偏偏在这个时候出声打破了沉默。
“嗯?”
不知道是不是饿了太久的缘故,他觉得手里的番茄比以往吃过的水果味道都要馨香浓郁,一口咬下去汁液肆意齿颊留香,就像——
就像昨天晚上他梦里的她。
他突然觉得有点发烧。
苏栗却没察觉到身边的人体温霎时间窜了好几十度,一只手托着腮呼出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把一直困扰着自己的话说了出来——
“我觉得……嗯,我不像是会说‘来大干一场吧’这种话的人。”
“……”
查克被番茄汁呛了一口,面上立刻浮起热红。
还好周遭没有光线,也就没人能看见他此时扭曲的表情。他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几声,很快强自镇定下来,直起腰来粗声粗气地强词夺理道,“……我可从没说过那是你。还有,偷窥别人的**很有意思吗?”
“……”
苏栗发誓她从没听过这么欲盖弥彰的理由。
“我们这儿还有叫凯瑟琳的华裔姑娘吗?”
她顿了片刻,不慌不忙地反问道。
“……”
被一句话堵了回来,查克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再找不到其他更蹩脚又拙劣的借口,索性不再言语,继续闷头吃起番茄。
苏栗的眉梢浸上了一点笑意。
她略微挑眉,决定把这个有趣的话题继续下去,“而且——”她拖长了声调,意料之中地感受到身边的人明显一僵,“我也不觉得我会说……”
她没能来得及说完这句话——下一秒,对方的身体猝然强而有力地撞了过来,直接一把将她按在墙上,一只手臂横在脸侧将她禁锢在臂弯,低头就封住了她的嘴唇。
牙床被他不加掌控的力道磕碰出几块齿痕,她吃痛挑起眉就伸手去推他,结果反被他抓住手腕提到头顶牢牢压住,紧接着他的舌尖带着几分恼意不管不顾地冲进口腔,继而近距离的接触让她闻到了淡淡的汗水气味,也尝到了番茄独有的酸甜。
她先是被他粗暴地圈在怀里丝毫不敢动弹,任由他莽撞冒失地胡乱亲吻了几秒,终于放松下僵硬迟滞的身体,自暴自弃地将手指埋进他的发间。
他持续强劲深入,像是要蛮横地掠夺她口中所有的空气,在他一只手迟疑着游移上她不断起伏的胸口,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查克·汉森,我有事要——”
赫克·汉森死死板着一张脸,胸中秉持着酝酿完备的严肃情绪,清了清嗓子刚开了个话头,就看见角落里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接下来要说的话硬生生地被他截住吞回肚子,他站在原地足足呆了半分钟,这才轻手轻脚、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地回扣上门。
……
苏栗感受着面前查克近在咫尺的均匀吐息,觉得这辈子的脸都因为这家伙丢尽了。
她使出浑身力气挣脱开来,屈膝直顶他的下腹却被早有预料地闪开。查克侧身退到一边,偏头闪开迎面挥来的一拳,抓住她的足踝将她整个人从墙角拉过来,另一手摸索着攀上下颌捏住,随即嘴唇又一次凶狠地贴了上去。
唇齿相贴不过半秒又迅速分开,苏栗直接后仰身体让他整个人失去重心趴倒在自己身上,然后就势脚底蹬地一个回身把他压在了身下。
放弃了抵抗、挣扎和回击,他气喘吁吁地仰面躺倒在地,然后忽地牵起生疼的嘴角,笑了起来。
“嘿……听着,”
他的指腹亲昵地从她的掌心往上一路摩挲到肘部激跳的血管,似乎颇为愉快地低声说道,“我知道我们没发生什么,但是……你想不想跟我发生点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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