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色只有一丝蒙蒙的光亮,江子默缓缓睁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就好像昨夜根本没有睡过一样。他侧过头借着窗外透进的的微光看向身边还在沉睡的韦少安,他睡得很安静,嘴角却抿得很紧,像是在睡梦中也没有完全放松一样。他伸出手,手指在韦少安脸上虚画,描绘他的眉,他的眼,他唇角的线条,完全一样……
梦境内外,与那个向他伸出手,与他十指交握的男人,完全一样!
博远……少安?
直到天大亮,江子默就那样一直侧头看着韦少安,安静得仿佛仍旧沉睡在梦乡。
直到将近八点,全身酸痛的韦少安才从沉眠中慢慢苏醒,昨天晚上实在是太累了。他扶着腰坐起身,扭头看向身边,惊讶地发现江子默居然还在睡。都这个点了……他狐疑地瞟一眼墙上的时钟,又低头看看身边毫无动静的江子默,伸手想推,但是手伸出去又收了回来,哼!管他迟到不迟到,迟到被骂也是活该,今天早上他的第一堂应该是法语课吧?
江子默在韦少安身后悄悄张开了眼睛,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后背,目光落在他扶着后腰的纤长手指,身子不由得有些微微发烫,突然很想握住那只手……
“啊——”韦少安刚刷了牙正在漱口,江子默突袭般的从他身后重重抱住他的腰,漱口杯猛的一晃,杯里的水除了一小半倒进嘴里,倒是有一大半全泼在了身上。“你——”韦少安重重一墩杯子,十分不悦地拎起睡衣抖动,可是真丝的睡衣,吸水极快,而且一沾了水就冰凉冰凉的,激得他温热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江子默不理韦少安的不满,只是固执地从背后抓住韦少安的手,强迫他与自己十指相扣,然后举到眼前,细细观看。
“你要干嘛?”韦少安皱眉也跟着他一起看两人紧紧交缠的手指,他只觉得手指被江子默夹得生疼,就想用力抽回来,但他用力,江子默就夹得更紧,他的手指就更疼,无奈他只好任由江子默缠着自己的手看来看去。
“你昨天夜里喊了几个名字。”江子默像是终于看够了,放开他的手,突然说道。
韦少安一愣,有些诧异地回头看江子默,是说他作梦的时候吗?
“博远是谁?”江子默的手在背后圈着韦少安,目光一瞬不瞬地从镜子里看着他的表情。
韦少安眉头一跳,眨了眨眼睛,他……叫了自己的名字?
“他是谁?”江子默贴近韦少安的脖子,突然张嘴咬了一口,韦少安只觉呼吸一紧,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那是我的小名。”
江子默的手臂突然用力,勒得韦少安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禁难受地用力去扯江子默的手臂。
“那之琰,之琰又是谁?”江子默毫不放松,接着再问。
之琰!韦少安的脸瞬间有些白,而江子默则把他每一丝表情的变化都看进了眼里……他真的知道,他果然知道,他真的是……
“之琰是谁?”韦少安异样的沉默让江子默有些烦躁。
“他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韦少安呼吸有些不稳地应付,同时心中有些惊诧,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说梦话的习惯。
“什么样的朋友?”江子默的眼睛通过镜子跟韦少安的视线直直对上,不容他闪躲回避。
“很久以前的朋友,这……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快给我放开!”韦少安感觉江子默要是再多用两分力自己的腰就要被勒断了,有些受不了地用力挣扎起来。
江子默放松了些力道,但仍将韦少安圈在怀里,目光也仍旧紧盯着镜子里的韦少安,“你喜欢他?”
韦少安被问得有些无言,他不想回答“不喜欢”,但是又不知道回答了“喜欢”之后会不会又平生出波折,更准确的来说,他完全不想跟江子默讨论何之琰,那是他藏在心底里最美好的回忆,他不想跟任何人分享,更何况还是跟江子默。
“你喜欢他……”江子默以一种极为肯定的语气对着镜中的韦少安说着,脸上的表情让韦少安看不透,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在韦少安弄不清江子默在想什么的时候,江子默的手突然移动起来,从韦少安腰上移到了他衣服的下摆处,并且开始由下而上一颗一颗解起他的衣扣,湿透的睡衣穿着很不舒服,但韦少安这会儿却一点也不想脱下去了。他一把压住江子默的动作,不让他继续动作。
“你该去上课了,过八点了,你要迟到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江子默不理会他的警告,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同时低头在韦少安颈间吮吻啃咬,但视线始终注视着镜中,不放过韦少安脸上的一丝表情。
韦少安被他细细的吮咬弄得很痒,不由得扭头躲避,但江子默却不放过他,他越是沉默他越是放肆。
“这不关你的事!”韦少安有些厌恶地用力推开江子默,“他早已经死了,根本不在这个世上,他跟你、跟我都已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说罢,扭头便走出卫生间,将江子默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怎么会没关系呢?江子默抬脸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一瞬间,他仿佛透过镜子看到了那个峨冠博带的年轻男子,他伸出手抚上自己镜中的眼眉,“之琰……不就是……我吗?而你……则是……我的博远……”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匆忙地走回自己房间,从抽届里拿出一个小盒,打开——里面已经空空荡荡,透明的玻璃小瓶,只剩最后一个。他拿起那个小小的玻璃瓶,犹豫片刻,还是拿出了注射枪,将小瓶装上去,然后拉开了韦少安房间的大门。
韦少安刚把那件湿透的睡衣换下,正在对着穿衣镜打领带。突然,镜子里映出江子默的身影,他皱眉回头,刚想说话,却觉颈后一痛,很快意识就开始变得模糊。
“博远……”
谁?谁在叫他?
“博远,醒醒,我是之琰,快醒醒。”
之琰?韦少安努力地睁大眼睛,试图看清楚眼前的人,但眼前始终像蒙着一层雾,无论他怎么努力,也看不清楚。一双手臂抱住他,将他拥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那么温柔的动作,是了,一定是之琰,这样的拥抱是属于之琰的。他对着眼前人微笑,轻轻地伏在他的肩上,轻声啜泣:“之琰,我很想你……”
江子默在韦少安眼前晃了晃手指,确定药物已经在他身上起了作用,才重新抱住他轻轻拍抚他的肩背,片刻后试探着继续问话:“你是谁?是博远么?”这药有强力的致幻作用,能让人毫无防备地敞开身体与心灵去体验极致**的快乐,而只要方法恰当,也可以用来诱供,作为吐真剂也有一定的效果。
韦少安轻笑,“是啊,当然是我,博知而远见,你说的,希望我能做一代名臣。”
江子默看着韦少安迷蒙带笑的双眼,心口骤然一紧,手臂的力道也不禁加大,韦少安有点难受地动了动身子,他惊觉才略略放松。
“为什么?”江子默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轻咳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为什么,没有等我……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什么?”韦少安被他问的有点茫然,似乎不太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只是无比依恋地享受着之琰的怀抱。
“不是约好了要一起去建康的吗?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没等我回来?”声音变得有些寒冷生硬。
“一起去建康……”韦少安茫然地重复了一句后,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问题是什么,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极之惊恐与悲伤,他猛地推开江子默,整个人一下子缩去了床角,双臂紧紧地环抱着自己,用力地摇头,“我等了!我一直在等,一直等……一直等到我死……”韦少安最后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江子默一震,他伸手一把扣住韦少安的双肩,“你说什么?”
韦少安却像是被烫着一样,大叫起来:“不要,不要碰我!!”同时,双手挥舞着用力推开江子默压在肩上的手,整个人紧紧缩成了一团。
江子默感觉到情况不对,但是答案已经近在眼前,他不能不问:“你说什么?你没有死,你走了!”
“没有,没有,我没有,我一直等,我一直等你,可是你总也不回来,直到那些胡人闯进了洛阳,我跟七九……我跟七九都死了……”
“不!不可能!我翻遍了家里内外,家里什么都没有,我没找到你们的尸体,什么都没找到!你们走了!”江子默双手紧紧掐住韦少安的双肩,用力一晃,此刻连他都像进入了幻境一样,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江子默还是何之琰。
“你喝了井水么?”韦少安突然抬起脸,有些恍惚的视线对上江子默的眼睛,问的话却令江子默不解,他只能摇头,他记得回到家里翻遍了里里外外,却见不到博远和家仆,心急如焚,哪里还顾得上喝水。
“如果你喝了水,你就能找到七九了……他的头就沉在井里……”韦少安的神情透出一丝狂乱,“而我……你找不到了,呵呵,我在胡人的肚子里,他们……他们是鬼!是恶鬼!地狱来的恶鬼!他们折断了我的手、我的脚,还把我丢进了大锅里……他们说人肉比羊肉还好吃……啊——”韦少安被药物强力的致幻作用重新带回到千年前他生命中最悲惨的一天,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手脚弯向奇怪的方向,江子默忍不住惊恐地站起身,死死地盯着他,那诡异的姿势,只有当一个人的手脚都被生生折断后才会扭曲成那个样子……
这就是他一直以为的背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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