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来的痛苦与憎恨在得到最终的答案后，江子默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狠狠扎了一刀,原本的痛苦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成倍地从那个空洞里涌出。他不敢置信地瞪着缩在墙角不停抽搐的韦少安,想从那张痛苦到已经无法显露表情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表演的痕迹,但是除了被那种绝望震憾感染之外，他找不出半点作伪的痕迹。
韦少安说的是真的……
五胡乱华么？他们经历的是那段历史么？他居然是被活生生煮死的么？否则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痛苦的那么真实？这就是他为什么变成这样的原因吗？在经历了那一切之后,变得怯懦，变得惊恐，变得完全不再是那个清逸婉约的士族公子……
江子默呼吸急促地紧紧捂住胸口,脸色煞白如雪。他们曾经缘定三生，十年旧梦刻骨铭心,可他一直以为背叛的是他,所以恨他！怨他！把一切痛苦都归咎于他！甚至憎恨到他真的出现在那里，站到了他的面前，音容笑貌一丝未变，他都拒绝承认那就是他，自欺欺人地相信他只是个很像博远的男人而已，然后给自己借口折磨他，伤害他……
“呜……”被幻境折磨得几乎要再死一次的韦少安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江子默一眼看见那抹殷红，只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了，他急忙冲上前强行将韦少安抱起，紧紧搂在怀里，用力捏住韦少安的下颌，试图让他张嘴，但韦少安却是紧咬牙关，咬得牙齿都咯咯作响，一丝丝的血迹从他的牙缝里溢出来，染得齿间唇上一片鲜红。
“张嘴！”江子默眼看着韦少安就要弄伤自己，一时情急，便伸出手指强行去撬他的牙齿。韦少安的牙关终于松了松，但江子默的手才抽开，韦少安的牙又紧紧地合了起来，“张嘴，你只是在作梦，没事了，没事了……”江子默紧紧抱着韦少安坐在床上，贴着他耳边不停地哄劝，想将他从幻境里解救出来，但是韦少安的情况却是越来越糟糕。江子默抽起一条枕巾，强行捏开韦少安的嘴就朝他牙齿之间塞去，再任他那么咬下去，他的牙齿就要被咬碎了。但不等他的手抽开，隔着毛巾，韦少安的牙齿就已经狠狠地咬了下来，瞬间一种好似骨裂的痛楚从江子默的指尖处传来……
十指连心，江子默强忍着剧痛硬是将毛巾顶在韦少安的嘴里不让他吐出来。另一只手则急急地在身上摸电话。
“你给我的那个药怎么解！”
接起电话的甘十三过了足足五、六秒才反应过来对面那个异常焦急暴躁的声音是江子默的，同时也感到莫名其妙，“什么药？”
“就是你上次给我的那个‘镇静剂’！”江子默的语气变得极为危险。
甘十三脸色微变，带着几许恼怒地回道：“那东西没解药。”
电话的那面一阵沉默，但隐隐似有异样浊重的呼吸声传来。
“你一共用了几支？”甘十三皱眉，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
“全用完了。”
甘十三差点跳起来，“我不是在盒子里给你写了条子吗？最多只能一个星期用一次，这才几天，你居然已经全用完了，你是想要他的命吗？！”
甘十三径自跳脚，“药物过量不止会成瘾，还会严重损害他的神经系统，他现在情况怎么样？还活着吗？”
“他好像……嘶——”江子默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就快要被韦少安咬断了，不得不扔下电话，用另一只手去捏韦少安的脸颊。但不等他手指用力，压在他指尖的力量突然一松，韦少安身子一歪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博远！博远！”江子默急忙抽出手指和毛巾，也顾不得检查手上的伤势，抱起韦少安小心地平放在床上，将耳朵贴上他胸口，直到听见呯呯仍在跳动的心音，才略松了口气，看来只是昏过去了。他重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就见甘十三已经挂断，于是重新拨了过去，但是这回却怎么也没人接听。江子默有些恼火，转头看看躺在床上满头冷汗的韦少安，扔下手机就将人抱了起来，踢开门朝外走，就算没有办法，也得让甘十三想出办法来。
“开门！开门！”
他还没走到大门口，就听见皮靴踢门的声音。
他把韦少安放在沙发上，过去开了门。甘十三站在门外瞪他，他别开了眼，侧了侧身让甘十三进门。
甘十三一眼就看见了昏睡在沙发上的韦少安，立刻大步走了过去，硬底的皮靴踩得地板咔咔直响，若是平时有洁癖的江子默早挂脸踢他出去了，但是这次却连吭都没吭一声，只是默默站在旁边看他给韦少安做检查。
“你上次给他用药是什么时候？”甘十三皱着眉翻起韦少安的眼皮仔细地看了又看，又拿出一个血压计裹上韦少安的胳膊。
“两天前。”
“才隔两天！”甘十三的脸有点发绿，回头看着江子默张了张嘴，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实在是无话可说，毕竟这药是他交到江子默手上的。
“他的情况不太好，血压偏低，光反应不强，先送到我那儿去观察一下。”甘十三的表情很严肃，他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而通常他这么正经而严肃都代表情况不乐观。
“这么严重？”江子默皱眉，有些不解。
“这种药小剂量使用没有问题，不会对人体造成器质性伤害，但是它有一个很糟糕的特性，就是不像其他药品一样能够快速代谢，它的代谢周期在7-15天，我让你一周使用一次已经是极限，而你……他之所以会这样就是因为药物的累积浓度大大超过了负荷极限。”
“那会怎么样？”江子默上前一步，托住韦少安的肩背和膝弯，将他一把抱起。
“现在还不知道，最坏的可能是器官功能快速衰竭。”
江子默眼皮一跳，双臂不由得一紧，“他会死？”
甘十三沉默片刻，有些烦躁地开始快速收拾医疗器械，“那是最坏的可能。”
江子默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死疙瘩，甘十三斜眼瞟他，突然冷笑：“你这是什么表情？上次那个内出血躺手术台上心跳都没了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个样子嘛？”他目光移向被抱得紧紧的韦少安，“他有什么特别么？”
江子默的脸色阴沉，半晌才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没什么特别！”
“是吗？”甘十三从鼻子哼出一声，随即冷冷地说道：“那就别摆出那副样子，除非你嫌他死得不够快！”
江子默看着怀里的韦少安，慢慢地松开了拧紧的眉峰，平缓了脸上的郁气，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眼镜慢条斯理地架在了鼻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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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江子默第三次站在绿馆急救室的玻璃墙外等待，三次里面躺的都是同一个人。
二十分钟后甘十三从急救室走了出来，“目前还算不错，但六个小时内还是危险期，必须留在这儿接受观察。”
江子默轻轻点了点头，抬手看了看表，现在是九点。
“didididi……”江子默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甘十三翻了他个白眼，有些不满地嘟囔：“不知道在绿馆里手机要关掉吗？”
江子默本想随手挂断，但目光扫过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称时，有点难掩惊讶。
“爸爸？”打电话给他的居然是他那个一年几乎见不到一次面的父亲，凯恩现任的掌舵人江承。
而当江子默惊讶地叫出“爸爸”两个字的时候，原本已经扭头准备回医疗室的甘十三像是突然被电击了一下，猛地回过头来瞪向江子默手中的手机。
“嗯，现在？这么急？”电话的那面不知道说了什么，江子默的眉头骤然聚紧。“……好，知道了。”
甘十三侧身站在五步外冷冷地看着江子默，或者更正确的来说是看着他手里的手机，脸上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阴霾。
电话很简短，前后加起来不到一分钟，挂断电话江子默垂眸像在思考什么似的顿了几秒，片刻后才抬头看向甘十三，“父亲让我陪他出席欧洲xx峰会，飞机一会儿就到。他……就交给你了。”说罢转身朝外走，迈步的同时扭头朝玻璃墙里又看了一眼，病床上韦少安很安静，脸上戴着氧气面罩，手背上插着输液管，摆在床边的心电监测仪上的线条平稳地跳动着。
直到江子默大步离去的背影消失在绿馆大门外，甘十三才冷冷地骂道，“果然是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都是狼心狗肺，不是东西！”一边骂着，还一边狠狠地朝墙壁踢了一脚，墙体上顿时被他坚硬的皮靴踢出一个坑。
可他话音未落，“叮~”一声悠长的钟磬声响起，那是他的手机短信音。他不耐烦地拿出来，打开一看，眼睛蓦然瞪大，屏幕上只有短短一行字：“不如当面来骂，我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甘医生和江子默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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