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进国公府一个多月,从陌生到适应,琳琅大致摸清府里的形势。八个字形容,表面平静,暗潮汹涌。
郑少轩成亲以前很少踏足内院,吃住都在书房,视内宅女人如无物。小晁氏给他安排的数个通房丫鬟都被他派去做杂活,过得比普通丫鬟还辛苦。
这些丫鬟本来都歇了往上爬的心思,可自从郑少轩成亲以后,她们压抑多时的小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
她们找到小晁氏,句句真切到哽咽,说是府里终于有了世子夫人,世子必不会再以未成亲不纳妾为由打发她们,求小晁氏将她们调回世子身边。
小晁氏面色明显不悦。
早先器重你们,将你们派到郑少轩身边做探子,你们自己没本事笼住男人的心,现在府里形势变了,又开始见风使舵,打起见不得人的盘算了。
但转念一想,郑少轩正是新婚,宠娇妻宠得紧,她正愁找不到法子给他们上眼热,这次也许是个契机。凭这几个丫鬟不足以打动郑少轩那颗又臭又硬的石头心,但从中制造点小风浪,膈应一下那位小夫人,倒是个不错的点子。
于是小晁氏松口了,解除她们身上繁重的活计,让她们回听涛院侍候。但她只是给她们一条路子,走不走得通,还得靠她们自己的本事。郑少轩不是省油的灯,向来喜欢和她对着干,就是不知这位新夫人品性如何,会不会收下这些丫鬟展示新媳妇的贤惠呢。
一个多月来,阮琳琅隔三岔五到她这里请安,看着是个懂事乖巧的小媳妇。然而,话不投机半点多,这个便宜儿媳性子太闷,坐在那里安安静静。你问一句她回一句,你不问了,她也不会主动搭话。
你有时候明嘲暗讽两句,话里话外几个意思,她跟个没事人一样傻愣愣笑,听没听懂都是那样笑,也不接你的茬。你多提几次,跟她说件事,要她去办。她就啊一声,然后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摆出为难的样子,说是妻以夫为天,还要回去请示夫君,各种推三阻四,磨得你不得不放弃。
一拳打倒棉花上,自找不快就是这种感受。小晁氏没有自虐倾向,这样折腾几次,无功而返,气恼不过,也就免了琳琅的安。看到她就跟看到郑少轩一样,眼睛疼,还不如不见。
与此同时,温馨的卧室里,新晋小夫妻正围着火盆烤火。火盆靠近矮榻,琳琅斜倚榻上,郑少轩搬了个绣墩坐在她旁边。
琳琅心血来潮,弄了一堆大红纸剪窗花。年关将至,她打算剪些喜庆的纸花图样贴在窗棂上,给整个院子添添喜气。
郑少轩旁边看着看着便入了神,想起自己小时候。
也是年关将至的夜晚,他睡在床上,奶娘守着他,坐在桌边剪窗花。奶娘怕影响他休息,不敢开大灯,点了根小蜡烛,就着昏黄的火光,一点一点轻轻慢慢地剪。
他有时夜半醒来,揉了揉眼睛,看见奶娘瘦削佝偻的背影,就那样趴在桌上沉沉睡着,心里满满的情怀,既感动又充实。
他的母亲走得早,父亲鲜少管他,高兴了过来看看抱抱,忙的时候一个月见不了一次面,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只有奶娘。
后来奶娘病逝,再也没有人守在他身边伴他入眠,等了这么些年,终于等到琳琅。她专注剪窗花的样子,螓首低垂,无比美好。郑少轩感慨良多,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奶娘的身影。一个是迟暮妇人,一个是如玉娇妻,没有任何可比性,但她们的样子又奇异地重叠,剪纸花的样子都很美。
不由自主地,郑少轩的手覆上琳琅,琳琅抬眸,诧异望着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这人兴致上来,经常一声招呼都不打,忽然拉住她的手,或者轻拍她的发,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人无法招架。
起初琳琅有些尴尬,往往措手不及,都不知如何反应,渐渐都,相处久了,习惯了也就慢慢从容。虽然还是有点不自在,但比较之前,已经算是应付自如。
琳琅尽量无视搭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大掌,沉下心继续剪她的大福喜字。但是,郑少轩的手限制了她的手上动作,她拿着红纸翻个面都困难,尝试了几次都无果,那只碍眼的手让她剪纸速度明显慢下来。
她抬起头,眼角轻轻掠过郑少轩,似嗔非嗔似恼非恼,语气软中一丝甜糯。
“时辰不早了,世子若不出门,怕是来不及了。”
郑少轩抽掉她手里的剪纸和剪刀,扔到小簸子里,他将她两只小手并拢,牢牢握在手中。大掌揉搓小手,温暖的是两个人两颗心。
“今天积雪太深,出行不顺,皇上不愿出寝宫,便罢了早朝,我们也趁机躲个懒。”
琳琅感受着掌心的温度,一点一点升腾,由经脉蔓延到心窝,由身及心暖意融融,连带着语调也轻松起来。
“太子怕是求之不得。”
之前听郑少轩说,自从玉然姐姐有了身孕以后,太子变得不爱出门了,成天窝在寝殿陪着玉然姐姐,惰性一上来,还以病假和事假推了好几次早朝。若非郑少轩专程到东宫一趟,劝太子以身作则,注意规矩体统,太子这才有所收敛。否则,以太子那种说风就是雨,高兴了就不管不顾的性情,恐怕早就被宣王党抓住话题弹劾了。
太子地位尚算安稳,但皇帝目前身体健朗,又注重养生,未来变数太大,太子应该谨言慎行,以免一个不小心触犯到皇帝某根敏感小神经,令皇帝对他心生嫌隙。
对于姜崇彦来说,郑少轩亦舅亦师亦友,姜崇彦犯迷糊耍性子的时候,郑少轩在旁边看得最分明,也唯有他劝得动姜崇彦。
此次乔玉然怀孕,早期反应大,动辄恶心呕吐反胃,肚子还没大起来,人就瘦了一大圈。姜崇彦急得团团转,既没心思早朝,上衙办公时心思也是恍恍惚惚,郑少轩好不容易让他平静下来,并安抚他说一定帮他寻医问药,到民间搜寻缓解孕吐的奇方。
姜崇彦对自己小舅是无条件相信,小舅本事大,但凡他承诺的事,鲜少有办不到的。然而,郑少轩人前泰然自若,等回到家里,他就开始发愁了。
这孕妇体质本就千差万别,具体情况因人而异,有的从孕初吐到孕末,有的只是大肚子,其他还好,有的吐着吐着半道自己就止了。若说治疗孕期反应的正规药方,御医的意见都不统一,灵的不灵的往太子侧妃身上一试,最后都不好使了。郑少轩派手下到民间医馆询问,五花八门的方子都有,和太医院开的那些大同小异,感觉作用不大。
郑少轩顿时觉得棘手,暗恼自己将话说得太满,正是一筹莫展之际,琳琅及时献策,解了他燃眉之急。
原来,裴氏怀琳琅的时候反应也很大,每天吃了吐,吐了继续吃,吃完接着吐。后来是裴氏的母亲心疼女儿,到处差人打听有用的方子,辗转寻觅,在一个农妇那里买到几味本地特产的食物,说是混在一起小火煎煮,能减轻孕妇不适症状。裴氏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吃了小半月,没想到,还真的有效果,强烈的孕期反应终于得到缓解。
乔玉然的症状和裴氏极为相似,琳琅特意回了趟阮府,向裴氏打听清楚,又问到农妇的住址详详细细告诉郑少轩。
郑少轩听后大喜,抱住琳琅转圈,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琳琅始料不及,呆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捂着发烫的脸颊,千种滋味浮上心头。羞恼,窘迫,甚至还有一点点心跳加速。
郑少轩倒是理直气壮,双眼笑眯眯,俨然得意洋洋的狐狸,揽着她肩膀,还一本正经教导她。
“夫妻是一体,本就应该亲密无间,你这样害羞怎么行,看来以后要多练练,练熟以后你就不会脸红了。”
这男人脸皮之厚无人能及,明明是偷香窃玉,却能说得义正言辞冠冕堂皇。
他抱着她面不改色地亲了好几下,直到她面红耳赤,轻轻捶打他表示抗议,他才意犹未尽地罢手。
之后他跟没事人似的,但琳琅脸皮薄,连着好几天看到他都不大自在。
如今回想起来,郑少轩时不时来一手吻一嘴巴,言行过于主动,而她节节败退,竟然毫无招架之力。
是否,该和他好好谈一谈。
琳琅打定了主意,从自己的小思绪里回神,甫一抬眼便对上郑少轩的目光,他的瞳孔很深很黑,专注凝视她的时候,她感觉整个人都被那深入寒潭的双眼吸了进去。
琳琅认真发呆,郑少轩则在旁边认真注视她,等目光正好对上,郑少轩好整以暇,用鼓励的眼神示意琳琅说话。
琳琅在脑海里组织语言,正要开口,外头忽然传来小厮的声音。
“世子,少夫人,芸儿她们在外等候,说要求见少夫人。”
郑少轩嗯了一声,很干脆下命令。
“不见,轰走!”
几个丫鬟本来是想趁着世子不在家,单独来见琳琅。这位新晋少夫人是庶女出身,身份低下,说话也是和和气气,看上去就是个软绵人,她们寻思着放□段,找夫人哭一哭求一求,夫人应该就松口了。孰料,世子爷居然也在,见都不见她们一面就狠心把她们轰走,几个丫鬟顿生委屈,悲悲戚戚之下,竟然掩面哭了起来。
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在自己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来喜晕晕乎乎,生出几分怜悯之心,在自己怀里掏来掏去,就是掏不出一条帕子。伊人见状,恨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振臂一挥,大力挥开挡道的来喜,来喜猝不及防,摔了个狗吃屎。
伊人拿了个大扫把直接横在门口,怒目道:“又不是丑得嫁不出去,何必上赶着讨人嫌,把我们女孩子的脸都丢尽了。”
丫鬟们希望彻底落空,也只能挥着泪眼黯然离去。
琳琅轻轻推开窗户,刚好能看清门口的僵持情景,她扭头望着郑少轩,男人稳稳坐在榻上,颇为感兴趣翻看琳琅做好的剪纸。
“那几个丫鬟,倒真是对世子有几分情意,眼睛都哭红了。”
郑少轩微扬起唇角,不甚在意道:“夫人眼力真是好,隔了大老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一句话点破,琳琅抿了抿嘴,只能讪笑作罢。本来是想试试他,反倒被他调侃,无趣。
不花心的男人,应该算是个好男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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