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萧钰!”云漪失声惊呼起来。
恍惚间有熟悉的淡淡的幽兰之香传来,随即,安夫人迅速扶起萧君钰,用锦帕拭去他唇角的鲜血,将一枚药丸推入萧君钰口中。
“你何苦要救我?”萧君钰喘息道:“我这残破的身躯,即将迎接新生,你何苦要阻挡我走向光明?”
“新生?”有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道:“王爷所谓的新生,就是糟蹋自己的身体,让一帮至亲之人心痛?”
“芷嫣!”萧君钰情知又是一场梦,他闭着眼睛叫道:“我知道自己错了!我用这一生来忏悔,可你为何如此惩罚我——连我自己的生命,都不能主宰吗?”
“芷嫣?我活着的时候,你连这两个字都很吝啬!妹妹!妹妹!呵呵,我就只是你的一个妹妹?!或者,仅仅是你心目中的养女?”
“即使妹妹,那也是,唯一的妹妹……”萧君钰说罢,用力睁开了双眼,看到安夫人站在自己身旁,他犹豫着对安奈天道:“我最近病得愈发严重,大白天居然看到了故人,不知是不是病入膏肓的征兆?”
“王爷本有顽固的旧疾,如今又身中剧毒,你说自己大白天都会梦到鬼魂,怕是回天乏力……”安奈天叹息道。
怎么?云漪被安奈天的言辞弄懵了,但一联想到方才看到的奇景,她就暗暗抿了嘴发笑。
“假如真的到了那一步,求安太医……”萧君钰顿了一顿,平静道:“求安太医不要救我。”
“不好了,岸上那批人已经撤走,但有一艘从未见过的大船已经靠了过来!”船夫惊叫道:“船上满载着银甲勇士,看装扮,像是胤国御林军!”
御林军?莫不是萧胤宸派来的追兵?
云漪心头怵然一惊,一时里倒是想不出,若是萧胤宸来了。他是会杀了他们这帮叛逆,还是会将他们重新带回乾宁宫!
渐渐的,大船竟然是靠得越来越近了,就连船上荷枪的银盔将士,以及船头插着的大旗亦在风中飘扬。
云漪看到,那随风猎猎而舞的大旗上没有写一个字,却张牙舞爪地画着一条龙。
龙纹标示,是皇家的象征!那么,安奈天猜得不错,看这阵势来者果然是胤国皇家御林军。率领大军而来的也绝对不会低于胤国亲王的级别!
“他们定是冲我来的。”萧君钰冷冷一笑,对云漪温言道:“云漪,我是他们追踪的目标,如今又受了伤。与其大家一起同归于尽,不如让我留下来掩护你们离开——你们都赶快跳水逃走吧!”
“萧钰,你为了我失去了全部,在这生死攸关之际,我不陪你思虑良策,却要只身而逃。日后如真的能逃脱牢笼,你又如何忍心让我夜夜在噩梦中煎熬?”云漪含泪道。
“云漪,你啊……”萧君钰握着云漪的手摇,却干着急也没办法。
说话间。就听得不远处的水面上传来陌生的喊话声:“萧君钰,慕容紫鸢,安奈天,快快过来受死,本王就免惩处你们九族!”
此人居然知道慕容紫鸢!呵呵,果然是萧胤宸派来的追兵!
可,胤国的亲王云漪都见了个遍,这个声音却似从来都不曾听到过。
云漪低低问萧君钰:“萧钰。这说话的是哪位亲王?”
萧君钰迷茫地摇了摇头。
“九族?汉阳王就在这里!”云漪笑道:“要株连九族。怕是你们也没有胆量去欺君犯上。”
“说话的那个小丫头,你过来。”那人又道。
“唤谁?”云漪冷冷道:“本宫是胤国宸妃,位高一品。岂容你们这些鼠辈猖狂!”
“嗤嗤……”那人冷笑道:“一个意图叛逃敌国的罪女,竟敢自称位高一品!既是自称宸妃,那么就过来让本王验看一番,若真是宸妃,本王自然放你们离开,若是假冒娘娘,即刻将你们这艘贼船打入江中喂鱼!”
好大的口气。
萧君钰死死扯住云漪的衣袖,道:“你一介女流,岂能抛头露面与于一群陌生男人之前!要去,也得我和你一起去。”
云漪凝视着萧君钰的脸,但见他一向温润的面容上星眸灼灼,一张薄唇显露出坚毅的弧度。
“好。”云漪终于点了点头。
若是真的死了,能他在一起,也……不错……
但愿,无恙……
肩并肩一同来来至船舷上,却见对面有个年轻的士兵对云漪傲然道:“只要那个女的过来。”
萧君钰挺身上前道:“本王是宸妃的皇叔汉阳王,如今她要在一群陌生男人面前抛头露面,我这个长辈自然要伴随左右。你们若是心里无鬼,就该让本王陪宸妃同去见你们的主子。”
“你小子……”拦着的侍卫举起银枪,似就要戳下去。
“住手!”船上先前喊话那人道:“萧君钰乃胤国叛逆,且又是垂死之人,他要来就让他也陪着一起过来好了。”
好陌生的声音啊,云漪竟是从来没有听到过!
可他怎知自己是慕容紫鸢;汉阳王饮下了毒酒,生命垂危?
侧目望萧君钰,但见他微扬的剑眉下,星眸灼灼,似在沉思,却更像是沉入了看不到摸不着的谜团。
上了大船,在兵士的带领下朝船舱走去,才刚迈了几步路,忽见大船瞬间与小船分离,朝着江中快速划去。
船上留下的安奈天这才意识到了不妙,大呼起来。
就见从大船从大船舱中窜出一黑衣人,朝船上侍卫一挥手,冷冷道:“射死船上那两个人!”
听那声音,竟是一直在背后操纵这些人的那个王爷。
可,云漪真的不曾见过他!
莫非,他竟然不是胤国人?
这个念头一出,云漪被自己吓了一身冷汗。
但见万箭齐发,刹时将小船射得如刺猬一般。
不好,竟然中了他们的奸计!
面对着步步逼近的荷枪侍卫,萧君钰迅速挡在云漪面前。对她低低道:“下了水,不要往回看,一直顺着河道往东去,就会到西晟国……记住,这次一定不要回来!一定不要往回看!”
回来?
云漪昨夜的一个回头,将为自己舍命饮下毒酒的他救下,今日,他却令她再也不要回头……
心中感慨万千,身上猛地被萧君钰推了一把,云漪迅速奔至船舷上。欲要飞身跃入水中,却反被飞身而来的一士兵挟住双臂,一下子凌空抱了起来,云漪在他身上又踢又打。反被他箍得更紧了。
萧君钰欲要跃身而来,背后被踹了一脚,病重中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这打击,踉跄了几步,就跌在了甲板上。
“哈哈哈,胤国果然盛产美女!”黑衣人将头凑上来。甚至张开嘴欲要亲吻云漪的口唇,她恶心得喉中阵阵作呕,“呸”的一口正中他的眉心。
“哈哈,这个女的不仅长得美。而且性情也刚烈,正和本王心意。”那男人将脸又凑了过来。
恍惚间,忽然感到眼前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哦,是了,他不正是在御花园里遇到的那个邀请自己去玩蹴鞠的妖孽男吗?
哦,不!那人的眼神不似这般冷酷锋利!语句也不似这般丑恶不堪!
不是!
可为何他们二人又有几分相像?
说话间,忽听得船舱内一片混乱,有人从里滚了出来。惊呼道:“王爷不好了。那个废妃将绳子咬断,要冲出来呢。”
话音未落,就见舱中冲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皇叔、宸妃。你们快走,这是东炽国靖王的船……”
二人大吃一惊,细细一望,竟然是被掳的花蕊公主!
天啊,昨日东炽国来人,说算了生辰八字,要在今日这个好时辰将花蕊公主娶到东炽国去,可没料到……
听那人说,花蕊公主已是个废妃,且方才还被绳索捆绑!
这群恶徒,究竟要干什么?
靖王缓缓走到花蕊公主面前,上下端详着她,笑道:“你们胤国打不过我们东炽国,就弄了个什么和亲的计谋,妄图在我们国内安插奸细,幸而被我皇兄识破……”
“呸!”花蕊公主冷冷道:“是你们卑鄙的东炽国先来求婚,宸哥哥见你们情意真切,就应允了,没想到夙瑄却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啪”地一声脆响,有殷红的鲜血顺着花蕊公主的嘴角往下淌。
一向娇柔的花蕊公主冷笑着:“最好一下子打死我,让你的皇兄给劳苦功高的你封个摄政王当当。”
靖王听了这话面行一阵抽搐,复又狠狠地举起手来。
旁边有人低低道:“王爷,此女毕竟是皇上名义上的皇后,皇上虽是另有打算,但要是现在就杀了她,怕于情于礼不容……”
靖王咬了咬牙,却终是不敢再下手,令人将花蕊公主复又捆绑起来塞上嘴推入舱中。
萧君钰趁机爬起来,飞起一脚将擒着云漪的那个恶徒踢倒,牵了她的手朝船边奔逃,可黑压压的人流不断涌上来,只将他们团团围住。
萧君钰对众人道:“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个女子,是胤国皇帝最心爱的宸妃,你们现在尚在胤国领土上,若是敢轻举妄动,胤国的皇帝绝对不会轻饶!”
“哈哈,即是胤国皇帝用过的女人,我们今日大赚了一笔!”
众人不退却,反而又往前进了,将他们团团包围。
“把那个女人带过来,本王要好好宠幸宠幸她。”靖王嘿嘿笑道。
“你们谁敢造次!”萧君钰拦在云漪面前,灼灼星眸似要喷出火来:“谁敢上前一步,我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嘿嘿嘿,胤国不仅美女如云,连男人也各个都是魅惑众生的妖孽……”靖王又笑了:“据说胤国国君萧胤宸就是个绝世的美男,本王慕名已久却无缘相见,而汉阳王玉树临风,温雅俊逸,大约亦不在萧胤宸之下,你又如此主动三番五次来纠缠,是不是也对本王动了情?嘿嘿。本王来者不拒,莫若把你们这对璧人都请了去,日后也好好事成双!”
众人“呼啦啦”涌上来,摩拳擦掌就要对他们动手。
“云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即使死,也要保全我们的骨气!”萧君钰说着,紧紧握住了云漪的手,冷冷环视四周。
就在众人摩拳擦掌往前进的一瞬间,就听得“格拉格朗”,有轻微的什么声响。眼前有道白光瞬间即至,随即,有个身材高峻的白衣少年翩翩站在了众人面前。
开始时,云漪以为来者是萧胤宸。但细细一望却不是。
此人虽然和萧胤宸身形一样高峻,但此人周身却笼罩着一层邪邪的霸气。
众人似乎已被眼前之人所惊呆了,皆站在原地不敢动。
有个小子大约是新兵,居然不识得面前所站之人,笑嘻嘻凑上来,道:“今儿个是什么好日子。竟然有这么多的美人一起汇聚到此……”
话音未落,就听得一声惨呼响彻在碧波云天里,就见先前笑嘻嘻的男子伸着的一只手五指尽已被削断,鲜血瞬间将他的一只手臂染红了。
空气。刹时都静了下来。
神秘男子冰冷的眸徐徐扫在被吓呆了的靖王脸上,淡淡道:“你今天的话太多了。”
这是神秘男子上船后说的第一句话,话音虽淡淡的,却有一种异样的震慑!
听到这句话,靖王一张曾经眉飞色舞的脸瞬间变得刷白,嘴里嗫嚅道:“臣弟不知道陛下已经到了……”
“呵呵,不知道?你强掳了朕未来的皇后百般折辱,又预想将宸妃和汉阳王捉到。不就是想断了朕的后路。好满足你数年来称帝的野心吗?”
“臣弟知道皇上另有打算,并不想立这个女人为皇后,而萧胤宸重伤。且因为得知宸妃葬身火海而抑郁重病,故此才……”靖王结结巴巴道。
“君心难测!”神秘男子冷笑了一声:“朕是何人?你岂又不知?”
靖王听了这话,猛地抬眼,燃满黑色烈焰般的眸朝面前瞪着,但终于被震慑地垂下了眼睑。
朕?陛下?
来人竟然是那个传说中的东炽国暴君夙瑄吗?
云漪这才似从梦中惊醒,心头一震,感到一双手已经被萧君钰紧紧握在掌心里。
“当啷”一声,亦不知那男子如何行动,就感到有凉风朔朔拂过面颊,随即舱上便倒了一大片。
“要记得,违君令者——死!”夙瑄淡淡道。
有风微微吹来,夙瑄雪白的衣袂就在空中飞扬,甚至那衣角绣着的梅花都似乎沁满了淡淡的梅香。
但,幽香似乎也可瞬间杀人!
靖王身子剧烈颤栗着,似乎思想在做着殊死搏斗,但终于身子一软,“扑通”一声跪伏在夙瑄脚下,道:“陛下,既是臣的话多,从今后臣就再也不说一句话了。”
随着这句话,有血涔涔从他口中涌出,就见靖王身子摇了一摇就要跌倒。
夙瑄将手臂轻轻一伸,就稳住了靖王踉跄的身形,依旧淡淡道:“你未请奏,就欲要忤逆朕的旨意,该杀!但念你能识自己所做错事,亦是朕的兄弟,朕就依你自裁,留你个全尸。”
靖王大张着嘴,似要说出些什么,但口中淌血,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夙瑄缓缓平视诸人,道:“方才意图违抗朕的旨意,欲要对宸妃和汉阳王恶行相向的,立即——自裁。”
“谢陛下赐死隆恩。”
随着这句话,只听得“扑通”数声,船舷上就多了数十条的死尸。
情景瞬间万变,任谁也不能不感到胆战心惊。
跨过横七竖八的死尸,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朝云漪一步步走过来。
他到底要干什么?
那面具后,又究竟隐藏着什么令人震惊的秘密?
“陛下……”云漪不由得唤道。
银色面具后。那双清寒的双眸,蓦然泛起了粼粼波光,修长的手,缓缓揭开了面具。
宽宽的前额上,闪着寒月般的光;长长的剑眉下,一双英华内敛的星眸,在几分迷离薄醉的情态下,懒洋洋地半睁半合。像极了一只沉醉于暑日阳光下的豹子。
啊,是他!竟然是他!
但见那张充满邪邪霸气的俊颜上含着淡淡的笑,似那凌霜的梅花:“宸妃,朕想跟你谈个条件。”
“陛下冒充靖王潜入乾宁宫,怕并非仅仅是为了探看未来皇后的娇容吧。”云漪抬眸望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容,笑道:“汉阳王因默许陛下冒充靖王的掉包之计,而被萧胤宸用毒酒赐死;今夜乾宁宫中失火,想必也有陛下的功劳。陛下设下一箭双雕之计,既除掉了自己心腹大患,又搅扰了萧胤宸的心智。本宫佩服的五体投地!早闻陛下睿智多谋,本宫今日才算是大开眼界。”
夙瑄凝视着云漪的脸绽开了一朵笑靥:“宸妃并非后宫庸碌女流,朕也早有耳闻。”
呵,此人倒是会溜须拍马。倒是不知道他到底如此刻意讨好自己,究竟有何用意!
云漪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得将眼睛盯住夙瑄上下端详。
夙瑄被瞧得有点发毛,窘道:“朕的脸上可写着什么?”
云漪笑道:“在本宫的眼中,陛下脸上写着三个大字‘疑’,‘疑’。‘疑’。”
夙瑄先是一愣,而后笑道:“既是被公主看出来了,朕也就不再虚做遮掩了——其实,朕是想和你交换个条件。”
云漪盯着他瞧了一瞧。莞尔笑道:“像本宫这般的落逃罪妃,对陛下这般的一代枭雄,可还有什么利用价值么?”
“你对萧胤宸一往情深,而他却一而再地伤害你,昨夜公主竟至差点被几个妃子放火烧死!公主并非忍气吞声的凡俗妃嫔,难道心里就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夙瑄道。
“陛下错了。”云漪瞟了一眼夙瑄,笑道:“首先,本宫跟乾宁宫后宫其她的妃子没什么两样;再次。自本宫离开乾宁宫之时。就已经不是宸妃云漪了,故此萧胤宸的事,不想再听。”
“公主想躲避。怕是如何也躲不过去!”夙瑄面上现出一缕淡淡的笑,道:“你虽不承认是胤国宸妃,但如今欲要投靠自己的兄长,那么,就该还想着自己是西晟国的公主。你的父兄为了复兴西晟国呕心沥血,你难道不应该为他们分担些什么责任吗?”
夙瑄并吞天下的野心云漪早有耳闻,而他素来以阴险毒辣而著称,如今他多次在言谈中挑起自己和萧胤宸之间的矛盾,怕不仅仅是关心云漪这个普通的公主,或者妃嫔,这么简单!
但,云漪如今尚是胤国一名逃妃,而夙瑄拥有重兵;况且云漪即使到了西晟国,尚不知哥哥慕容锦之能不能接受自己这个曾经的叛逆。故此,为今之计,倒是要顺着他,待到了安全之地,再做主张。
“陛下话里有话?”云漪笑道:“今日陛下救命之恩,紫鸢定时刻铭刻在心,无以为报!陛下若是有好的提议,紫鸢定会洗耳恭听。”
夙瑄听了这句话,面容稍有松缓,微微笑道:“如今,胤国、毓国、西晟国、东炽国四分天下。胤国凭借世代和毓国联姻,而称霸天下。西晟国刚刚崛起,势力较薄弱;而东炽国虽然实力较雄厚,尚需可靠的同盟者。如今,乾宁宫被大火所袭,毓国公主毓婧梅和汉阳王尚未大婚,即遭到夫君被毒死的厄运,想必毓国国君不会善罢甘休!而胤国国君萧胤宸为救宸妃你而深受重伤,现在又因为得知你葬身火海而抑郁成疾,这倒是东炽国和西晟国联合起来,共同剿灭胤国的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而,萧胤宸虽和你有婚约,但他对你有亡国灭族杀母之恨,你作为西晟国的公主、慕容傲雪的亲生女儿,难道想白白放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复仇机会吗?”
宸病了,还受了重伤?
云漪虽是时刻告诫自己不可再惦记着萧胤宸,但确凿地听到了这个消息,心中却是无论如和也不能平静下来。
“陛下言下之意,是想让紫鸢先去西晟国,请求皇兄和东炽国联合起来,借着雪幕掩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攻下乾宁宫么?”云漪心如刀绞,面上却笑道:“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只是陛下有没有想到,萧胤宸病了。可乾宁宫里尚有睿智多谋、以‘战神’而著称于世的景王,以及英勇善战的韩骞将军,他们的谋略和胆识并不在萧胤宸之下!我们若是胜了倒好说,但若是不能攻下乾宁宫,怕是要给世人留下一个偷袭的不齿罪名!而假使毓国并未如陛下所料和胤国反目,我们如此,倒是给他们提了一个警——他们要是化被动为主动,联合起来与我们为敌,我们怕是不能如所愿,反而倒是给自己今后留下了无穷祸患!而我有理由相信。以萧胤宸的缜密和谋略,此时怕是已经在途中埋伏了许多明察暗哨,而陛下的一举一动都尽收他眼底。”
恰在这时,只听得岸上马蹄的的。有尘土飞扬,似有一对人马正朝这里飞速赶来。
夙瑄大吃一惊,迅速朝云漪瞟了一眼,眸中燃起一股奇异的火花,笑道:“公主深谋远虑,为女中楚翘。夙某甚为佩服。”
云漪微微笑道:“如此,定是景王以护送陛下为名追来,请陛下尽快将汉阳王和紫鸢送回小船,即刻离开。”
云漪和萧君钰回到小船上。与夙瑄告别。
夙瑄朝云漪连连挥挥手,道:“后会有期。”
云漪挥手致意,嘴里却低低道:“后会有期?是的,以后会有机会相遇的,但是,却不知是友还是敌!“
“云漪,你有何打算?”萧君钰疑惑地望着她。
云漪朝萧君钰笑道:“想法很多。如今却是在想着如何才能顺利回到西晟国,如何才能取得哥哥的信任和谅解。”
说话间。忽听得岸上有人大呼道:“宸妃娘娘慢走——”
谁?
是谁竟然知道这船上坐着的。是宸妃?
是谁?
竟然知道云漪没有死?
可这声音是何等熟悉!
“娘娘,听声音是韩将军!”安奈天从舱中钻了出来,蹙眉道:“我们能够逃出火海。大半仗了韩将军的舍命相助。他如今追上来,定然是有十万火急之事!而他既是舍命相助我们,就没有理由再将我们拖入火海,故此,我们定要停下来,听他有何话说。”
韩骞?
小船徐徐停在了水中央。
极目望去,但见有两匹战马从林荫道上疾驰而来,随着渐行渐近,云漪看到为首的正是将军韩骞。
“宸妃娘娘,陛下请您立即回去——”韩骞叫道。
云漪冷冷笑道:“宸妃早就死了,他要请,就让他到已成废烬的乾宁宫紫宸殿里去找寻吧。”
“娘娘,求求您,陛下他……”
远远地,韩骞一勒马缰,翻身下马,“扑通”一声跪在了滚滚红尘里。
陛下他?萧胤宸到底出了什么事?
云漪心头一紧,但忆起在乾宁宫里所受过的伤害,狠下心来对安奈天道:“安太医,赶快走……”
小船在水中央晃了一晃,缓缓启程。
“云漪——”
有熟悉的声音在风中颤栗,随即有一匹白马跃入云漪的眼帘,她的心不由得一颤。
宸啊!是你!
哦,只是那清朗好听的声音已变得喑哑而狂乱!
云漪心如刀割,对安奈天急急唤道:“快走!快走!”
“陛下,不要!”
韩骞呼唤的声音有些异样。
安奈天循声望了一眼,惊叫道:“哎呀,陛下!”
云漪再也忍受不住煎熬,蓦然抬头,但见一团白色的影子跌在滚滚尘埃中,他身侧的马儿正在不住地长嘶。
“陛下,你身受重伤,又病得如此厉害,千万不可再动肝火。”韩骞惊呼道。
萧胤宸推开韩骞搀扶的手臂,缓缓站了起来,低低叹息道:“动肝火?我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有什么资格动肝火?!”
看到萧胤宸曾经翩若惊鸿的高峻身姿,才一夜时间就已经虚弱如此,云漪心如刀割,但联想到以前他对自己的种种伤害,以及西晟和胤国的种种仇恨,知道自己和他是再也回不去了。
长痛不如短痛,既是在一起总是痛苦多于快乐,那么,不如放爱一条生路——离开!
云漪冷冷地望着萧胤宸。道:“陛下是来找宸妃的亡灵么?你似乎找错了地方,要找,你也应该到乾宁宫紫宸殿里的废墟里找,她在这短短的数月间,尝尽了人间冷暖,临死也还是背了一身的骂名呢。”
岸上那人一言不发,一双灼灼的凤眸中有清浅的水雾,被金色的阳光映射,泛起潋潋波光。
云漪倔强地垂下了头,却知道自己是怕看到他。心会愈痛。
“云漪……”
随着这声呢喃,就见那白色的影子一伸手臂,“扑通”一声跳下了水。
岸上的人和船上的人一起惊呼起来:“陛下,您不能……”
萧胤宸落水后。只将一倾碧波砸起一朵水花,随即便无声无息了。
云漪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忽然忆起和他在沐春泉的相遇,渐渐的,感到眼前有云雾升起,鼻息中酸酸的有东西要涌上来……
“陛下……”安奈天一边惊呼。一边疾步奔到船沿。
云漪轻轻擦去眼角泪花,看到有个颀长的白衣男子被安奈天拖到了船上。
“云漪……”白衣男子站起来,轻轻呼唤她的名字。
尚是初冬,河水已有了浅浅的一层薄冰。萧胤宸的衣衫尽已湿透,紧紧裹在身上,不知是由于冷还是伤痛的折磨,他的身体一直在瑟瑟发抖,但那双眼紧紧盯着云漪,仿佛怕一时的失神,她就会如一缕青烟般永远消失在眼前。
云漪的心很痛,但却不想再和他从今后发生任何联系。就一直冷冷望着他。不说也不动。
“宸,你的衣衫都湿透了,快换换吧。”萧君钰说着。把自己的衣衫拿出了一件。
“谢谢皇叔,我对不起你!但一切并非你想象的。”萧胤宸淡淡笑道:“只是如今,就这样,离去。”
萧君钰微蹙了眉头。
云漪这才发现萧胤宸今天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衣衫。
而这件衣衫,她一眼就认出这是洞房花烛夜他穿的那件,记得当时自己还夸赞他穿了白衣真的很好看。
忽然想到,他喜欢穿玄色的衣衫,大约是不想让世人看到自己的脆弱,而他的脆弱,从来只有在她的面前才能流露。
只是,从今后,他的伤痛又有谁来舔舐?
他缓缓朝她走过来,一男一女的身子却不由自主渐渐后缩,不知不觉,脚下碰到了一个硬物,才忽然意识到已经到了船沿,心中不由得一惊,但见他踉跄一步将她拥到了怀里。
他的怀抱,虽然潮湿,但一如往常般温暖,而散发着缕缕令人踏实的龙涎香,她向往,但,却又同时感到一种压力。
云漪惊吓了似的将他狠狠一推,叫道:“放开我。”
萧胤宸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才在萧君钰的搀扶下,稳住了身子。
“云漪,你这是要投奔你的哥哥慕容锦之去吗?”他的语气一如往常沉静温柔。
“我去哪里,与你何干?”云漪冷冷道。
“何干?”他呵呵笑了起来。
这声音刺得她的心好痛。
“我没有休了你,你就还是我的宸妃,你到胤国的敌国西晟国去,你的哥哥慕容锦之又该如何接待你?”萧胤宸静静道。
云漪心不由得一动。
是啊,她虽然要执意和萧胤宸撇清关系,但是在名义上,自己还是胤国的宸妃啊!
既是云漪还是宸妃,西晟国又该如何对待她这个敌国的王妃?
即使锦之哥哥有意收留自己,西晟国人又该如何看待慕容紫鸢,又给如何看待西晟国国君慕容锦之?
哎,等等,萧胤宸此时说这些到底有何用意?
他该不会如此卑鄙,居然落井下石,要以此威逼自己跟他继续回乾宁宫里吧?
哦,萧胤宸啊!
云漪狐疑地望着萧胤宸,却见他从湿漉漉的袖中取出一个蜡丸来,缓缓递与云漪手中,淡淡笑道:“但愿,我能尽量弥补一些曾经对你的伤害!从今后,惟祝愿你能幸福永远。”
再也不曾回头,“扑通”一声跳下了水。
“宸……”云漪在心里一遍遍呼唤,却执拗着不肯开口。
“蜡丸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安奈天疑惑道。
“大概是一纸休书。”萧君钰淡淡道。
云漪听到这句话。心中一震,慌忙将那尚在滴水的蜡丸打开。
先是看到“休书”两个大字跃入眼帘,不由得心头阵阵颤栗,而后,就是密密麻麻的隽秀的小字。
“云漪吾妻……”
看到开头这四个字,云漪的两行热泪已潸然而落……
恍惚间云漪的衣袖似被物牵引,侧目看去,却见是安夫人示意她往岸上看。
初冬,一切都沉浸在一片萧杀的氛围中,岸上那团白色的影子却在云漪的眼帘里。挥之不去。
安夫人牵了云漪的手放在胸口上,又指指岸上孑然矗立的萧胤宸。
云漪苦笑了一声,道:“谢谢安夫人的美意,但。过去的终是过去了。”
安夫人轻轻叹息了一声,放开了云漪的手。
寒风凛冽,霜凝露冷,小船被雪花打得扑簌簌直响,微一侧目,但见舱外被白茫茫的雪花织成了一张大网。网撒之处,一片琼山玉海。
稍停片刻,云漪悄悄将头探出舱外,天地一片白茫茫。岸上那一人一马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
不知不觉间,感到有雪珠扑在脸上,锥心刺骨,不由得连打了几个喷嚏。
安夫人听到了,赶忙为云漪披上一件厚厚的大氅,温暖瞬间传遍了全身。
云漪望着热情善良,又聪敏干练的安夫人,再望望旁边的萧君钰。想要开口说话。又是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萧君钰惊道:“莫非是伤了寒?”
安奈天上前来为云漪搭了脉,却说并不是大的毛病。
见他遮遮掩掩,云漪总怀疑安奈天说的不是实话。就蹑手蹑脚跟着来至舱门前偷听。
“云漪面色潮红,嘴唇青紫,浑身似绵软无力,安太医却说并无大碍,是不是她病得很严重,而安太医却不愿当面提及,怕她担忧?”萧君钰低低道。
安奈天叹息了一声,道:“伤寒在安某手下并不算是什么顽疾,但公主身子一向虚弱,且身怀有孕,怕是一场小小的伤寒就会对生命有极大地威胁,而且怕会对腹中胎儿有不可预测的危险。”
萧君钰道:“那,岂不是要拿掉那个孩子?”
安奈天道:“公主不久前才小产,身子又虚弱,故此尚不宜用药滑胎。只有暂且先治伤寒,至于腹中胎儿,也只有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不!”不假思索,云漪闯了出去,对惊诧的安奈天道:“安太医,保孩子!不要管我!”
安太医迟疑道:“若是如此,药方上就要少用许多虎狼之药,虽是对胎儿生长无害,但是公主的病症怕是一时难以治愈,且还会因此遗留下许多后遗之疾。请公主三思。”
云漪不想解释,只是说:“我意已决!这个孩子我是一定要的,而且,还希望他能健健康康来到人世。”
安奈天还要说服她,却被萧君钰制止了,只得叹息了一声独自到舱中配药了。
“你们既是相互爱慕相互牵挂着,又是何苦相互折磨呢?”萧君钰说着,上前来将云漪披在外面的大氅复又裹紧了些。
云漪胸中酸楚,却一时里说不出话来。
后悔吗?
她问自己,却并没有答案。
事到如今,只能告诉自己——你没错!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当夜,一行人来到了西晟国皇城外,守门军卒听说云漪是紫鸢公主,半信半疑地将她上下打量,才进去禀报了。
大红的灯笼已经高高的挑起,将皇城内照的灯火通明,映得那漫天飞舞的雪花愈加如琼脂般莹润,云漪望着高高城楼里婆娑来回的人影,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
“云漪。”萧君钰握着云漪的手,温言道:“你毕竟是慕容锦之的同胞妹妹,他即使再冷血,也绝对不会不认你,绝对不会任由你在狂风暴雪中站一晚。”
“萧钰,我担忧的却是你中的毒。”云漪望着萧君钰的眼睛,道:“安太医给了你三天的生命,若是哥哥执意不肯与我相认。连你也会受到连累。我真恨,见萧胤宸的时候,为何不向他要解药!”
“他说对不起我,却又说事情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故此,我推断,酒坛中的毒并非他所下。”萧君钰蹙了眉头,心中暗暗道:难道是飘雪夫人……可自忖自她嫁入毓华宫后,我并未亏待过她……
恰在此时,先前进去请奏的那个守门军卒走了过来。
云漪急急问道:“请问皇兄可有回话?”
那军卒朝云漪躬身,道:“陛下正在接见外藩使节。说,没有功夫见闲杂人等。”
“这位是皇帝的妹妹,西晟国的公主慕容紫鸢,怎么能说是闲杂人等呢?”安奈天牵住那军卒的衣袖。道:“烦请你禀报皇上……”
军卒将袖子一甩,冷冷道:“陛下没有功夫接见闲杂人等,我所说的可就是陛下的原话。”
云漪腿下一软,眼前一阵眩晕……
“云漪……”
恍惚间,耳畔传来萧君钰急急的呼唤声。
她努力睁开眼,看到那个俊逸的男子正用力地将自己拥在怀里。目光充满了痛惜和焦虑。
那眼神是何等熟悉,以至于她闭上眼睛,都会想起那个在岸上策马离去身材高大挺拔的玄衣男子……
遂,深深吸了口气。强自将那股涌上心头的酸味压入心底,对萧君钰道:“我哥哥,还没有来吗?”
“云漪,你怀有身孕,又病得如此,再要待在这里被风吹雪洒,萧钰心又何安?莫若找个避雪之地,慢慢等待?”萧君钰轻轻拭去不断飘洒在云漪脸上的雪花。痛惜地说道。
云漪用力摇了摇头。道:“慕容锦之睿智多谋,且性格坚韧,心思缜密。在外人眼中他似乎就是一个一心只为了复国的冷血之人,以他的深谋远虑和满腹才华,竟还因此没有与敌国国王萧胤宸发生直面冲突,径自返回西晟国重建家园。想必在他冷漠的心底,未曾没有一块最为柔软之地。我是他的妹妹,他若是知道妹妹在此受苦,必不会漠然处之,正是为了激荡起他心头的那缕阳光,我才如此执拗的拿自己的生命来做赌注,而且,我深信锦之哥哥必不会使我失望……”
话虽如此说,云漪心里却同时在想:假使慕容锦之真的不来,那自己、自己和宸的孩子、萧君钰都要葬与雪海中,那么,慕容锦之在心灵上付出的债,是不是更为沉重?
一时里,竟说不清对慕容锦之,究竟是可怜,可敬,还是……
萧君钰对云漪低低道:“云漪,在我的心中,你的性情如奔放的玫瑰般肆意不羁,可今日却愿意垂下高傲的颈项,任风吹雪洒,我知道这并不全是因为你特别想入宫和哥哥团聚,也并不是你特别恨宸,要和宸彻底决裂——我的病却是根本的原因。假使我没有看错,你肯为之付出任何代价,甚至不惜任由尊严遭践踏的,也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宸,另一个,幸运是我。这世间人们只看到了你的美丽聪慧,却鲜有人看到你隐藏在冷酷背后的善良,而我不幸深陷其中!”
“萧钰,切不可这么说!”云漪对他勉强笑道:“云漪在这世间十六年,是你使我第一次懂得了这世上除了苦难外,还有温情真情存在!我如此,仅仅是为了救赎自己一颗沉沦的心。”
萧君钰叹息了一声,忽然莫名其妙说出一句话:“假使慕容锦之今夜将我们拒之门外,你也该理解他作为一国之君的不得已。”
云漪朝他努力绽出一朵笑靥,却感到眼角冰凉,心中在想:前途莫测!也只有宸,才可以傻到任由自己曾经的爱妃,伙同胤国名医安奈天,以及意图与帝国勾结谋反的汉阳王一同离开自己,投奔胤国的敌国西晟国吧?
想至此,云漪心头一惊:萧胤宸尚能放过曾包藏祸心的景王,以及隐瞒东炽国皇帝夙瑄使掉包计混入乾宁宫内情的汉阳王,放景王和汉阳王一条生路,那么他又如何能狠下心来,利用自己心爱的宸妃来毒死自己的皇叔?
难道,事情并非她所想象的?
这场毒杀,另有内幕?!
是了,她怎么能把飘雪夫人这个当事人给忘了呢?想当初那坛给萧钰喝的毒酒还是她亲手给自己的呢!并且,飘雪夫人还曾经给景王和宸下过毒……
难道……
忽然眼前又浮现出萧胤宸在船上瑟瑟发抖的身影,以及他一向沉静的凤眸中凝结的那层潋潋水雾,云漪心中莫名的疼,感到身上愈发冷得厉害。
“云漪……”萧君钰紧紧将云漪抱在怀里,一遍遍呼唤。
云漪艰难地朝他笑道:“假使今夜锦之哥哥真的拒我们在城门外,请不要恨他!他不单单是我的哥哥,而他身上更担负着刚刚崛起的西晟国数万百姓的幸福……”
萧君钰道:“这世间,除了萧胤宸,大约我也可以算得上懂你的人。我明白,即使死,我也不会恨。”
寒风尽可以摧毁*,但绝不可以摧毁一个人的斗志!
层层雪花,在云漪身上层层覆盖,远远的望去,就像是一个大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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