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润如酥。
下了一周的雨，未停。街道似笼在一层浓雾之中，匆忙的人影看得不甚清晰。车从路边过，留下一串跋扈的喇叭声，溅起一滩淤泥，然后扬长而去。某个大商场循环播放着莫文蔚的歌，阴天，名如这天气。
江堤中学门口，夏初乔大大的眼睛一闪不闪地盯着朦胧的街道，眼中的担忧显而易见。
从早上听说好友叶半寻出车祸的消息后，她就一直心绪不宁。下午，接到班主任下达的慰问任务之后，她便一刻不停地向医院奔去。
雨天，出租不多。等了足足五分钟，才朦朦胧胧地看到一辆从雨中钻了出来。
“师傅，去中心医院。”上了车，夏初乔向司机说了目的地，便把视线转向了玻璃外面。
雨水打在玻璃上，凝聚成股流下，外头的事物看得有些模糊。
“小姑娘，早上那车祸，你听说了吗？”
“车祸？”听到司机的搭讪，夏初乔猛地转过头来，心跳莫名加速，愣愣地从车的反射镜中看着司机方方正正的脸。
“是啊，车祸。”司机轻叹，“那女人长得很漂亮，穿的也不错，在街上和一个男人争执，结果被车撞到了。血流了一地的，可能是不行了……”
夏初乔听着他的用词，才知道他说的并不是叶半寻，偷偷松了口气。只是她一心想着叶半寻，便也没了搭话的兴趣。
而司机见她不说话，也闭口不言。
车厢里沉默蔓延开来。
终于，到了目的地，夏初乔礼貌地向司机告别，却被司机叫住。
“小姑娘，现在走路可要小心，千万别只顾着快横穿马路啊，很危险的。”
夏初乔如何都没想到萍水相逢的人竟会对自己说这些话，愣了愣，随即礼貌微笑点头，向医院走去。
只是这时的夏初乔还不明白，她即将面临这一生中最大的一场“车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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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楼，006……”
爬到三楼，夏初乔拿出看了眼记录下来的病房号，寻着门牌，一个一个找去。
“就是这里了！”她将头顶的门牌号和手中的号码比对了一下，心里暗道，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不一会儿，门里传来了好听清润的男声。夏初乔一怔，又确定似的，看了看门牌号，没有发现问题，这才推门进入。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浅浅的呼吸声。蓝色的窗帘紧紧地拉着，昏暗不明，呼吸声被无意识地放大，似在人心上响着。
病床前，一个穿着牛仔色衬衫的男生背对着门坐着。
昏暗的光线下，那人青涩的线条朦胧中带着阳刚的美感。夏初乔暗忖着，原来他就是那个好听的声音的主人，顿时对他十分好奇。
“你好，请问你找谁？”
男生缓缓转过身来，看向夏初乔。
光线昏暗，夏初乔看不清他的长相，只是瞅着大概的轮廓，想着这人一定长得不错。
他的声音轻缓中透着疏离，像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
夏初乔莫名有些紧张，她抓了抓衣角，舔了舔干涩的唇，道：“我找叶半寻。”
“抱歉，你走错了。”
男生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明亮，像黑夜里的星星。这双眼睛，此刻正看着夏初乔。眼神不专注，甚至是飘忽的，夏初乔却感到有些压抑。她咬了咬唇，暗暗给自己打气，才又开口道：“这里就是006啊？”
她可是确定了很多遍的。
“这里是009。”男生顿了顿，脸上表情淡淡的，垂下眸子不再看她，却还是解释，“牌子掉了。”
夏初乔惊讶地张了张嘴，只是那男生已经不想在理会她。
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病床上的人。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夏初乔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她下意识地伸长脖子，想要看清楚床上的人是什么情况，却听到那人说道：“如果没事，就请离开吧！”
他的声音比刚刚还冷，夏初乔心想着，缓缓收回目光。
“嗯。抱歉，打扰了。”她想了想，还是道歉。
可是那男生已经不理她了，他身上疏离的气味更浓。夏初乔撇了撇嘴，也不再自找没趣，乖乖地拉上门离开。
和凉白的初遇，像和生命中任何一个路人甲的相遇一样，平静得没有丝毫涟漪。
可是很久后想起，夏初乔却说，她透过昏暗的光线看到他朦胧的脸，仅一眼，就是她的一生。
夏初乔离开之后，009病房内，床上一直昏睡的女子缓缓转醒。
“阿白，刚才是你父亲吗？我听到有人进来。”女子轻轻握住男生的手，睁着浑浊的眼，眼中带着期翼。
“妈，不是她。”男生表情平静，声音轻缓地陈述这个事实，仿佛没看到母亲脸上那么明显的期望。
闻言，女子的苍白脸色几乎透明，浑浊的眼里晶莹闪烁。
男生终是不忍，喉结微动，忍不住说出一直想说的话。
“妈，你清醒点，他不爱你，他已经不需要我们了。”
“不，他还爱我，他只不明白自己的心而已。”女子固执地摇头，眼中带着泪却还在替那个伤了她的男子辩护。
“妈，你忘了是谁让你躺在这里，又是谁丢下刚出车祸的你甩甩衣袖拍拍屁股就走了的？这就是爱？你在和我讲笑话吗？”
男生被女子的固执刺激到了，猛的站起身，尖锐的话语有一下没一下地砸向女子。
“凉白，你不懂。”对于他的暴怒，女子无丝毫的气愤，眼神包容，“这就是爱情，他只是暂时看不见爱而已。阿白，给他时间，他会发现我的好的……”
“发现你的好？”凉白冷笑一声，缓缓地站起来，俯视床上的女子，“你这么自欺欺人，自己都不会累的吗？”
女子浑浊的眼微微流转，然后定定地看着他。
凉白咬了咬牙，终是抵不过心中的愤怒，冷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病房。
房门被凉白狠狠地摔在门栓上，发出巨大声响，墙上的门牌号震了两震，像谁震荡不安的心。
女子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落泪。阿白，所有人都知道我在自欺欺人。可是阿白，这就是爱情，妈妈，无能为力……
同一层楼，一室换了一室愁。
006病房，不同于009的压抑，欢快的气息蔓延在这间不大的病房。
“小乔，我就知道你一定回来看我的。”
叶半寻扯着夏初乔的袖子，带着笑，像个小麻雀吱吱吱地说个不停。
夏初乔无奈地拽住她的手，“你就不能安分点，腿都成那样了，手也想废了是不是？”
叶半寻撇了撇嘴，看了眼自己悬在空中的打了石膏的腿，“那还不是怪那个司机，连个驾照都没有也敢出来丢人？”
夏初乔不想和她争论没有意义的事情，只是摇了摇头，轻轻拿出书包里的课本，把今天的知识一点一点地说给她听。
叶半寻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温柔的风抚过面，掀起夏初乔额头上的碎发，点点夕阳的余辉从她的发丝间穿过，衬得她肌肤白到透明，让门外的男子，一瞬间的怔愣。
他并不是有意路过这里，怒气上涌，便漫无目的地到处走着，可是走到这一处，他却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面前的病房门半开着，里面的情景，一览无遗。
那女孩脸上温暖而舒心的微笑，让他微微晃了神。刚刚还怒气喷薄的心脏，此刻竟不知不觉地宁静下来了。
或许是女孩发现了门外炙热的视线，缓缓的抬起头，向他的方向看来，凉白几乎是下意识地闪身离开。直到关门声响起，他才停下步子，继续向病房的方向看去。
这次，房门紧紧的关着，像是把里面的人和他关在了两个世界，不知为何，他的心又不可抑制地空荡了起来。
“怎么？外面有人吗？”见夏初乔走了进来，叶半寻连忙问道。
夏初乔轻轻摇了摇头，“可能是我看错了。”只是不知为什么，刚刚那个修长而带着点点落寞的身影，却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有点熟悉，却分明陌生。
“小乔，小乔……”叶半寻地询问声让她回过神来，夏初乔抬起头，对上她略带疑惑的眼神，微笑着解释道：“我得回去了，要不然爸爸妈妈会担心的。”
闻言，叶半寻失落地垂下了嘴角，耷拉着脑袋，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妈妈说，他们有事，要待会儿才会回来。”叶半寻的父亲开了个小超市，算是富裕，但也忙碌。
夏初乔有些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轻轻拥了拥她，“叶子，别不开心，坚强一点。”
叶半寻终于又绽开了笑容，紧紧握了握她的手，重重的点头，“嗯！”然后微笑着，看着她离开背影。
下楼的时候，夏初乔再次路过“009”这间病房。房门紧紧地闭着，门牌上的“006”寂寞地荡漾。
刚刚那个好听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夏初乔轻轻摇了摇头，为自己的唐突感到尴尬，却没有太放在心上。想着父母可能已经到家，她不由地加快了步伐。
而正是因为如此，她忽略了身后那道深沉的视线，一直如影随形，直到她转过拐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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