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英国,”傅薇手里的水果刀都顿了一下。
付其誉的神色平静。他像是一个温和如春日暖江的存在,在他身上丝毫找不出任何伤痛和戾气,连死亡的威胁从他皮肤上滑过的时候,都了无痕迹。
而如今,他依旧用这样平和的语气,告诉她,“我想回去看一看。大概是经历得多了,就连我父亲,也没有那么难以面对了。那边的环境也很适合静养,现在的我就算不依靠他生活也毫无问题。我想试试看,也许我还会回来,但最好的情况是我能够留在那里。”
虽然平和,却从来不给听的人有商榷的余地。温和却决绝。
傅薇知道动摇不了他的打算,静静地点了点头:“准备什么时候过去呢?我想送一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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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叙再次见到傅薇的时候,她的表情明显比早上进医院时要忧郁得多。高速公路上车流通畅,远天浮现出纯正的天蓝色,漂浮过如纱衣般轻柔的白云。这样的景色让人平白地产生交谈欲。
他的语气不算好,没头没尾地提了一句:“我找不到你心情不好的原因。”
傅薇正发着呆,闻声抬起头,面前隔着车玻璃是仿佛没有尽头的高速公路:“嗯?”其实……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心情不好。
她试着剖析:“付其誉说他出院之后要回去看他父亲。”这样说着,又不可避免地牵扯上一些她在很早已经就该和他说的话,“嗯……其实,他是我小姨的儿子。虽然是继子,但是他们感情很深。”
祁叙掌握着方向盘:“所以你们所谓的工作关系这是他认亲活动的第一步?”
“也可以这么说……”傅薇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其中的关系,太复杂了,外人根本难以理解,“我也觉得很神奇。我一直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找不到有亲缘关系的人了。”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那封被她封存在床头柜抽屉里面的信件的模样突然浮现在她脑海里,让傅薇不由自主地全身一僵。
“你从来没有提到过,你有一个小姨。”祁叙突然皱了一下眉。
在他的印象中,他以为傅薇从小就是一个在福利院长大的孤儿。如果有任何亲属的话,她根本不会被他父母领养。
祁叙突然发现,对于她的过去,他居然一无所知。
而这是一个更加难以解释的话题,傅薇不认为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她对小姨的复杂感情……而且,就连她自己都不能辨别得清。
仇恨吗?根本没有了,命运已经待她太好,好得让她几乎觉得小姨的残忍是另一种恩惠。这样的恩惠甚至让她产生一种类似报答的欲/望。
可是,幼年的那些黑暗岁月,那些寒冷和饥困,那些颠沛流离的岁月,都提醒着她,小姨是她童年里的那个恶魔。
她想着自己,又想起付其誉。两种截然不同的不幸,同一个人在里面却扮演了两个彻底相反的角色。这样的联系让她更加分辨不清楚那个笑容慈蔼的中年女子,是不是那个年轻的小姨。
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久远到一切都不真切。
傅薇艰难地三两句揭过:“你不了解的事情……有很多。”她淡然地一笑,“你不会以为,你在这几年里的参与度达到满分,就可以连带着过去的十几年也一并了解了吧?”
祁叙不置可否,眉间依旧没有舒缓的迹象。
对他来说,任何的不能掌控都是危险而让人不能忍受的。尤其是,现在的他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洞,却丝毫没有修补的办法。
这让他不能习惯。
傅薇展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侧过身去揉了揉他僵硬的肩膀:“来日方长啊……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一件一件说给你听。”
虽然有些事情,她还没有准备好,向他完完全全暴露那个灰暗的自己。
总要面对的。
祁叙的表情缓和了一点,冷声问:“那付其誉呢?他了解?”
“……”能不能不要什么事情都能这样剑拔弩张啊,傅薇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他对付其誉的芥蒂一时半会是消除不了的了,“我们共享一个亲人而已。他父亲跟他的关系很不好,这一回突然说要回去……我有点担心他。”
傅薇断断续续地说着,直到祁叙看上去对付其誉的事兴致寥寥,她才停下。
她揣着这些过往,揣着不知该不该跟祁叙提起周浴森的邀约的犹豫,又怀揣着对付其誉的同情和喟叹,一路无话地发着呆。等到快到c市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祁叙一直在往市外的方向开。
并且,他没有去戚奶奶家,而是直接奔向了c市最大的医院。
傅薇看到医院的门牌,掩不住惊讶地看着祁叙:“怎么来了这里?”
祁叙解开傅薇的安全带,打开车门:“戚奶奶住院了。”
傅薇下了车,小跑着跟上去:“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心脏病,几个月前就查出来了。后来有所好转就在家静养,最近又发作,才住了进来。”祁叙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似乎轻车熟路。
傅薇像是明白了什么:“……你前天,是不是有来过?”在酒店的时候,他突然神神秘秘出门,之后就杳无音讯。又没有工作上的事,他在c市也没有别的亲密的朋友可以找,唯一的可能就是去找了戚奶奶。
祁叙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
“你来做什么?”傅薇蹙起眉,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你早知道戚奶奶病了的话,干嘛不告诉我,要自己一个人来?莫非……你是去奶奶家里之后,才发现的这回事?”
祁叙被猜中了心事,侧眸看了她一眼。
傅薇推理到一半,越想越想不通:“你突然找奶奶做什么?还神神秘秘的,都不带我一起去。”
“真的想知道?”祁叙突然停住了脚步,定下目光看着她。
“嗯啊。”傅薇回答得理所当然。
祁叙的眼神淡淡的,看不出感情,医院门诊大厅充足的光线倒映在他眼里,泛着微光,显得冷冷清清:“我需要她们,来见证一些东西。”
傅薇的笑容一凝。两个人突然一起沉默了下来。
在来往不息的病患和家属的眼中,他们是与周边格格不入的,两个静止的人。站在大厅的中间,沉默地看着彼此。
“你本来想……”傅薇捉着一丝不确定,没有道破自己的猜测。但“见证”这个词,已经足够她在心里百转千回地揣摩一通了。
祁叙仿若不在意地一笑,揽住她的肩膀继续往前走:“无所谓。殊途同归的事,我不会在意过程。”
“……”傅薇一路无言地跟着他不紧不慢的步伐,内心像是有一团糯米揉来揉去,让她总是疙疙瘩瘩地过不去。
走到住院区,还没见到戚奶奶,却见到了蹲在病房外的蓁蓁。
瘦小的个子,靠着墙壁蹲在门边,任凭面前的护士蹲着医疗用品走来走去,坐着轮椅的阿婆从她面前路过,蓁蓁只是垂着头,一动不动的,像是被老师罚站的小朋友。
傅薇认出蓁蓁来,快步走上去,在蓁蓁身边蹲下来:“怎么了,不舒服吗?”
蓁蓁半埋着头。从傅薇的角度勉强能看到她脸上的青紫色,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像是被抓挠过的样子。
蓁蓁只是沉默着蹲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回她的话,也没有哭。
祁叙慢步走到她们俩身边,挺拔的身姿站在蓁蓁的正前方,饶有兴致地把双手j□j西裤口袋里,微微垂眸。忽然挑起眉,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似的,低笑一声:“打架了?”
蓁蓁慢慢抬起头,嘴角的青紫比她脸上的那块更加明显,两只大眼睛因为仰视着祁叙而显得格外无辜又心虚。
她还是没有说话。
傅薇看她的表情,心下也明白了七/八分,揉了揉蓁蓁的脑袋:“为什么打架?跟姐姐说,好不好?”语调温柔。
蓁蓁听到她的声音狠狠地抿了抿唇,眼睛不自然地眨了好几下,才扑簌簌地流下眼泪,把脏兮兮的脸蛋往傅薇的雪纺衫上埋。
孩子哭得伤心,傅薇也不能坐视不管,只好一手托住蓁蓁的后脑勺,一手把她揽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怎么了?被同学欺负了?”
她这样安慰了一会儿,又捧起蓁蓁的脸蛋来仔仔细细地看,小心地看着她的每一个伤口:“身上有没有哪里伤着?”她牵起蓁蓁的手,试图站起来,“走,带你去检查一下,留下什么伤就不好了。还有这里……都破相了,小姑娘家脸上留下什么疤痕,多不好?”
而蓁蓁只是倔强地蹲在原地,甚至到最后顽固地坐了下去,抿着唇,虽然憋得辛苦,眼泪却还是流了下来。
另一边,祁叙看傅薇拿她没辙,直接从傅薇手里接过蓁蓁,抱起她就往门诊部走,目光严峻:“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奶奶?”身后的傅薇焦急地跟上来,生怕他动作鲁莽得摔着了孩子。
蓁蓁一下子停住了哭声,哑着嗓子道:“哥哥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奶奶……?”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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