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一下子停住哭声,哑着嗓子道,“哥哥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奶奶,”
傅薇一下子顿住了脚步,祁叙的眼神显然是希望她不要跟过去。也是,不知道怎么的,比起她这样温和地和孩子相处的方式,祁叙那家伙不知道为什么反倒特别能俘获蓁蓁的信任。
小孩子的话难哄,她也就知趣地退了几步,听祁叙的话,先去看戚奶奶。
戚奶奶的情况不大好,虽然看到傅薇来探视,眼里满满都是慈蔼和亲和,但不难从她的身上看到一种日薄西山的苍老感。
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在这个老人身上烙下了太多不该有的印痕,一道道变成皱纹里的忧思,连傅薇这个旁观者看上去都觉得平白无故地心酸。
戚奶奶的精神已经不怎么好,和傅薇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躺了下去。傅薇叮嘱了几声让奶奶好好休息,就掩着脸出门了,走出去前还轻轻地带上了门。
祁叙回来的时候,正好在门口撞见低头掩着脸的傅薇,眼眶微红,原本漆黑柔和的眸子泛着淡淡的水光,看上去脆弱又温热。
他俯□按上她的肩膀,目光和她持平,一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了?”低沉的声音。
傅薇眼圈泛红,勉强放下了遮住半张脸的手,却依然半低着头,噙着泪光微微把脸抬起来一点,连呼吸都热热的:“没什么。”她的声音尚平和,很难察觉出那一丝哽咽。
祁叙隔着病房门的玻璃往里看了一眼,单调有节奏地的点滴瓶悬在银色的架子上,戚奶奶背对着门口躺着,银色的头发和黑色的掺杂在一起,看上去斑斑驳驳。
并不是每个人的生命在流逝的时候,都有幸能够白发苍苍。更多的时候,就是这种破旧的斑驳。
他没再追文,把傅薇的头往自己肩膀上按了按,依旧是命令的语调:“先回去。蓁蓁那里还需要你处理。”
他总是在她伤感的时候,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不可以,你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做”。傅薇已经习惯了这一点,埋头在他肩膀上点了点头,刚溢出来的眼泪在他肩膀的黑色绒面上流下不细心看便察觉不了的浅浅湿痕。
她抬起头,示意祁叙自己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可以走了。
祁叙没有发话,牵起她有些冰凉的手往楼梯口走。
十指紧扣的姿势。
傅薇被他紧紧握着,加快了脚步才跟上他的速度,有点错愕地抬头看着他疾行在自己前方的侧影,每一步都能感觉到指隙被握得有点发痛的力道。
刚刚没有擦干的眼泪还残存在她的脸庞上,风干后有点咸湿的微疼。
幸好,你一直在我身边。
※※※
果然不出傅薇所料,蓁蓁是打架了。
只是不是被小伙伴寻衅欺负,而是主动去一个人打了一场群架。
傅薇知道的时候是坐在蓁蓁班主任的办公室里。老师姓李,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妇女,知道了蓁蓁的事之后执意要找蓁蓁的家长。
而谁都知道,蓁蓁的家长早就不在城里了,一直替她开家长会的戚奶奶又病重在医院,难怪她蹲在病房门口不肯进去。
而“找班主任谈话”这种事,祁叙自然而然地交给了傅薇。理由是“我不擅长与奇怪的对象就没有意义的话题聊半个小时以上。”
傅薇对此嗤之以鼻,心道反正她也经常扮演这样的角色,跟身边不熟悉他的人解释,跟被顽固病患气得不轻的医生解释……唔,她早就习惯了当祁叙的“家长”角色。
想到这里,她讳莫如深地笑了一笑,才带着蓁蓁一起踏进了办公室。
李老师先是注意到了抿着唇低头站在一旁的蓁蓁,脸色发冷地看了她一眼,才抬头看向傅薇:“你是她的?”
“……姐姐。”算是吧。
对方没有多少寒暄,开门见山地问:“蓁蓁有没有跟你们说今天的情况?小小一个姑娘家,在班里挑事打架,班里的学生告诉我之后,她还私自出了学校,逃了半天的课。光是旷课这件事,就已经够一个口头处分了。”
傅薇还是第一次当家长,从小也没有被老师叫去谈话过,突然一下子进入不了身份,尴尬地一笑:“……蓁蓁这孩子话少。那,老师您了解到她打架的原因了吗?”
话音刚落,李老师不过顿了一顿,一直低头不说话的蓁蓁突然抬起头来,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傅薇,眼里透着光:“他们说我爸妈不要我了,连奶奶都要被我克死了!他们咒奶奶!”
傅薇愣了一下。蓁蓁她居然会为了这样的事情打架。这样的原因,在小孩子心目中激怒她的点,居然是口头上的诅咒。
※※※
这一夜,祁叙和傅薇借宿在戚奶奶家。
原本只是一次短途,昼出夜归,但傅薇看奶奶住院之后蓁蓁一直一个人住在家里放心不下,临时起意把祁叙也留了下来,一起陪蓁蓁。
在傅薇看来,蓁蓁对那些恶言恶语的反应那么大,这样的独自居住也有一定的关系。小孩子最怕一个人在家,何况是在父母都不在身边,唯一照顾她的奶奶生命又岌岌可危的情况下。
与其是对他人的厌恶,不如说是自己潜意识里面的恐惧。
白天的时候傅薇和班主任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蓁蓁的情况,出来之后也没有多责难她。但比起春节的时候,蓁蓁的性格明显内向了很多,回来的时候也一路没有说话。
傅薇在陪着她说话等她睡着的间隙里,听到她睡意朦胧地问:“如果奶奶不见了,我会去哪里?”
傅薇默了默,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沉声道:“你原来是在哪里呢?外公外婆那里吗?”
“外公没了,外婆得了痴呆,都不认识我了。”清脆的声音蒙在被子里,糯糯的,却有一种出人意料的平静。
傅薇沉默了下来,良久才逼着自己开口道:“……睡吧,不要想太多了,奶奶过几天就回家了。”
一直到蓁蓁的呼吸逐渐平稳,睡了下去,傅薇才替她掖了掖被角,走出房门。
晚上和祁叙依旧是一人睡床一人睡地铺。夜里关了灯,郊外的夜空格外的黑,这间小房间的窗户很小,拦了帘子之后只能透进一线月光,迷迷蒙蒙,傅薇辗转难眠,一直睁着眼睛。
想起不久前的春节,也是这样辗转反侧难眠的夜,同一个地方,不禁有点物是人非的感触。
祁叙半坐在地下,用笔记本查着邮件。无线网很慢,屏幕微弱的光亮在黑夜里,祁叙一动不动地坐着,依然没有睡。
等他终于阖上电脑,傅薇忽然翻了个身面向他,淡声道:“你陪我聊会儿天好不好?”
祁叙起身坐在她床沿,低头看她:“嗯?”
“……想起来了很多以前的事。因为蓁蓁。”
祁叙和衣面对着她躺下:“你以前也这样么?为了这样的事情打架?”
“比这个还差一点。”苦涩的话语,傅薇淡笑着说,“那时候我被福利院的院长收留,居然觉得好日子开始了。你知道么?我曾经被卖到过人贩子的手上。那时候身边的人总说,逃出去,好日子就开始了。我逃出去了,到了福利院,有吃有住。我觉得,那大概就是她们说的好日子吧。”
“后来才发现不是的。”她苦笑了一下,“我太天真了。我在福利院吃了很多苦,被年级大的孩子欺负,同龄的小孩大多是从小一起在福利院长大的,对我很排斥,从来不愿意和我一起玩。他们觉得我是‘来历不明的孩子’,而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多可笑,我们一群来历不明的孤儿,却还要互相嫌弃出身。”
“人都爱用潜意识里的恶意,来掩盖自己的卑微,小孩子做得更容易。”祁叙兀自点了点头,像是在分析一张财务报表,可眼里却有若有所思的光。
“所以我居然有点不能理解蓁蓁。”傅薇往祁叙沾了夜风凉意的衣服里埋了埋脸,“那时候我除了好好念书什么都不能做。幸好还是可以读书的,同龄的孩子大多对读书没什么兴趣,但我居然在那时候就觉得,只有好好读书才有希望。这个想法其实很幼稚,可是除了读书我什么事都不能做,所以这居然真的是我唯一的希望。”
她轻如风絮地说着:“那时候的我多勤奋啊……我自己都想象不出来,我居然可以这么勤奋。勤奋得一点都不觉得辛苦,大概是心智不健全的时候容易有一种和整个世界作斗争的幻想和勇气。一种近似于‘自私’的‘努力’……”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有点儿分不清自己在讲些什么,索性沉默了下来。
祁叙和她一样沉默着,只是伸手把她往怀里箍了箍:“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是我妹妹多好。”
傅薇被他突然的这句话弄得哭笑不得:“……那样就*了!”
但他只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她:“没关系。”
“嗯?”
“我说,没关系。”
没关系最终我们有没有在一起,只要你不必吃那么多苦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没忍心在这一章里提周先森的那桩糟心事==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