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一品不爱清晨,最喜日落,阳光微醺,只觉温暖袭人。若躺坐在软榻上,手边搁着时令新鲜的瓜果,偶尔飞来几只喜人的鸟雀,和着窗外池塘的泠泠生,是拿神仙也不换的。
到底是初春,手边的兰花开了,那香味时隐时现,时淡时浓,时远时近。留得许多清影幽香不到人间。
此时的原一品正坐在院子里品茶,他如今换了身份,整个人的气质也与往常不同了。有丫鬟过来斟茶,一看就晓得是细心打扮过的,桃花眼三分迷人,唇若樱桃,齿如玉梗,走起路来袅袅娜娜,边斟茶边打量原一品表情,问道:“老爷,这冷烫可合适?”
原一品也看过去,只觉这女子桃花眼、杨柳腰,易经里说是薄命红颜的长相,端得是有八分颜色。他如今心里藏的事儿也多,便道:“也还合适,婼儿,你今年,也有十六了吧?”
婼儿双颊绯红,抬头看了原一品一眼,饱含许多深意,却不敢言明,只说:“是呢,昨儿个便是奴婢的生辰。”
这么一说,原一品忽的反应过来,看了看身边,便把桌子上摆的前日得来的红珊瑚指了指,道:“我竟是这会儿才知道,这便送了你做礼物,不要推辞,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两年了。你如今十六,也是时候找户人家了。”
那婼儿突然眼里含了水汽,跪倒在地上,十分可怜道:“大人,奴婢愿跟在您身边。”说完,她竟拿出一方锦帕,上头绣着一株牡丹,花瓣层叠,华美而摇曳。
“哎,这是哪里的话。”原一品伸出手去扶她起来,却对那锦帕视而不见,“一个大好年华的姑娘,怎么能跟在我身边。婼儿,如今三年一次选秀,我是打算打点打点,送你进去。”
选秀,无非是皇后或贵妃在一群少女中挑选家事清白、长相段长、家里颇有地位的少数几个。说难听了,被选中的女子,就是当今政局的发展延生。她们不会非得要多么出众的长相,却一定会有一个在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亲戚。原一品如今地位不同了,想的也就多了。想再皇宫安插眼线,自然要稳重的人才行。
而这个婼儿,长相十分可喜,又嘴甜,有眼色,自然是不二人选。
婼儿没有想到,她的一生,将会变得波澜壮阔,以至于她在日后会发出这样的感叹:“后宫之中的花香之盆已满,花园杂草从生,容不下更多艳丽的花枝。”
而那个时候,她已经是帝王宠妃,身份超然。
原一品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心狠,若是婼儿拒绝,他就要另选她人。却没想到,婼儿一把擦干自己的眼泪,目光坚定的对原一品说:“老爷既如此说了,婼儿便去,定不负老爷之托。”
在婼儿看来,老爷是天一样的人,他将自己从难民营里带出来。给自己吃穿,她没有饿死,她的命就是老爷给的。她宁愿被老爷利用,做老爷手里的一枚棋子,也不愿意去嫁给一个普通的男人,庸庸碌碌的过一生。她不能拥有老爷,那就让老爷能够记得她。
过了一会儿,原一品叹了口气,他拍了拍婼儿的头:“是我对不住你。”
之后,他再说不出话来,婼儿握紧了拳头。强忍住泪水,转身走了。原一品看着婼儿的背影,已记不得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变成如此面寒心冷的样子。或许是在秦睿死了之后,或许是在了解到商场官场之后。这世界这样大,却容不下一个心思纯净的人。
这时,从门的内里传来清冷的琴声,原一品有些犹豫的走上前去,拨开乱作一团的水晶珠帘,抬眼望见里头身形瘦弱的陈允,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见他沉湎于手下,终忍不住道:“停下歇息吧,你已弹了三日了。”
陈允转过头去看原一品,眼珠里点点苍露,张口便是轻斥:“无需你来管,你若看着不顺眼,便将我赶出去便是。”
原一品刚开始还会觉得面上发烫,难堪的紧。如今却不会了,他看着陈允,竟似有些同情道:“你以为就数你陈家最惨,当年抄家,秦家却是一个没留。我不也好好活着吗?死了的人终究不会再活过来了,便是你把双手弹断了,也没人会醒过来。”
“不用你假好心。”陈允道,“你不过是与秦家少爷有几分情谊,哪里知道我有多痛?”
两人的这次谈话,又是不欢而散。原一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难民营里收人时,偶然间看到了个清瘦的背影,待得知这人是陈家少爷后,竟把人带了回来——这还是强行带的,这人是打算自己饿死了陪在下头的一家老小去。
人啊,命由天定,前半生过了逍遥快活的日子,中间不知是哪个神仙在天上打了个嗝,就令他家破人亡,无依无靠。
那日天气很好,他的兴致也很高,拉着书童去街上买些小玩意,幸福却断的没有征兆。就像琵琶弹奏至高、潮,华美而热闹,弦却突然崩掉,‘当’的一声之后,世界就只剩痛苦在咆哮。
“重到处,满离忧”,旧路不忍逡巡,新途懒于踏足。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
原一品暗道陈允不知好歹,陈允确埋怨原一品多管闲事。
然在一个屋檐底下,经常碰面,就难得不起摩擦了。
原一品刚出了屋子,就见有前院的小二东张西望的找人,见他出来了才上前道:“老爷,前头有两位客人,说是要与您见一见,说有要事商谈。”
原一品皱起了眉头,他是如今富可敌国,许多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想要拉拢他利用他的人不在少数,因此他才来了这个僻静的深州,于是他问:“那两人长的什么样子?”
小二回忆了一下,道:“一个是书生,另一个看着是个武人。那书生说话和气,人也长的白净。穿着打扮也很是不俗。”
书生、武人。原一品心中有了计较,知是此处当政的旭王殿下的人。然人来了,他也不能不见,至少要卖旭王几分薄面,于是叹道:“走吧,我便去一趟。”
小二哥依旧是走在前头带路,边走边看自家老爷的脸色,他家老爷年轻,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一份家业,还是白手起家,他们这些小二哥和丫鬟。还都是老爷大发善心从难民营里带出来的。赏他们几口饭吃,才能有如今的日子,他们惜福,也感恩。因此从不曾在外头透露过自己老爷一分一毫的消息。
而外头的人,许多都只知道有个富可敌国的商人,他年纪轻又姓原,其余的,是一概不知了。
等到了雅间外,先是小二哥喊了声:“客人,我家老爷来了。”
说完,便自行打开了门。
原一品今日一袭水蓝色长袍,外套了暗红色马甲,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贵气逼人。秦睿自小二哥喊话起便一直注意着门口。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熟面孔,他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而站在门口的原一品,也愣住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竟是原一品先反应过来,他几乎是扑上去的,他一把将秦睿抱住,喊道:“你活着!你活着!”
他再说不出别的话来,千言万语,都抵不过一句——你活着。
人命如此轻贱,你活着,我也活着。多么难能可贵!
秦睿反手抱住原一品,他此刻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老天有眼,没让这个人也早早的离开人世。
沈沉也看出来端倪,因此不说话,反而在心中庆幸,这下子,旭王殿下委托的,就不会失败了。
他却没有想到,得知消息后的旭王,竟将书房里的奇珍异宝全部打碎!
既然已经死了!为何还要活过来!!
待过了好一会儿,两人心境平稳了,才各自松开手,原一品眼角微红,笑着说:“我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着你了。”
秦睿也道:“我也是,明明都还活着,却这么多年没有见面了。你倒是变了许多。”
原一品笑起来:“哪里变了,以前你出了笔钱,说是要资助我。如今我的钱,我的产业,都是你的。你给我的,都是我们的。”
这话实在是太无私了,就连沈沉都觉得感动,不是所有人都能轻而易举的把自己辛辛苦苦创造的财富赠与他人,更何况这个人与自己已经好些年不曾见过了。若说当年是秦睿养着原一品,原一品如今富甲一方,大可以奉上一笔银钱,还了秦睿的恩情,如今却说出这样的话,沈沉都觉得秦睿好运气,好福气。只是心底却觉得怪怪的,哪里怪,他也说不上来。
秦睿叹了口气,他已经全然不记得自己是为什么来的了,他只是清到浓处,说不出话了。他痛苦的太久了,秦家人只剩了他一个,他的记忆和痛楚,找不到一个人倾诉,他一直认为是自己的太懦弱。因此变成了如今,情感上有了大的波动,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当所有的快乐都逐一变成记忆的时候,人的一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因此,此时此刻的秦睿,他的激动和快活都是真的。这三年来,他再也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心境了。
原一品此时看着秦睿,知道对方的心事,因此带着劝慰的口吻说:“人这一声会面临无数的挫折和伤害,但只是暂时的,不会长久。苦尽甘来,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抱歉qaq,求原谅,已改回来了
今天朋友出了车祸,一直陪在医院里,这会儿才回来不久
突然很是感叹
人命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长的可以用分来计算,短的只能用年
故,流年易碎,请君万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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